罴九街也算得上中容国首都的主干道之一,似乎是“外国人”的主要暂住地,是一条步行街。岔道口不远处设立了专门的公租兽休憩站,在询问了工作人员一些细则后,宋阳乐让花豹在这里等自己,收好赶猪拍,一个人进入了街道。

沿路走过,宋阳乐见到了好几张眼熟的面孔,尽管彼此都比较匆忙,但互相也都打了个招呼,点头示意了一下。

由于这条街离中枢很近,因此即便耽误了十几分钟,也并没有超出预计时间太多。

158号是这条路径中段的一所普通小房子——其实跟周边对比不出来区别,但具体形容一下的话,就是比其他街道的小房子更大一点,更高一点,更现代一点,更精致一点,花草种类更多一点,还带着一个小院子的那种普通。

出乎意料的是,宋阳乐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开门的却并非想象中一身专业制服的小姐姐,而是一个穿着休闲衬衫,休闲长裤,脚踩一双拖鞋,腆着大肚子,腕上带着一个银色手表式手环,看上去很是和善平常的中年高胖地中海男子……当然,就像这座房子一样,对方也没有乍一眼看上去那么平常。

比如,虽然一时记不起具体在哪里见过,但他确实对这张和善的脸有点眼熟的感觉;再比如,寻常来说,这种和蔼的中年男人本应具有一种弥勒佛般随时能笑呵呵的气质,但对方却并没有……

宋阳乐不由打量了一眼,仔细一看,才发现,气质不符的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尽管中间都是秃亮的,但对方周围还是有一圈称得上浓密的头发的;二是弥勒的脑袋是圆溜溜的,但从秃得想小半个鸡蛋的明亮头顶看,对方的脑袋是有点尖的。

不过,脾气倒是一应的如外表一般和善的。

一点都没有对一再打量自己的人类生气,挤在胖成一团的肉脸上的两个小眼睛里只有包容与和蔼的光,天生上扬的嘴角和蔼地舒展着,说话时语调不急不缓,声音有点细,但也是很符合长相特点的和蔼:“请问是山海外卖吗?”

“啊,是的。”宋阳乐回过神,挺直脊背,从裤兜里掏出回执单展平,然后连同签字笔一起递给对方。

见对方拿起笔就准备直接签字,宋阳乐拉紧双肩带,没忍住提醒:“您要不要先验收一下外卖?”

“没事。”对方和善地冲他笑笑,笔没停顿,不疾不徐地在回执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你们山海外卖总是有保障的。”

宋阳乐没话说了,等对方写好,收回回执单和笔,扫到签收人后面的两个字却不是“巴成”,而是……“鲲鹏”?

面对他表示疑问的目光,鲲鹏很和善地解释:“巴成是我的秘书,我们一人一份。”

“哦。”

终于想起自己是在新闻里见过对方一闪而逝的脸,宋阳乐揣回纸笔,将背后的保温箱放到地上,打开盖子,先将装了暖宝宝冰袋小围裙赶猪拍的隔层拿起来,和他相对而站的鲲鹏也因体型而艰难但自然而然地蹲了下来,喘了喘,胖胖的手伸过来:“我帮你放吧。”

“——不用。”

一手拿着隔层,一手按住顶上的外卖,宋阳乐蓦地想起本该一直存在却不知不觉被丢掉了的警惕心,直白拒绝后,扫了眼对方被拒绝后有些黯淡的表情,又不由紧跟着道:“第一份是我的晚饭,底下两份才是外卖。”

“哦。”胖脸便又重新明亮了。

但接着,宋阳乐却并没有放下隔板,也没有快速将顶上的盒饭拿开,而是顿了顿,没有看对方,低着头,目光放在那双胖短的手上,问:“对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麻烦您能给巴成先生打个电话吗?流程问题,我们这边还是要确认一下您和您秘书的关系。”

“……”即便非常细微,但那双放在保温箱边缘的胖手的的确确颤了一小下,对面的声音却依旧是和善又自然的:“当然可以,不过他现在外出去拿一份紧急文件了,可能不注意接不到,我们直接先对一下电话号码好吗?”

