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行!”梅如馨惊诧不解道,“碰都不能碰着陛下,那可还怎么侍寝呀?”

卫漪重重地咳嗽起来,为梅如馨的直白臊得满面通红。

卫斐笑了笑,也不作辩解,只低头细细品着茶。

李琬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只道:“那自然得是等着陛下来了。”

梅如馨猛一下没太听懂,奇怪地瞧瞧这个、望望那个。

“我,我娘说,”卢依依憋红了脸,拽了拽梅如馨的衣角,鼓足了勇气为她解释道,“女子之德,在,在乎贞静……在床笫之间,得,得矜持端庄,如此,才不会叫人看轻。”

梅如馨恍然大悟。

卫斐低头笑笑,赞赏道:“果然大家风范。”

众女又闲叙片刻,见卫斐神情懒懒,便识趣地各自散了。

当晚,张福平谨慎地来向卫斐禀道:“陛下今日未召臣工、不宣后宫,于明德殿内独寝。”

卫斐不以为意,只道:“那我们便也歇了吧。”

此后接连四五日,皇帝一直都没有宣召后宫,同时还按下了慈宁宫送去给卫斐晋封号的旨意。

太后瞧着卫斐的神色也便愈发不对。

第七日,到得慈宁宫请安时,卫斐甫一进门,便看太后正沉着脸与左右吩咐着什么,宋琪弄宋美人站在太后身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请安罢回到承乾宫,酉时初,张福平快步走进内殿,跪在卫斐身前焦灼道:“娘娘,内务府去了甘泉宫西侧殿……”

“宣宋美人今夜侍寝?”卫斐稳稳落笔,漫不经心道,“早在慈宁宫时就瞧出来了。”

“奴才斗胆,”张福平咬了咬牙,狠狠心道,“替娘娘探问一二,却是太后娘娘着人去提醒陛下亲近后宫,陛下只道‘按例吧’,如此才……”

卫斐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福平登时噤声。

“你想说什么?”卫斐搁了笔,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她是‘按例’,我便不是‘按例’了么?”

张福平不由哑然。

“太后想提醒什么,是太后的事;陛下想宣谁,是陛下的事。”卫斐摇了摇头,复提起笔,冷淡道,“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小心犯了上头的忌讳。”

卫斐原先不识趣,已遭了相应的“惩戒”,自当该吃一堑、长一智了。

“奴才不明白,娘娘何苦非要与陛下赌气,”张福平垂着头,整张脸全藏在阴影中,轻言细语道,“陛下明明待娘娘殊为不同,虽已冷了这么些日子,但想来也是等着娘娘主动过去低个头,何苦非得耗到宋美人承宠……”

卫斐落笔稍重,狼毫尾有墨滴飞起,溅到了张福平脸上。

张福平立时止语。

卫斐写字的兴致也彻底被败完了。

“福平,你干爹说你心术不正、好走捷径,你倒还真听进去了,”卫斐腻味道,“现就可着劲地撺掇我上去争。”

“奴才只是觉得,”张福平不敢触卫斐霉头,只低眉顺眼,避其锋芒道,“深宫之内,万木争春,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人造化,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娘娘纵然宽心,但这后宫可都未必个个有娘娘的好性儿。且您先前拔的尖、露的脸、压的人……今日您坐视宋美人起来了,来人他甘泉宫得宠,恐不会念上您半点好,只记恨娘娘先前压众人一头的风光。”

张福平没敢说的是,这才几日,宫中已随着封号的搁置、太后态度的变化而风向隐转,真要等到宋美人承宠晋封,恐怕留给他们承乾宫的又是别一番难堪。

张福平心中不由暗暗生急。

“来日方长,现还远没有到斗得跟乌鸡眼似的时候,又何必非得挑人家新侍寝的日子上去触霉头,”卫斐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兴致缺缺道,“抢了今日、还有明日;抢了宋美人,还有李才人、卢才人……也不嫌累得慌。”

卫斐那日气不过,表面上,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根源里,终究还是把皇帝太当回事了。

她到底是低估了那张脸对她的心智干扰程度。

而今冷下来回头再看,说到底,那也就只是一张相似的脸罢了。

七天,足够卫斐仔仔细细地思量完皇帝那句“朕既是她们名义上的夫君,自然得对她们负担起应尽的责任”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思量透太后所选“昌”、“妍”、“恪”三字里隐含的轻视与赤/裸的利用。

思量清卫漪“后宫现在就这几个人,侍寝对谁来说都是迟早的事,卖个好又如何”的未尽之语。

……

……

卫斐自认并非是个念私情伤大局的人,或者说,她天性凉薄,淡情寡义,最爱的人,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昔年那人一句“卫秘,这可就有点变得不像你了啊”,卫斐当即醒神,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自请远调,再不纠缠。

