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貌嘛,小卫氏是卫氏的同族堂妹,虽不及卫氏那般“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但也绝对?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大美人,不然也不会叫太后破格选了一对?家世平平无奇的姐妹花进来。

至于粗鄙浅薄、贪慕虚荣……重熙是曾大致了解过仁寿宫那夜卫氏与懿安皇后间的冲突矛盾的,而小卫氏背着姐姐,转身就?混迹于慈宁宫中?、在两后前献媚,收养了懿安皇后的亲儿子,说她“目光短浅、见利忘义”,也完全合得天衣无缝!

更重要的是,重熙是很明了萧惟闻这个人的,等闲敢与他这般明目张胆地挤兑的,萧惟闻当着面并不会表现出分毫的喜怒之色,便如太后寿辰那日待张以晴一般,言辞客气、礼数周到;心里却必会将人记刻在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今日萧惟闻的表现,却让重熙大跌眼界。

——冷漠而消极,不说是对?得罪自己的人的“客气周到”,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更也没有半点会记仇的模样,反是只打算顺着对?方敷衍着应完、巴不得对?方赶紧撒完气略过这一茬的意思。

重熙一眼便断定:这绝对?不是萧惟闻平常待陌生人的态度。

此二人间,恐怕大有联系。

再听卫漪字字句句都在问萧惟闻“早亡”的原配,言辞间大有怎么就?“早亡”了的愤愤不平之意……重熙顿时愈发确定:不会错了,那有眼无珠、虚荣浅薄、主动退婚萧惟闻却跑来给皇家做妾的,必定是眼前的这位卫嫔娘娘了!

怪不得昔日太后寿辰上?,两边的脸色那般不对?,一眼就?能?让人瞧出的猫腻。

只那时候,因为“猫腻”得太过明显了,重熙觉得以萧惟闻的心计城府不至于,反而没有把彼时的“卫淑女”与那“奇女子”对?上?号……重熙扼腕痛惜、悔不当初地如此后知后觉道。

在重熙看来,萧惟闻愿意忍着这位卫嫔娘娘,定然还是对?她旧情难忘,顿时不由更为兄弟抱不平起来。而同时在重熙眼里,这一批入宫却不能?承宠的女孩子本是十分可怜的,但现在想想,这份可怜,显然是不该去?给到一个背弃婚约、嫌贫爱富、还要与自己姐姐共事一夫的女人身上?……重熙在情绪的鼓噪下,一时没忍住,就?主动开?口搭了腔。

论?阴阳怪气,卫漪绝计不是重熙的对?手。

重熙呵呵笑着状若安抚人与卫漪扎心道:“其实死了才?算是好的呢。卫嫔娘娘恐有不知,本侯还有一个朋友,为人聪慧伶俐,颇有才?干,又很痴情,就?是看女人的眼神不太好,见识浅而所?遇非人。”

“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暂时稍微一落魄,未婚妻便嫌贫爱富地抛弃他而去?,自甘堕落地嫁去?了富人家为妾,可笑那富人家广猎天下美女,又怎瞧得上?她那一口……而今本侯朋友平步青云,那女人却在富人家怎么折腾都还是个妾。”重熙装模作样地唏嘘感慨道,“这般想来,恐怕那女人看今夕对?比,还恨不得自己当年不如早些?死了呢吧!”

重熙把话说得如此明白,眼角眉梢那讥嘲之色,就?差没有直接指着卫漪的鼻子骂了。

卫漪就?算是再怎么不聪明,此时也听得出重熙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了。

卫漪登时惊怒不已。

惊是惊于萧惟闻竟然将此等要命之事也与外?人言了,怒却是怒于可惜就?算重熙把话这说得这般难听,但只要对?方没有挑明,卫漪就?不可能?自己先冲着对?方破口大骂:“想你的美差事呢,皇家的妾那是一般的妾么?”

卫漪气恼之下,也只能?是恨恨道:“重小侯爷可真是‘神机妙算’,都能?瞧得出人家姑娘心里自己怎么了想了呢,呵,本宫可半点都没听出来,怎么就?‘当年不如早些?死了’!”

