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什么?”

温勉回来的时候,贺惊帆和阿黛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僵冷到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不妥的程度。

他挑眉看了一眼垂着头假座乖巧的阿黛,对贺惊帆说道:“她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贺惊帆沉着脸按捺着怒气道:“你难道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温勉看向阿黛。

阿黛冲他用口型说道:他的身世。

温勉……温勉还真就不知道!

必须得再重复一次,温勉真的不是偷窥狂,也没用把周围的一切人事都掌握在手里的强迫症。因为上辈子好歹是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如非必要,他向来尊重身边人的**。贺惊帆从来没有跟他谈起过自己的家庭,温勉出于礼貌,也不准备通过其他手段满足自己毫无意义的好奇心。

所以现在的黄鹤楼楼主一头雾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暂且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你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城主府内有黄鹤楼的人负责联络,而城主红献常年夜宿青楼妓馆,今夜负责保护他的元婴期修士也跟着离开了。所以若打算不被察觉的见到红崖城第二位主事人,就要趁现在。”

贺惊帆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阿黛尴尬的笑了笑:“楼主,我给两位带路。”

这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从两侧漆黑的小巷子里面传出奇怪的动静。阿黛在这座城市里面呆了整整五年,早就习惯了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发生的惨事,目不斜视匆匆路过。

卧沧山的大师兄也不是第一次到这种暗藏危机的城市,半点不停顿的跟上带路者的步伐。倒是温勉,漫不经心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得到一句凶神恶煞的警告:“年轻人,想活命就别多管闲事。”

阿黛皱了皱眉:“主上,要不要……”

出门在外,她不好再称温勉为楼主,毕竟温勉还没有透露出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的意思。但她又不愿意跟从北地过来的支涿一样染上一身土匪气,只能换了个大家都接受的称呼。

温勉对她一摆手,露出来到红崖城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用管他们,继续走。”

也许是他们的态度太自然了,阴影中的人往外走的步调顿了顿,沉默无声的的又重新退了回去。

一股并不浓郁的血腥味从巷子里面一点点渗透出来,黑暗仿佛具备实体一般蠕动着,与行走在灯光下的人形成鲜明的反衬。

“红崖城这些年来一直是这个样子。”阿黛习以为常的说道,“老城主在世时还稍微好些。”

夜色中的城主府高耸狰狞,深红色的大门紧紧闭合。阿黛带着他们轻松的翻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处的围墙,围墙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城主府内的侍女,见到来人之后微微鞠躬。

阿黛低头:“楼主,我就在这里等您。”

温勉:“你不跟着去看看?我还以为你会对与地府相关的消息感兴趣。”

阿黛小声说:“楼主英明,但我之前和城主夫人见过几次,与她有一点不影响大局的小矛盾。”

旁侧的侍女见温勉不准备强求,就拢起袖子恭敬道:“二位请随我来。”

前进途中,温勉戳了下系统:“师兄他的身世有什么问题?我怎么觉得他这一路上都在回避我。”

倒不是贺惊帆表现得非常明显。只是温勉和对方朝夕相处八年,他又向来习惯对在意的人多投注几分视线,以至于贺惊帆稍微错开一点眼神都能察觉出问题来。

【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系统说,【系统这里攒了好几份记忆碎片了,你什么时候想看可以一起欣赏。】

温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系统:【对你时时刻刻不忘反派立场的奖励。】

虽然说是奖励。

但是温勉回想了一下每次读取记忆时候的糟心过程,本来就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变得更加低沉。

走在前方的侍女抖了抖。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今天红崖城的夜晚格外寒冷。

她身后的两台移动式制冷机默然不语。

对于修士而言睡眠不是必需品,深更半夜城主夫人房间里的烛光还亮着。侍女走过去敲了敲门:“夫人,您的客人到了。”

“哎呀。”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出来,“居然这样快,妾身还没准备好呢。”

几息之后,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从内推开,一个看上去仅有二八芳华的少女探出头来,看到贺惊帆的时候眼前一亮,再一偏头望见温勉之后,她双眼简直像在发光。

少女娇声问道:“黄鹤楼的男人都像你们一样俊俏吗?”

温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恐怕让你失望了。”

“那不是更好吗?”少女眨着大眼睛给温勉抛了个媚眼,“妾身的闺房今日竟然有幸招待黄鹤楼中最好看的两个男人,恨不能扫榻相迎~”

不知是不是错觉,城主夫人说到‘扫榻相迎’的时候,本来很正常的一个成语突然就多了两分暧昧之意。

温勉早有准备,面色不动。

而跟着他一起走进房间的贺惊帆,在少女凑上来递上茶水时仿若不动声色的用娇嫩的双手拂过他的手背时,没忍住狠狠的蹙了下眉,手腕一抖将双手收进长袖里。

如果师兄临走之前有耐心听阿黛把红崖城的情报讲述完毕的话。

他就会知道,红崖城城主夫人在老城主死后,几乎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把手。现任城主红献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每日在女人的肚皮上流连忘返,白瞎一身好皮囊。而不巧的是,他因耽溺美色而明媒正娶的夫人虞巧,来自欢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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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听名字,都能知道这是个传说中以双修采补之术闻名的门派,其中不论男女都精通从伴侣的丹田内汲取所需要的灵气,是不折不扣的魔道宗门之一。