于公,她惯于虚情假意、忍气吞声、逢场作戏;于私,却是十成十的“骄傲至死”。

诚然,那时候气氛太好,似是而非间,她确有心动。

但皇帝告诉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卫斐便蓦然醒了。

朝皇帝倾泻戾气实在不大明智,但卫斐心里那时极不痛快,她想,她也就那么做了。

而任性只有一次便尽足够了。

现在的她,只想做一个冷漠的筹算者,无情的piao/客。

“现在还远不到与宋氏争锋的时候,”懿安皇后先前的算计是一回事,而今现实的考量又是另一回,卫斐云淡风轻道,“我先前风头太盛,乍热又乍冷,正是需要有个人来分担些视线的时候。”

至于这个人是沈贵人、宋美人还是李才人,于卫斐而言,都毫无殊异。

卫斐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但显然,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活得像她一样清醒。

与前人一般,宋美人同样没能正式承宠、被晾在华盖殿枯坐了一整夜。

不同的是,这回并非左中丞或重小侯爷,而是淮南急报。

卫斐听闻,无悲亦无喜,在慈宁宫见到哭得双眼通红的宋琪弄时,心中亦毫无波澜。

——毕竟,这本来就是与她毫无相干的事情。

但宋琪弄是怎么把这股独守空房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的,卫斐却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与沈韶沅不同,宋琪弄这回在慈宁宫当着众人的面与太后大哭了一场,她闹得太狠,太后无法,只得头疼地让步承诺道:会与皇帝言明,今夜还同昨夜,同样宣她伴驾。

宋琪弄这才隐隐止了哭声,底下众宫嫔:卫斐事不关己;沈韶沅一脸清冷漠然,只眼底略带嘲意;李琬已彻底笑不出来,全靠一贯的冷静来维持着面上神色;卢依依垂着眼睛,倒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来;卫漪倒是带了点替朋友抱不平的愤愤之色,毕竟,宋琪弄若不折腾这么一场,今夜论理得挨到在卢、李二人里择一个去了。

虽说迟早迟早,但倘迟迟不来,还不总是让人心里放不下。

卫斐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细细留意罢众人神态,连没多大反应的梅如馨、云初姒二女都不曾落下,却不料从慈宁宫一退出来,战火先烧到的却是自己。

“久闻卫贵人颇有些手段,一顿点心,便能熨帖了陛下的心,”宋琪弄刚抹干了泪,转头就朝着卫斐阴阳怪气发难道,“我等却是没这好福气,倒不知何时能劳卫贵人烦个神,出来教导一二,好让大家也都能进得了明德殿、见得上陛下一面。”

彼时众宫嫔未散,宋琪弄这么半请教不请教、明称赞暗挤兑的一番话一出来,卫漪第一个恼了,不客气地反怼道:“见与不见你,陛下人都在明德殿里;你做或不做点心,御膳房都没长个腿老老实实地立在那里。宋美人要是觉得我姐姐是靠一顿点心承得宠,那您自个儿也一样做去啊,这后宫也没人拦着您吧。”

卫斐此时才恍然地回忆到:先前她“侍寝”后的第二早,送进明德殿内的攒盒,是空着被张禄遣小太监送回的。

彼时几个宫嫔都在承乾宫,却不知是哪个留心瞅见,转头就传开了。

昔日沈韶沅半夜被退,宋琪弄将人好一顿嘲讽,而今自己遇着了一样的事,虽沈韶沅明面上不曾说什么,但宋琪弄自己先自觉屈辱得下不来台了。

出门一见着卫斐这唯一破格留宿了明德殿的,心下一时扭曲,嘲讽是张口就来。

本来,按照宋琪弄的逻辑:是,自己昨夜是没承得了宠,可那又是不是我的问题,那是皇帝自个儿有问题!她们又有什么好偷偷笑话我的,换了她们谁来,昨夜也都讨不了好!

但偏偏后宫还有卫斐这么个例外在,宋琪弄怎能不瞧得刺眼?

而见卫漪还敢回嘴,宋琪弄登时更怒、更恼,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卫淑女说什么玩笑话呢,您也不看看这宫里除了你们姐妹,旁的还有哪个主子,一双手不是抚琴作诗、而是拿去做糕点的呢?”

“这等庖肆之事,”像是觉得还不足够,宋琪弄非常做作地掩了掩鼻,嗤笑道,“我等可都弄不得。”

卫漪登时气得眼眶发红,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卫斐笑了笑,十足温柔道:“那宋美人的意思,可是要我帮忙做一些送过去?”

卫斐暗暗喟叹:本是无意在这时候就寻你晦气的……但,果然有些人,还是落魄时候看着比较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