“好说好说,”重熙非常“谦虚”地客气道,“一般聪慧、一般聪慧而已。卫嫔娘娘自然是听不出来的……所?以才?能?做得出来嘛。”

后面半句刻意压低了音调,重熙也并不太想把这事闹的人尽皆知,倒不是为了卫漪,主要是没有给萧惟闻招惹麻烦的意思。

即便如此,但也至少还是能?叫卫漪听得清清楚楚。

由此起,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彻底地乱了套。

卫漪气个倒仰,愤怒之下,说话自然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怎么恶毒怎么咒,更顾不得合不合适、应不应该了。

“你且也消一消气、放和?缓些?,”那些?话,卫漪复述得咬牙切齿,卫斐听了其实倒觉得还好,只淡淡道,“说到底,他咒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动这么大的气,又是何苦来哉。”

卫漪很愤怒地挣开?卫斐的手站起来,憋着脾气发不出去?般狠狠地跺了跺脚,怒气冲冲道:“他骂姐姐当然更不应该!”

卫斐哂然失笑。

“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卫斐自己是无甚所?谓的,她连萧惟闻如何看待她都毫不在意,更遑论?一个重熙了,只为了宽慰卫漪才?故意笑着道,“先前太后寿辰时,他与张家那姑娘遇着了,两边许是久有龃龉,张家那姑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明明身为男儿,却长了根妇人舌头?;正事半点干不得、只知一味谄颜媚上?’……如今看,后边不清楚,但至少前半句说的是半点不虚。”

卫漪轻轻地哼了一声,听得煞是解气,也毫不客气地当着卫斐的面大肆嘲讽重熙道:“那我猜他那时候肯定再气也连个屁都不敢放……待强者恭、欺弱者卑,真是可笑,也实在恶心。”

卫斐笑了笑,也很识趣地没有多提后面对?张以晴的反击。

“张家那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先前也偷偷咒姐姐来着,”卫漪想了想复道,“恶心的人与恶心的人吵恶心的架,这宫里大半的都恶心,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他说得自有他说得,你且随他说去?,又非得管他作甚。”卫斐轻轻摇了摇头?,只柔声劝诫卫漪道,“既入得这皇宫中?,世俗权力之巅峰,人心幽微处,自然是什么骇人听闻之事都能?做得出来,这才?哪里到哪里……漪儿,戒躁、戒怒,多看、多想,少说、少争。”

卫漪咬了咬唇,如遭霜打的茄子般,低低闷闷道:“姐姐,我省得了……我只是怎么想,都还是替你不值得。”

卫斐微微一怔,不解扬眉。

“说到底,那个嘴贱的重小侯爷也好、跋扈的张家姑娘也罢,姐姐平白得这许多咒怨,还不都是因为一个萧惟闻。”卫漪咬了咬唇,若说先前她还只是因萧惟闻的那句“原配早亡”而对?他很是愤怒,现在误会对?方已经把卫斐的事情全盘告知重熙这个陌生人后,卫斐已经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满满的,全是失望难受。

“想当初,若不是姐姐,他怕是早在荥阳县牢中?被?屈打成招,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身上?功名尽负,就?不要提现在什么枢密南院左中?丞了!看现一个四品官把他给得意的,要不是姐姐,能?有他今日么?姐姐待他有如此大恩,他却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卫斐摇了摇头?,打断卫漪的翻来覆去?地扯旧日那车轱辘,只淡淡道:“倒也不能?这样算。当日若不是因我之故,本也不会累得他被?人刻意设计陷害、遭一顿牢狱之灾。”

“那是他非要凑上?去?的!县令公子先前是跟个狗皮膏药般死命追求姐姐,可姐姐不也借祖母之口于大庭广众之下明确地拒绝过他家了么?要不是萧惟闻自己偏不识趣,去?故意找人家麻烦,也不会得人家那般报复……说到底,姐姐与那家的事,在姐姐求祖母出面后便已经了了,后面再生,都是那姓萧的自己非要没事找事!”

卫漪现在的眼睛里是再看不得萧惟闻的半点好处,往常的“大丈夫气概”也变成了“不识时务不能?忍”,只恨恨地批驳道:“前面没事找事,是他萧惟闻狂妄自大,掂量不清自己的举子身份轻而易举便能?被?人给算计没了;后面果真遭人算计成,更是显得他愚蠢可笑至极!若不是姐姐亲自出面、登门相求,又自掏腰包疏通上?下关系……那萧夫人就?是跪在县衙外?跪到死,他萧惟闻这辈子当时也完全被?毁完了!”

“哎,说起来,那笔银子,萧家最后可也没有还吧,”卫漪想到这里就?直得气哼哼,暗自嘀咕道,“还真当姐姐是个冤大头?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当年为了让他在牢里过得舒坦点,那笔银子可花得有不少吧。我虽然不知具体数目,可听祖母提起,姐姐当时可都还向祖母开?口借了些?私房过去?……萧家人当时没钱就?算了,现在不都是堂堂正四品左中?丞了么,还拖着银子不还呢?”

