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斐脸上完美演绎的神态微微崩出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不过很快,卫斐便巧笑嫣然地上前,一语不发,直接抬起手,柔柔地放在皇帝的衣襟处,一点一点、一颗一颗,缓缓解开他身上的龙袍。

一边解着,一边柔柔地仰起脸,笑得千般美艳、万种风情,十足之不正经。

“陛下说呢?”卫斐手上微微使劲,裴辞配合地略弯下腰,任她举止轻浮地附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轻柔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裴辞长睫微垂,定定审视着那张自下向上仰过来的脸,那双眼微微向下弯着,显露出一种狡黠又明媚的活泼气来。

裴辞突然就这么轻易地被完全讨好了。

先前的憋闷、烦躁、僵持,好似全化在那一抹明媚的活泼气里,全然消解无形。

“好,”裴辞轻轻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斐,表现出一种极为专注的神态来,好似被蛊惑了心神般,缓缓承诺道,“你想朕留下,朕就留下。”

卫斐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睫,又眨了一下。

果然……卫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看来大家闺秀、矜持端庄那一套注定是与她无缘了。

二人洗漱罢就寝,卫斐念在对方今日心绪不佳的份上,“善良”地放了裴辞一马,老老实实地睡在自己的茧被里,灯烛吹灭后,很快安歇。

迷迷糊糊间,卫斐却做了个噩梦,在梦里不知何故正慌乱逃窜,背后有人紧追不放,心弦紧绷,眼看着就能逃出升天时,手腕却被人狠狠地拧住了。

卫斐极为郁闷,气得半醒,手腕生疼生疼,恍惚间不知是幻是实。

人在深夜极困倦时,理智不复,连性情都要左了些,卫斐呆呆地动动手腕,好半天,才将将反应过来:不是错觉,是真被人拽得生疼。

卫斐无言地别过脸,迟钝地望向身侧睡得眉心微蹙、手上牢牢挟着不放的某位陛下。

卫斐:……

半夜惊梦猝醒,卫斐手腕是真的疼,人也是真的困。

稀里糊涂间,为了缓解腕上紧扣的压力,卫斐下意识朝那边靠了过去,正好缩到边上人怀里。

裴辞察觉身上热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卫斐侧颜半晌,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将人松松揽护着。

是而,翌日晨起时,裴辞半边肩膀酥麻,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时,还笨手笨脚地扯断了卫斐好几根乌发。

卫斐是生生给疼醒的。

卫斐深深吸了一口气,拢了拢松散的鬓发披了外衣起身,先服侍皇帝穿戴。

裴辞却欲言又止地瞧了她好几眼,卫斐微微蹙眉,茫然回顾。

裴辞低低叹了口气,忍下心口难开之言,只道:“朕是要赶早朝,你却不必非得跟着起这么早,再多歇会儿不好么?”

卫斐仰起脸朝裴辞笑了笑,没多作辩解,只非常敬业地温婉道:“时辰还来得及,嫔妾服侍陛下用些早膳再去大都殿如何?”

大庄早朝依太/祖遗制,定的非常早,过往诸位帝王不是没有暗自腹诽、意欲推迟的,奈何士大夫之族以此为勤政之德,动辄以祖宗礼法、殿前撞柱相逼……最后真正能成行者了了。

裴辞无论是作九皇子还是后来的瑞王殿下时,都是不需要赶早朝这种东西的,偶有上大都殿,也是每旬一至的大朝会。

当了皇帝后,方方面面的规矩都要改,裴辞颇有些水土不服,又因他年少习武,仗着自己身强体健(只要不直面人赤/裸/身/子),勤勉起来几日不摆正餐也是常有的事,平素更少有非得要用早膳不可的时候。

明德殿侍候的宫人投裴辞所好,大多如张禄之类,恭顺老实有之,灵敏机动不足……至于自作主张,那更是绝不会有之事。

卫斐前世秘书出身,一步一步爬到集团总秘的位置,前后跟过集团三代当家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伺候得妥妥帖帖、面面俱到,想上者所不及想、料上者所未能料,从没叫人挑出来半点毛病过。

此番侍候皇帝,自然也是大同小异,于她更小菜一碟。——早在皇帝确定留宿时,卫斐就遣张福平连夜知会了御膳房那边,吩咐了几样必要的。而今膳食早安置好备在暖盒里,只待一通传,当即如流水奉上。

