……

人类,是什么呢?

六年前。

楼夕站在树荫下,看着树根边上一路路因下午灰暗的天气而汲汲营营着来回只知繁|育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繁|育的蚂蚁,扯了扯嘴角,想笑。

没笑出来。

一个接到他电话比他高一级的富二代来了,看到他,走过来,露出笑脸:“楼二。”

“王哥。”

他收住表情,嘴角弧度上扬,自然地给对方散了支烟,说了了几句话;在这段时间里,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几个不同年级的人,C市一中臭名昭著的富二代小团体就聚齐了。

新加入的升学上来姓刘的暴发户之子给他们一群人轮流递完火,最后凑到他身边,殷切地发问:

“楼哥,叫我们什么事啊?”

手夹着烟,楼夕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这个一看就胆小怕事的小瘦子,抬起手——手指因衣服底下被牵动的伤口蜷曲了下——吸了口烟:“去打个人,怕不怕?”

“呃……”刘姓瘦子笑容发僵。

“这有什么好怕的?”旁边的另外一人对瘦子表现出的犹豫嗤笑一声,喷出一口烟,看向他:“说吧,今天打谁?”

“熟人。”

楼夕挑着嘴角笑,掸了下烟灰,黑|色|的眼瞳舒展:

“就高一那个舔|狗,宋阳乐。”

……

为什么要选宋阳乐呢?

楼夕是衡量过一番的:一中的大部分学生都或多或少有所倚仗……只有一个宋阳乐。

因为是孤儿,所以没有背景的支撑;因为想要搞什么实验主动贴上的他们,所以即使挨打了也只会摆出笑脸,不会反抗。

是作为发|泄|怒气的沙包的最佳人选了。

至于更多的私人仇怨……也算有吧。

倚在天台上的一处监控死角的墙体旁,没有在意自以为别人不知道躲到一旁的刘姓瘦子,楼夕漫不经心地扔下手中燃到头的烟,对上对面背着书包谄笑着迎上来的少年和自己同|色|的眼瞳。

——一个无父无母的底层劣等种,也敢露出那样的笑,真是令人……愤怒。

……

“他凭什么露出那种笑?”黑|色|的眼睛里,真切的嫉妒与不屑在浓重的恐惧中一度翻涌,混合着喘|息的嘶哑声音像是扯破的絮:“一个全家死光的劣等种而已,也竟敢露出那种笑?!”

“什么样的笑呢?”敖椰感兴趣地问。

“……是嘲笑!”一闪而逝的迷茫过后,躺在床上的人咬着牙,使劲地挣动了一下头颅,斩钉截铁地这样定义了那个笑容:“他的脸上在笑,眼睛却根本没有笑——他在嘲笑我。”

“他一个没钱没势、没有任何亲朋好友的劣等种,竟然也敢嘲笑我……”

“他算什么东西?!”

……

不过是一条哈巴狗!

竟然敢嘲笑C市X长的儿子!

目光相触那一瞬间,身上带着伤的楼夕被对方嘴角弧度一如既往、眼神却始终殊无笑意的表情给惹怒了:他觉得自己被公然|侮|辱了。

暴|戾充斥了他的脑海。

他没有理会少年那一声刻意谄媚的“楼哥”,直接挥手让其他人围上去;挨惯了打的少年乖觉将书包放到一边,对他们露出笑,自然地抱头蹲下。

“把手放下。”他发出命令。

少年脸上的笑容抖了下,像是畏惧地放下手——眼神没有波动。

“……打。”他冷哼。

如雨的拳脚就落到了毫不反抗的少年头上、躯干、四肢上……然而对方被打肿的眼皮下,面容虽因疼痛而扭曲,眼神却始终没有变化——没有感情,像个局外人。

在他的世界中,那条连个完整的窝都没有的哈巴狗不变的眼神好似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破了双亲俱在的他一身的伤口,难以忍受的痛和戾气让他开始觉得单纯的虐|打都不再尽兴——于是他做出了后来让他后悔了上半辈子甚至到下半辈子的举动:

他示意其他人停下动作,当着黑发少年的面,拨打了一个曾偶然在班级名册看到的对方家长一栏的名字后紧跟着的一串数字,向对方咧出了一个恶劣的笑:

“喂,宋阳乐的家长吗……”

他看着书包被丢在下水道里、脑袋被踩在人脚下的少年,此刻却才终于突改变了的眼神,几乎忘记了身|上的伤,没有理会对方强笑的恳求,一边慢腾腾地报着地址,一边对着对方涌上漆黑暗|色|的眼睛,笑得轻蔑而快意。

看。他笑着,不屑地想:这才是一个劣等种、一条哈巴狗该有的眼神。

——连家都没有的劣等种,就不配昂起头。

然后……

泼瓢的大雨陡然落下。

听不清意义的尖叫声中,地狱冥府般的幽冷与嘶声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冷透骨髓的黑暗里,他看到了那双在视野中升高的、比他所见过的全部的暗更加幽深的、漆黑的、漠无光亮的眼睛。

主宰了一切。

……

“怪物,出现了。”

恐惧从瞪着天花板的黑|色|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漫出,躺在床上的人嘴唇颤抖,彻底沉入了六年前的幻象,因为过于恐惧,甚至挣动着头颅将枕头压下了一方塌陷,露出了脖子上青紫骇人的伤痕。

“他是怪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