“得嘞,争风吃醋他第一,欠女人银子时倒也不去?讲什么“大丈夫之耻”了,呵呵。”

“当年的事也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卫斐揉了揉额角,不欲与卫漪解释太多,只道,“你也说了,他当时是遭人陷害、差点死在了牢里。萧夫人是我母亲生前最要好的金兰之交,萧惟闻是他唯一的儿子,且萧家那时候也是真的无人无钱……纵然没有那层婚约的缘故,我当时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我当年花费心力救他,也只是因为一来怜惜他的才?华、二来看在萧夫人的面子上?,本也不图他回报什么,”卫斐平静道,“且我当日也算‘趁人之危’,在牢里逼他解除婚约,就?此便已算是恩怨两清了。至于他到底是知恩图报之人、亦或者狼心狗肺之辈,与我无关,又何必去?管他什么样呢。”

卫斐显见是一派释然,卫漪却是怎么想怎么意难平,却不好再与卫斐纠缠此事不下,怕惹了卫斐伤心,最后也只偷偷嘀咕了句:“萧夫人倒真真是个最最和?善不过的大好人了,也不知怎的生出来萧惟闻这么个皮白心黑的……若是叫萧夫人听了萧惟闻背后是怎么与人编排姐姐的,怕是会气得叫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拿了鞭子狠狠地抽他。”

卫漪说着说着,反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卫斐也是忍俊不禁。

只因则一点,萧夫人为人和?善归和?善,但却是行伍人家的女儿出身,使得一手极好的鞭法?。

嫁与兰陵萧氏这清贵人家后,将鞭子与一身武艺尽皆束之高阁,后夫死家散,孤身一人带着独子自兰陵归荥,孤儿寡母恐遭人惦念,便复将鞭子与软剑绕在手腕、腰间,出门在外?时时示与人瞧,以作威慑。

而萧惟闻小时候,一旦贪玩弃学、与人斗狠,也确实是会被?萧夫人按着跪在祖宗牌位前亲手拿鞭子狠狠抽一顿……因两家走动得勤,别说卫斐了,时隔多年,这事连卫漪都还能?轻而易举地顺口提及。

其实萧惟闻本人如何,卫斐并不真往心里去?,但若是要谈到萧夫人,卫斐却是难得有了些?惆怅之意。

两世为人,萧夫人是唯一一个当真叫卫斐细细体验到何为“慈母柔情”的人,当年萧夫人带着年幼的萧惟闻出现在卫府,见到卫斐的第一眼,两边都不用说一个字,光看对?方那目光神态,哀婉恻然、引人泪下,便足以叫卫斐第一时间便判断出了这对?陌生母子的身份。

——早闻四太太闺中?时有一可托付生死的金兰至交,先前卫斐只觉传闻必有夸大之处,但在看到萧夫人的那一瞬间,卫斐便明了,是自己浅薄了。

很多情谊,至深至浓,也就?容在一个眼神里罢了。

萧夫人是真的很好的一个人,在卫斐看来,她身上?融合了古代?女子的温婉与现代?女人的坚强,且完美地兼而容之。

——她温柔、坚强、慈爱、睿智、宽和?、大度、纯善、开?明、严厉而不固执,有骨气却亦不偏激……她可以文?雅地与卫斐读诗论?茶,亦很乐意教卫斐几手鞭剑步法?以防身;她一直督促萧惟闻努力向学,但从不会把萧家的灭门之仇强加于年幼的萧惟闻身上?,也并不多干预萧惟闻自己的选择,只是平静地告诉他:要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人,但行心中?事、莫问身后名。

她也是卫斐在这个世上?遇到的第一个,会笑着告诉卫斐“只要你觉得对?了,就?可以试着做下去?”的人。

萧夫人是卫斐乏善可陈的贫瘠想象中?,真正可以配得上?“母亲”二字的人。

可惜萧惟闻有这么好的一个母亲,但在卫斐看来,却连他母亲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真正继承到。

更可惜的是,便是那桩令本不必要的婚约,退毁后,反而叫彼此都尴尬得不好再多交谈言语。

但卫斐反过来站在四太太的角度想想,如果她自己有这么好的一个闺中?知交、还恰恰有个儿子,而这时候自己怀了孩子,且大夫说很可能?是女儿的情况下,恐怕也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指腹为婚对?象。