裴辞久不遭人如此惦念,心窝一暖,被卫斐带着,一句一动,乖乖巧巧地洗漱罢坐到了桌前用膳。

待二人用罢,穿戴整齐的卫斐亲送裴辞出得承乾宫、登上御辇,天际刚刚好泛起第一缕鱼肚皮,时辰计算得正当好。

卫斐福身恭送帝辇起驾,裴辞都要走了,回头看到晨起雾霭间,卫斐单薄立于其中,心底莫名一动,温声叮嘱她:“回去吧,外面凉,别多站了。”

卫斐应声抬头,朝他盈盈一笑。

裴辞心中柔情更甚,没多犹豫,便复又紧跟着开口道:“迁个宫室吧……侧殿逼仄,迁到主殿去吧。”

卫斐愕然抬首,这回总不好再继续装哑巴了,眉心微微蹙起,欲拒还迎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大庄宫制,得至少是正四品嫔位之上,才有资格入一宫主殿。

裴辞朝卫斐安抚地笑了笑,也没多争辩,只转头吩咐张禄道:“不必跟着了,现亲去内务府一趟,就道是朕吩咐下来的。”

张禄忙躬身应是。

帝辇远去,张禄转身,极恭敬地向卫斐行礼,主动开口询道:“奴才这就往内务府去,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的?好一并为娘娘办了。”

卫斐微微笑着亲手扶了张禄起来,到底是明德殿大太监、皇帝跟前人,卫斐不好轻慢,亦非常客气地回道:“张公公有心了,是陛下体恤,实东侧殿这边也是什么都不缺,劳张公公亲自走一趟,小小心意,公公万莫推辞。”

张福平很有眼力见地立马奉上荷包来,张禄犹豫了一下,他长年谨小慎微、规矩老实,往昔绝不会收宫嫔、外臣的东西……但眼前这位,张禄在心里仔仔细细掂量了一番,到底是没好拒绝,双手接过,喜着一张脸凑趣道:“谢贵人赏赐!”

如此,两边也算是结了善缘,至少有两分面子情。

张禄告退,卫斐转身往东侧殿回,一扭头,迎面便撞上了正在宫门前的云初姒。

——且还跪着呢呀……卫斐在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回却不好再装着没看见了,卫斐便笑着主动招呼道:“云更衣早。”

云初姒早在皇帝没起时就侯在了外面,听着东侧殿那边宫人进进出出,倒也没敢厚颜过去请安,只非常规矩地跪在承乾宫正门外一角守着。

卫斐送皇帝出来时,那边是真没瞧见还是假没瞧见,卫斐不知道,但她自己其实是看见了的。

只是那时候,皇帝既没有主动提,卫斐便也乐得躲个清闲,一同装瞎,视而不见地走过了。

云初姒仰头,非常勉强朝卫斐笑了一下,那张原先本就十足楚楚惹人怜的娇容,在面唇皆白的映衬下,更显得娇弱动人、尽现小白花之色。

卫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不咸不淡地在心里给她今日这身妆扮打了个分。

卫斐没问起她缘何在此,云初姒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邀宠失败后还再主动提,只低低怯怯道:“卫贵人这便要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么,嫔妾正好顺路,可能一道?”

一不一起其实于卫斐无甚。她既于皇帝无爱,那云初姒是不是有过想借着近水楼台提前露脸的打算,卫斐根本不在意。

——两边倘易地而处,换卫斐是她,恐怕小花样要比这远多着呢。

但人性如此:谁都想拿人当垫脚石往上爬,但从没有谁愿意稀里糊涂被旁个当成垫脚石。

“东侧殿还有些杂务要打理,”卫斐无意惯养着她那点小毛病,微微一笑,只道,“云更衣若急,倒不必枯等,先走一步便是。”

云初姒自然是连连摆手,忙道不急。

卫斐便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当下就有宫人过来,迎了云初姒先去花厅小坐。

卫斐回到内室,招来张福平,直接吩咐道:“着人去广阳宫和建章宫瞧瞧,卫淑女和卢才人可还在殿内,倘若在,便邀了一道过来。”

张福平满脸喜意,尚在要迁宫的欢喜里没有出来,听卫斐这般吩咐,闷闷低笑两声,躬身应是,忍着笑退出去了。

少顷,有小太监来报:“卢才人已与梅宝林出了门,卫淑女道马上过来。”

卫斐点了点头,摆手将人挥退,坐在内室漫不经心地描了几个小花样,卫漪就到了。

李琬与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多日,此番自然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四女碰面,互相见礼罢,便出门往慈宁宫去。

一路上,一边是卫漪的叽叽喳喳,一边是李琬的婉转探问,云初姒几次欲张口不得,最后也只黯黯地闭上了嘴,一如既往地作了个边角最不起眼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