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出阳的屏蔽系统的范围被控制在人类民用飞行器的最低海拔,因此提溜着人类小崽子鲲鹏在六千五百多米时横向目测了一下百里之内的大致情况,确定了暂时没有其他生物在这样的高空飞行后,就开始准备化形……

“等一下。”

低头看了一会儿下方对即将到来的“大拆迁”一无所知的城市,仰头眼看到鲲鹏一副蓄力的模样,宋阳乐扭过头跟对方对上目光,真诚地问:“非要掉头吗?你不是变大就可以直接化成人形到另一边了吗?”

鲲鹏抹了抹光溜溜的脑袋顶上的汗,宽和道:“不掉头也行。就是这样的话,你可能就没有安全带了。”

“……当我没问。”

于是鲲鹏就开始变化了……一滴被晒出来的汗水从被提溜着帽子的人类青年眼前直直滴落坠入浅浅的云层,消失在脚下的化成小小一团的城市上空,中年大企鹅般的男子胖鼓鼓的脖颈以上的部分开始生出白而微小的绒毛,而脖颈以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则穿出了漆黑坚硬的羽毛。

与此同时,宋阳乐感到颈后的拉力消失,无形的团状结界将他托起,与刚才极速上升的体验不同,两边被结界拨开的云雾与头顶投下的金|色|的、炽热的光线使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正漂浮在空中;展目平视而去,近处在地面上大约根本看不见的一些丝线一般的云气染了灿灿的光围绕在远处大一点的云团之中,风一吹过来,有的散了,有的与云团合成一片,不知究竟组成了什么形状,再远一点儿,由水汽组成的重重的云絮一堆挨着一堆,在湛蓝的天幕中暖而夺目……

他低下头,下方本来已经被云层遮挡了部分的一切城市水泽更加模糊,鲲鹏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人形披羽的“白头大企鹅”,对方逐渐增大的羽翅向两边延展的同时,雪白有些小秃顶的头部和漆黑的背部也在急速增高和变宽,黑色的身影以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逐渐扩大——上一瞬遮盖了一栋大厦,下一瞬覆去一个市区……只一眨眼,漆黑的影子铺天盖地突破目之能及的所有云雾、云丝、云团、云絮、云层,一片又一片的羽毛全反射出了从天空之上投下的一切日光!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太小的一团结界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了看不见尽头的漆黑尾尖,早已在近百里之外的结界主人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知会,但宋阳乐很自觉地紧紧抓住比一栋普通居民楼要大多了的尾羽的“细”绒在上边坐了下来,双脚垂落到尾翼边缘,他探出头往下看:除了还看得出空荡的出阳广场的微小一角,整个可见到的城市的其它角落和城市外的海洋都陷入了巨大的阴影之中,宛如局部日食。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既想图省事又想检查违章建筑的鲲鹏为什么只敢在空中转一下身了。

除转身外,宋阳乐看着下方骤然明亮起来的虹桥,想:大概对方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他猜的不算错。

从出阳起点往前恢复原形的鲲鹏看似遮天蔽日,其实因为刚吃了蛋炒饭苦哈哈地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目光一接触到正下方的中心城标志性建筑就立即控制住了解除变形的法术。缓了一下克制住变化的不适,分出心感到尾尖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结界还在应该在的位置后,足下重力的拉扯让他完全没什么传音的时间,想都不想地摆动尾羽,一边遮住一个城区的翅膀轻轻一扇——

凭空而起的狂风将后方左右上下的重重云絮刹那间撕成分散的云丝袅雾,即使是被亲近主人的灵力结界团住的宋阳乐在这样的风级下也不得不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鲲鹏尾羽上的细绒,饶是如此,他的身体也跟着结界一起被风吹得横了起来——在坚固的结界保护下,下方城市的大部分区域和虹桥之上都没什么变化,可也有极少部分顶层的铁皮棚啦、砖瓦啦、其它零零碎碎的东西啦和出阳上空没来得及做躲避准备的各类生物与城市周围的海水一样“呼啦”一下齐齐飞到了天上!

就在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宋阳乐在跟着尾羽在流线型的狂风中转动、以为这会变成一场小型灾难的时候,他一抬头,却发现刚才还空空荡荡的尾翼上居然不知何时站了不少“人”;低头,却和一个被吹上天后熟练地躲在尾羽下拽着铁皮棚一脸凶相的大婶对上了眼。

“……”有种不妙的感觉。

他强自镇定地又抬头,发现就是这么一点时间,刚才站到尾羽和背部上的“人”又不见了,仿佛之前的拥挤是他错觉;转头,周围的云和天光的角度都发生了一点变化;脚下先前正对城市的部分也有了不同——先前尖尖圆顶的山海电视塔变成了一个同样尖但不圆的海蓝|色|五棱锥建筑,五道虹桥交汇在建筑中央,乍一看,仿佛一朵盛开的有着剔透海蓝花芯的彩|色|百合花。

“……”

正怔愣间,托着自己的灵力结界浮起,宋阳乐放开抓住尾羽的手,眼前目下光影变幻,城市云层霎那间重新明亮,颈上多出一道拉力——他仰起头,看到了鲲鹏未褪尽的羽毛中心的那张佛系的胖乎乎乐呵呵的笑脸:“怎么样?还是比打车快吧?”

