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卫氏斐,持躬淑慎,克娴于礼……故册封贵人,以充后/庭,钦此。”宣旨太监笑眯眯念罢,示意卫斐上前领旨,“恭喜贵人。”

卫斐从容谢过,错手间,袖中奉上的银两也叫那太监满意得笑容更甚。

“贵人可真是太客气了,”宣旨太监笑容可掬,略停了停,复又照本宣科地念道,“荥阳卫氏漪……钦此。”

送走宫中来人,卫家四代女人齐聚一堂,挤在卫老太太的院子里,叽叽喳喳念个不停。

“大喜啊大喜,”这是无甚心眼、瞎替人高兴的二太太,“咱祖坟可真是冒青烟了,竟叫五丫头和七丫头两个都选上了!”

“什么话,”卫老太太笑得脸上褶子纵横交错,嗔了二太太一眼,拄了拄拐道,“斐丫头样样出挑,漪丫头也不差,被挑中本就是应有之事,怎到你这做伯母的嘴里,净成撞大运撞上的。”

“娘说得对,瞧我这张破嘴,”二太太作势扇了自己一下,笑着奉承老太太,“咱家的姑娘们好,还不都是娘调/教的好!是我眼皮子浅,没见过宫里这阵仗,还嘴笨不会说话,老太太和姑娘们莫怪。”

众人都给面子地哄笑起来。

“可不是娘教的好,”这是没什么关碍也要挑拨两句的三太太,“同族同根的姐妹,一个五品贵人,一个八品淑女……呵。”

五太太的脸霎时黑成了锅底灰。

卫漪偷偷侧过脸,捅了捅卫斐的胳膊肘,向着三太太的方向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卫斐微微抿唇,含笑不语。

“五根指头还有长有短呢,”卫老太太不高兴听这些,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论封赏高低,这入了宫,就得虚心服侍陛下、尽心给皇家开枝散叶,万不可骄矜自许,张狂恣肆……”

卫老太太认真起来,卫斐、卫漪连忙跪下聆听教诲,再齐声恭敬应许。

“不管怎么说,这确是咱们卫家几十年来的大喜事了,”卫老太太见姊妹俩如此乖觉,心头喜爱异常,一个个抚过头顶,和蔼道,“此番为新君大选,有太后娘娘亲自操持,入者不过八人,只咱卫氏一门双喜,这是独一份的荣宠。”

“你二人当姊妹同心,互相扶持,百年后卫家如何,就端看你们争不争气了。”

叮咛后又是连番赏赐,卫老太太一视同仁,压箱底的物什一分为二,半点不心疼地塞给姐妹俩。五太太掌家多年,也是个识货的,看得出老太太并未偏颇,脸上的神色总算是缓和些许。

如此连轴转着拜谢过家中各位长辈,及至黄昏时分,卫斐才将将松散下来,回了四房的历下小筑。

和影视剧里演的不同,大庄的秀女入宫并不能自带丫鬟。四房夫妇俱亡,独留卫斐一个孤女支应门庭,好在卫家老人还在、兄弟心齐,五太太掌家,倒不曾苛待过她什么。但历下小筑毕竟主子少,服侍的便也不多。卫斐索性做主叫众人一齐用了最后一顿,权作散筵。再一人各给十两银子安置了,家里不容易的,更贴上十两。

丫鬟嬷嬷们吃罢酒,纷纷情难自已地落下几行热泪、诉上三遍不舍,如此折腾至近夜,才算是歇下。

第二日一清早,卫斐将将梳洗罢,正要出门去给老太太请安,外面珠帘滚动,卫漪来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一道请完安,卫漪主动邀道:“斐姐姐,听说你院里丫鬟昨儿就散的差不多了,不如去我那边坐坐?”

卫斐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五房所在的真趣堂地广人阔,刚刚迈过门槛,便见五太太正指挥着一大群丫鬟浩浩荡荡地清点库房。

卫漪微微赧然,清了清嗓子,扬起音调,不大高兴地提醒五太太:“娘,你忙什么呢,斐姐姐过来了。”

五太太这才转过身来,见得卫斐,眼神微微闪烁,不过马上便被一贯待人接物的圆滑掩过,忙不迭地吩咐人奉了热茶上来,一脸热切地朝着卫斐客气道:“漪儿是个空长个头不长心的虚架子,往后到了宫里,还都仰仗斐姐儿抬抬手,该拉扯的时候多拉扯她一把……”

同族姐妹入宫选秀,一个被太后与宫里的娘娘拉着手腕称赞,破格册为贵人;一个却只得了区区淑女之位,五太太这心里,也着实不是个滋味。

可到底知道轻重缓急。卫斐自幼父母双亡,说是养在老太太膝下,可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往昔下面人伺候不周到之处,也多是由她这婶娘代为出面教训。五太太便琢磨着,纵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自己也当得卫斐半个娘了,自己开口,在卫斐这里,也该是有几分分量的。