可惜,萧夫人或许是个好婆婆,卫斐也很喜欢她,但实在无意去?做她的儿媳妇。

这也算是人生一桩不大圆满的遗憾事吧。

老话讲“说曹操、曹操到”,或许人不仅不经得说,也经不起惦念。

——卫斐入宫以后,极少回忆宫外?事,若非往昔故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眼前,恐怕能?真冷心冷情地表现得跟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般。

而这回不过前头?才?与卫漪话赶话地提到了萧夫人,数日后,中?秋宫宴,便还真在这上?面碰着了萧夫人。

中?秋佳节,皇帝广宴群臣,皇室宗亲、四品以上?在洛朝臣纷纷携妻带女地入了宫,其中?有只是单纯想来宫宴上?露个脸结交一二可交之人的,自然也有别有用心、打歪主意的。

卫斐已经被?正式册封为正三?品昭仪,身为九嫔之首、而今皇帝后宫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太后无甚表情地将中?秋宫宴事全权委托给了她准备。

裴辞很忧心会再出现太后寿辰那日喜春堂的岔子,听闻此事后特意把内务府主管太监许永平叫到了跟前,再三?叮嘱他亲自看顾、务必悉心。

不过他也是多虑了,一人全责可和?三?人混混不同,卫斐省得轻重,当然不会再如前次般只躲在付心岚和?沈韶沅身后浑水摸鱼,她甚至强迫症发作,连当夜所?有人的场位都亲自带人走了一遍下来。

八月十五那日,卫斐终于算是名正言顺地成了皇帝右下手边的唯一人。

中?秋必得赏月作诗,男人们作完,有得了皇帝的赏,自然紧接着便有女人们也要不甘落后地要作,这些?卫斐早有预备,置下了充足的笔墨纸砚与使唤人手。可惜贵族小姐们,作个诗也不好好地作,不比男人们最多简简单单地痛饮半壶状元红、借着醉劲书狂草,而是变着花样地折腾,有辅以画作的,有给自己的诗作配上?曲子要当众谭琴而作、还要有边弹边唱的……好好一个赏月作诗,生生给她们一个个差点弄成春节联欢晚会。

其实这些?人的心思都在打量着哪里转悠,路人皆知。

上?回太后寿辰,身份、底蕴不太够的都不敢打着给太后献艺的名义朝皇帝暗送秋波,唯恐讨不了皇帝的喜欢又得罪了太后与张家;而身份够格的却自然不会屑于如此自降身份。

但今次中?秋佳节,赏月作诗,以歌舞助兴本就?是常事,是展示才?艺更是展示自己的大好时机,且今年主办此宴的,一不是有个宰相爹的懿安皇后,二不是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只不过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飞出来的野凤凰,听说还父母皆亡、全无倚靠……那还等什么呢,柿子不挑软的捏,难道要往石头?上?撞么?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些?女人哪个都不敢正儿八经地去?得罪而今宫中?盛宠的“毓昭仪”,但自古之事,法?不责众,有第一个出声表示要用颜料的,就?敢有第二个说带了琴来曲兴大发要给当众奏上?一曲的,后面自然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大家一看,好啊,再不是独我一个人把心思往皇帝身上?打的,那毓昭仪若是贤惠,自不会拦着,若是拦着,反显她嫉妒、不守妇德了。

且今日上?去?都是赵家小姐、钱家姑娘、孙家姐姐……这么多了,她个宠妃就?是记恨也记恨不过来,最多向皇帝哭诉一两家,还能?把所?有人都下黑手害一遍么?

本着这样“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又见卫斐确实是落落大方,对?每一个提出特殊要求的人都毫无滞涩地提供了相应的辅助或场地……原先纵是有些?心思或许不活络的,而今也要活络了。

卫斐也确实是并不怎么在意她们,她两辈子对?待这种程度的情敌都分外?宽容,能?真正让她往心里记的情敌只有一种,就?是得那个人看重的。

先前的沉尘之不提,而今的皇帝嘛……卫斐似笑非笑地朝上?首瞟了一眼,裴辞已经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极想起身先一步离席了。

在卫斐看来时,喉结微动,看向卫斐的眼神可怜巴巴,都称得上?是乞求了。

——其实皇帝不想看,是大可以自己出言反对?的,但因为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吱声,任卫斐决议,裴辞想了想,觉得这是个给卫斐树威的好机会,更不会当众去?反驳卫斐的意思。

太后和?皇帝不吱声,毓昭仪又是通通都应不反对?,宫宴的高潮,在一个本不够资格、只因先前有功被?特批参与此宴的五品小官之女上?台,跳了一曲水袖舞,并以袖尾蘸墨在地上?铺开?的宣纸作完诗后,达到了巅峰。