“啊……但是,”被提着帽子仰着脑袋的人类小崽子慢慢应了一声,然后顿了一下,伸出手,指向正前方:“我们好像多了一个乘客哦。”

“……”

鲲鹏笑容顿了顿,抬头,看向前方——

扛着蓝漆铁皮的大婶挡着太阳,怒气冲冲地瞪着一人一鲲,背后的阴影面积不大,但其浓郁程度足以在两双眼睛里留下比之前遮天蔽日的影子更深的痕迹。

鲲鹏:“……”完。

……

正当午,炽烈的太阳从飘着白云的天空中投下光芒,照得面向广场的标着银|色“山海商贸大厦”logo的五棱锥海蓝大楼十分耀眼。接连不断的车流从头顶分别从五个方向延展过去的虹桥汇集而去,然后又在交叉的路口根据建筑中部的指示灯指示或停或不停地分离开;虹桥下方,有拿着今日不受限的空行号码牌的生物分别从三层大楼各个方向不同的大门中飞进飞出;大楼周围的广场上,如织的生物来来往往,一个又一个遮阳伞下,有从事公益活动的松鼠穿着制服摇着大尾巴蹦蹦跳跳地给路过的行人,有自带特制伞的冥界非生物在派发商场传单,也有背负着一双翅膀的人形生物在认真地帮客人染指甲……如此热火朝天的环境,尽管虹桥一直在不断地挥洒水分,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因此大家普遍都穿得很清凉。

总的来说——才落地五分钟的宋阳乐拿着被志愿者热情地塞到怀里的第二杯冰阔落,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想:

泰逢的“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做活动”真的很贴合实际了。

用手肘擦了一下两件套闷出来的汗,喝了一口冰阔落,他回过头,看到降落点旁边的太阳伞下的铁皮还没被挪动,后面的鲲鹏摸着肚子在跟大婶交涉、稀疏的头发时而不自主被迎面喷得后退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止住了立即去向鲲鹏道别的脚步——被无预报的狂风掀了违章铁皮的大婶虽然理亏,但是因为受到了损失,骂起“肇事者”来的气势可一点也不弱,之前要不是他被骂了两三句就及时地撇清了自己的关系跑得快,现在跟中年秃头大企鹅……哦不,鲲鹏一起被喷得满脸唾沫发际线后移的肯定就要加上一个无辜的、脆皮的人类了。

又喝了一口冰阔落,宋阳乐矜持地想: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小哥哥,”旁边兼职在商场做活动的小姑娘不忍地叫他:“你站到伞底下来吧,可乐最多只能补补水,补不了你身体里流失的盐分的。”

端着两杯冰阔落,汗水直流的宋阳乐没什么表情地用肩膀蹭了一下通红的耳朵:

“……哦。”

——就很现实。

***

同一时间,五棱锥建筑虹桥之上的尖锥部分、山海商贸大厦的顶层。

朝东的巨大会议室玻璃幕墙前。

皮肤颜|色|铁青的奢比看了一会儿铁皮旁的一妖一鲲对峙,见几分钟过去,场面依然没什么变化,转动僵直的脖子,看向会议桌前整理材料的老玄龟,嗓音僵冷,一词一顿:“给,鲲鹏,打个,电话。”

“——不用。”

没等老玄龟回答,躺坐在沙发上的应龙睁开眼,慢腾腾起身,懒淡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了,顺便去说一声吧。”

老玄龟看了一眼奢比,出言:“可是大人,鲲鹏先生才来……”

“我也不是专门过来开会的。”应龙淡淡地打断他,没什么情绪:“之前的一些事也说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打电话或者问玄未泰逢。”

说罢,朝会议室里剩下的唯二两个其它生物点了个头,往门外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奢比叫住他:“等等。”

应龙停住脚步,懒淡偏头:“说。”

“你,不回,凶犁,吗?”

“——回去也没什么事。”

既不是回来开会也不是回来数堆放在老家的财宝……奢比不理解了:“那,你,回来,是,干什么,的?”

数千年难得地顿了好一会儿,应龙侧过头看了一眼对方背后玻璃墙外灿烂的天光,漆黑眼中,眸光懒散溢动:

“看护脆皮小朋友。”

奢比和老玄龟:“……???”

然而不等他们发问,灰衬衫休闲裤的人形生物已经迈着看似懒洋洋的步伐走出了门外,徒留一室惊奇——好像真赶时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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