果不其然,卫斐听罢连忙恭敬起身,诚恳许诺道:“婶娘放心,我与漪姐儿一道长大,自小亲密,日后到宫里也必会同气连枝。但凡有我说话的余地,绝不叫漪姐儿平白受半分委屈。”

五太太听得喜笑颜开,时人重信,得了卫斐这一句,她这才美滋滋地心满意足而去。

卫漪哀叹一声,抚额掩面,只觉母亲吃相难看,叫她都没脸对着卫斐了。

“斐姐姐,你可别听我娘瞎说,”待得丫鬟散尽,屋内只余姊妹二人,卫漪无奈哀叹道,“我娘是个皮厚不知羞的,你要跟她客气,你是客气不过来的。”

“怎能这样说婶娘,她听了得多伤心,”卫斐顺手替卫漪将额边散开的一缕碎发捋到鬓后,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柔声道,“再者,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可是往常有哪里待你不佳,叫你听了便疑?”

——毕竟,为你在宫斗路上保驾护航,本就是我到此的目的。

“没有没有,”卫漪连连摆手,一时词不达意,竟急得胀红了脸,最后干脆赖到卫斐膝上,仰头撒娇卖痴道,“斐姐姐待我最好了,漪儿心里一直都记得。”

卫斐微微一笑,轻柔地抚了抚卫漪的眉心。

“可是方才听了三伯母的话,”少顷,卫斐刻意放缓了声气,轻言细语道,“心里不大高兴?”

——时刻关注任务对象的心理动态,也是完成目标大道上必不可少的一环。

卫漪微微一愣,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翻身一骨碌爬起来,与卫斐面对面,苦着张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卫斐唇角的笑意稍稍凝结。

“肯定啊,但是也就那么一点,很快就没了,”卫漪认真地自我剖析道,“本来吧,一开始知道我当然是很失望的。但转念一想,此番广选秀女,初选、复选、殿选,单就我见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最后可就选了八个出来!”

卫漪夸张地比了八,得意洋洋道:“我能成为其中之一,本来也就很厉害了吧!”

卫斐含笑点头。

“是斐姐姐你太厉害了嘛,”卫漪嘻嘻笑着撒娇道,“不过想想也是,要是连斐姐姐你这样的都不行,那皇帝恐怕得去天上找一个了!”

卫漪心眼直,与自家人说话从不客套,她既这样说,便是当真如此觉得。

卫漪想:她这堂姐,自小父母双亡,身边只有奶嬷嬷相伴,却是三岁能诗五岁会舞。

自卫漪记事以来,卫斐好像一直都是在兢兢业业地为日后的选秀作准备,从未有过一日歇息。与之相较,自己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是被母亲抓着临时抱佛脚地恶补,兼之有这么个神仙姐姐从旁作辅,才是不知要被扔到哪儿的!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卫斐豆蔻年华便名满荥阳,如今已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线女红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更兼得有一把好厨艺、一身好皮囊,上到知府之子下到医馆大夫,倾慕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

这般想来,昔日大殿上,太后娘娘拉着斐姐姐左瞧右看、看哪儿哪儿好的架势,不就也似往常姊妹俩在别府碰到的老太君一般嘛!

这样一想,卫漪忍不住偷笑,暗自感慨所谓皇家也不过如此。

姐妹俩嘻嘻哈哈,说了一顿私房话,卫漪又忍不住满脸春/意地与卫斐畅想道:“真可惜,殿选的时候陛下没来,还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般俊美无双……”

如今是晋裕二年,也就是说,今上登基才不过一年余。在这之前,那龙椅上坐着的是今上嫡兄,先靖宗皇帝。可惜他命不好,英年早逝,宾天时膝下又只有一女、兼其后宋氏怀着的遗腹子。

今上嫡幼子的身份本无缘大宝,早早便开府封王,赐号为瑞。荥阳离洛城并不远,瑞王殿下总角之年便有洛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后来阴差阳错登基为帝,这美名愈传愈广,连远在荥阳的小小卫氏女都不曾错过。

卫斐对这倒无从期待,事实上,不仅不期待,入宫前,她还专程去了医馆一趟,把之前秘密托人搜罗来的可以避孕、抑或者偷偷流产还不甚伤及母体的药方誊抄数遍,熟记于心。

毕竟,她需要做的只是揪出害卫漪含冤而死的幕后真凶并助其报仇雪恨,以及顺便助其安度晚年、寿终正寝。

这其中可并不包括给皇帝生孩子。

入宫争宠上位只是完成目的的手段,她终究是要回去的人,不当与此地过多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