只因卫斐例行公事地夸赞完对?方后,那李十二娘盈盈抬首,不知是早有计划、还是因为见没引得皇帝与太后注意,心有不忿故意挑衅,竟冲着卫斐反口就?是一句:“久闻毓昭仪昔年在闺中?时,有‘一舞动荥阳’的美名。想来臣女在毓昭仪面前这一舞,不过班门弄斧。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能?抛砖引玉,得见毓昭仪一舞?”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歌舞不比其他,书画皆是雅兴,琴亦是正典雅乐,但歌舞一道……尤其是舞,在现世看是与前者一般无二的才?艺特长,在时人眼中?,却似乎生来便要更为“低贱”些?。

事实上?,在李十二娘之前,有作长卷广幅画的、有弹得绕梁三?日的……但还真唯独没有一个当众跳舞的。

毓昭仪会不会跳舞,或许在座的人大多数都并不清楚,但他们基本都知道:就?算毓昭仪会跳,那也得是私下里跳给皇帝看、或者是于后宫女眷们的小宴上?跳来博一喝彩助兴……但绝对?不是,在中?秋佳节、群臣宗室面前,亲自上?台跳一支舞。

这分明是在有意为难人了。

偏偏其时处在卫斐这境地,又是很难答复的:——真点头?下去?跳肯定是不行的,一是跌份二来也没准备,但要拒绝的话,究竟怎样拒绝才?能?既不失体面、也不至于叫今日先前在众人前献过艺的贵女觉得被?冒犯触怒到了,可又要是一门学问了。

更难的是,李十二娘这里开?了这个口子,后边难保没有有样学样的,就?怕卫斐拒绝得了这人、拒绝不了那人。

卫漪着急地往上?头?看,若不是她自己跳舞跳得一塌糊涂,这时候恐怕真要急得站出来说自己替姐姐跳了。

——不过卫漪虽然是真不会,但有人是会的。

卫斐的眼神状若不经意般往下扫了一瞬,云初姒咬了咬唇,便要起身。

然后被?另外?一个兔起鹘落、身手敏捷地在众人毫无所?觉时、便不知从何处翻出来、一把跳到台上?的人抢了个先。

云初姒微微一愣,起身的动作霎时僵住,小心翼翼地瞧了卫斐一眼,复才?坐下。

而待看清突然跳上?台之人,底下大多都不认识,纷纷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真正识得的人,却是震惊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纷纷朝萧惟闻看去?。——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便是其中?之一。

“小姑娘,你这水袖舞得虽然不错,但仍还欠了些?火候,失于力道,过于软绵绵了,”萧夫人温和?地与李十二娘点评了句,然后转身,面朝皇帝与卫斐的方向,微微屈膝,福身行礼,朗声道,“中?秋之月,既话团圆,亦当有铮铮之声,臣妇萧聂氏,愿献一丑。”

萧夫人跳上?来时顺手抽了先前退场的歌舞伎留下的装饰用软剑,而今执剑在手,话音刚落,手上?微微一抖,剑尖便颤若闪电,矫若游龙,惊若飞鸿,只这一下,便看得出是有许多功夫在手上?的。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卫斐亦笑着凝望萧夫人,朗声回道,“月圆人圆,少不得护人团圆之人……昔年聂娘子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义举,直接护下平宁城中?近三?千百姓性命,当得感念百年。今日能?得观夫人剑舞,实乃人生一大幸!”

底下霎时更是一片哗然,不过这回很快便肃穆安静了下来,不再是单纯欣赏,而是更要尊重许多。

重熙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是知道萧惟闻的母亲乃出身行伍聂家,但那是因为他曾派人细细查过昔年萧家旧事,知道萧惟闻父亲是为报恩而娶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荥阳聂氏女……但其实萧夫人本人及其低调,从不主动与外?人言自己事的。

虽然说萧、卫两家先有过婚约,毓昭仪知道也并不多奇怪,但……萧夫人那样低调的人,方才?为何要突然强出风头?呢?

重熙心头?掠过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不敢接受的骇人猜测。

重熙的心情一时复杂极了。

卫斐却并不去?在意他分毫,只专心致志地沉浸在了萧夫人的剑舞表演中?。

亦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只要曾把眼神放在台上?过的,都无可避免地被?这一场剑舞摄去?了全部心神。

一舞罢,萧夫人收剑回身,含笑望向卫斐,福身行礼。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卫斐起身以示尊重,拊掌赞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底下沉寂瞬息,继而一片雷霆赞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_^

作者不会写诗,所以文中诗词标*处皆为引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