观察到对方的手指有些微蜷曲,宋阳乐沉默了一下。

没听到人类的回答,鲲鹏有点急了,拿出手机,将通讯录点开给他看,上面的号码和通话记录无一不证明了自己说的大部分甚至每一句话都是实情。

……哪句是假?或者还有隐瞒?

从下午接单开始到目前为止的每一微妙细节被大脑飞速翻录,放下隔板,宋阳乐神色自如地在鲲鹏诧异焦急又委屈的目光中将保温箱重新盖上,不慌不忙地直视对方道:

“对不起,我想,要么您还是直接给巴成先生打个电话吧?毕竟您是他的上司,他总不应该给您的铃声设为静音的,对吗?”

“……”

和蔼可亲的面容不变,但对方果然露出了一点愁苦的神色,笑容和善,微苦:“……好吧。”

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鲲鹏慢慢抹了一把头上如雨下的汗水,按下了订单上的那个号码,如宋阳乐所料,一声拨号长音没完,对面就有人接了起来:“喂?”

因为蹲着,全身的肉都挤成一团,鲲鹏说话时,所有的肉都不停微颤,呼吸声也大但平缓,和善与包容是不变的,他慢慢喘着气,不快也不慢地问电话那头:“喂,巴成,你回来了吗?”

“还没啊,我才走几分钟啊?现在才刚到办公室的咯。”

“哦……”

“你有什么事咯?”

鲲鹏看了看没什么表情但也没露出怀疑表情的宋阳乐,慢慢回答:“嗯,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阳乐不紧不慢地插|入对话:

“——麻烦请问一下,您就是点了两份清炖蠪蚳的巴成吗?我是山海饭店的外卖员宋阳乐。”

正在边说边想词继续往下圆鲲鹏一卡,有点呆地慢慢看向他:“……”

“……”对面的青年男声顿了顿,夹杂着湘南口语的华夏语变得标准而又礼貌性的恰到好处,甚至话里的内容还带着一种极度的冷酷:“是的,我就是。麻烦您稍等几分钟好吗?我马上回来。在这期间,请您一定要不要让外卖离开自己的视线,更不要把外卖交给您身旁的那位先生,可以吗?”

在鲲鹏和蔼又忧伤的注视下,宋阳乐很专业地应下:“好的,我等您。”

“非常感谢——鲲鹏先生?”

鲲鹏下意识回应:“……什么?”

“在我回来之前,请您自觉到健身室完成十个上下蹲动作,可以吗?”

“……好吧。”

艰难地抹了一把胖脸上的汗水,鲲鹏吸了下气,一只手撑住地面,额角青筋暴起,看得出是在很费力地想把自己拔起来,秃亮的头顶起伏了好一会儿,本来还算平缓的喘息变大,最终,对方平静地放弃了无用的努力,一边呼哧慢慢喘着气,一边很慢很和善地告诉那边:“不过,问题是,我现在好像,起不来了……”

“——嗯,我看到了。”

电话与背后的声音重合到一起,宋阳乐站起来转过身,一身笔挺西装的精英人形青年对他微微颔首,伸出手:“你好,我是巴成。”

宋阳乐顿了顿,回握:“你好。”

“非常感谢您保护了我的外卖。”两只手一握即分,巴成表达完自己的感谢,观察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很周到地问:“请问您今天是只送我们这两份外卖,还是还有其他的安排呢?”

“只有这两份。”

“嗯,那您看需不需要跟我一起用餐呢?”巴成笑笑:“毕竟现在也这么晚了,刚好我多点了一份,既然保温箱都开了,那这样放着也不好。”

蹲在地上的鲲鹏插|嘴:“那有一个是我……”

巴成面无表情:“闭嘴,你刚才的血糖血脂检测又不过关。”

鲲鹏叹了口气,尖尖的地中海失去了一点光泽,但语调依然平和而缓慢,毫无脾气,和蔼又宽容:“哦,好吧,你说得对。”

“……”

虽然这样想有点过分,但是,宋阳乐想:我觉得我真的在对方的尖脑门周围看到了点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