这在红崖城几乎不是个秘密,也就只有红献本人相信他的夫人出淤泥而不染,在他沾花惹草的时候仍然一腔痴情忠心耿耿独守空闺。

如果苍天再给贺惊帆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拒绝阿黛的建议,将那厚厚一沓情报一字一句谨慎读完。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趋利避害是这种寄生生物般的魔修的本能。虞巧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这两个人究竟谁更难应付。

明明单就外貌而言,温勉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是好看,但城主夫人半点不敢将目光长久的凝注在他脸上——虽然从她偶尔扫过温勉衣服下摆的动作来看,她头脑中已经不知道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了。

“你对于三年前流传出的地府情报知道多少?”在第二次被虞巧柔若无骨的靠上来时,温勉仍然沉默不语,贺惊帆向后躲了躲,终于开口问道。

温秋凉情绪不对。

这个念头在贺惊帆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平时话不多,如果需要和陌生人打交道,通常都是黄鹤楼楼主率先开口,在这方面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居然意外的接地气。

然而今天晚上,尽管所谓帮助温清河调查小渔村突发事件真相这一理由只是个借口,真实起因不过是温秋凉的一时兴起,但黄鹤楼既出人又出力帮着楼主满足好奇心,眼看结论即将水落石出的关键时刻,罪魁祸首看上去居然在走神。

虞巧凑得亲密,但贺惊帆躲得更快,两个人简直如同是技巧角逐一般。直到来意被说出口,年轻美貌的城主夫人腰身动作一停,幽幽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

“也没什么不能说与外人听的,那个地府呀,早就变成了死地。”

“你们见过蒋小芸那个傻孩子了吧?”

她提起蒋小芸的时候,语气带着和外表年龄不符的长者气:“她就是因为当初被逼着逃进了地府里。进去前不管怎么说只是傻而已,没想到再出来之后好端端一个人直接疯了。”

“妾身听红献提起过,他和蒋家都想着从那地府中捞上一笔。没想到宝贝没到手,先搭进去个城主的妾。”

“红献觉得丢脸,再派进去的修士也没能走出来。于是他和蒋家商量过后干脆编了个由头将秘境封住,蒋小芸就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弃子。”

贺惊帆问道:“蒋小芸因为什么要逃进地府?她既然如你所说疯了这么久也没人在意,为什么最近红崖城又决定派人去将她带回来?”

虞巧扶着脸颊笑:“蒋小芸想跑,是因为她发现红献想要将她作为炉鼎。”

“红献琢磨这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有一段日子了,但是这人蠢就蠢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也没发现自己从那些男女身上汲取的灵气全跑到了妾身这里——他竟然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功法出了差错呢!”

“妾身有的时候都不忍心骗他。”少女垂下头,似哀愁又似怜悯,“怎么会有人有那样好的根骨,又带着那么一无是处的脑子?”

红崖城城主府真是块风水宝地。

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还形成了有理有据的食物链关系。

温勉终于回神,插言道:“所以你在发现蒋家抛弃了天赋平平又没有夫家帮持的蒋小芸,而红献也不打算关照这位枕边人时,就打上了独吞地府的主意?”

虞巧看着他:“妾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整个城主府如今都握在你手中,带蒋小芸离开雷震光地盘的侍卫也是你派出去的。”温勉语气平平,垂着眼眸,似有倦怠之意,“她身上的魔气既然不来自她自己,也不是红献那个废物,那就只能是你造成的。”

“看来地府的秘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利可图。她修为被废又虚弱到几乎站不起来的程度,但是陷入疯狂时对人类血肉的渴求极为强烈,哪怕半点灵力都调动不起来仍然能将一个成年男子的大腿生生咬断。”

“让我猜猜你们欢前殿打算做些什么。”

“——靠着地府养上一批不知畏惧、不觉疼痛、又渴望杀戮的人形兵器?”

虞巧眯起眼睛:“知道的太多对你可没好处。”

“你们红崖城的人都喜欢说这句话吗?”温勉道,“真是不巧,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本座知道的更多的人了。”

战斗就发生在一瞬间。

贺惊帆骤然出手,剑光一闪劈碎虞巧抬手掷出来的盛着热水的茶杯。水花像小瀑布一样将二人的视线分隔开,与此同时温勉一拍桌子,将木桌上装饰用的小糕点扫向另一侧的城主夫人。

虞巧轻斥一声:“妾身的桂花糕!”

温勉:“晚上少吃点对你有好处。”

虞巧躲闪的身影一个踉跄,两指夹起空中的一颗团子当作暗器投掷回来:“你这个人可真好看!也真讨厌!”

“……”

“妾身打不过你们。”她趁着对手躲闪那颗散发着异样香气的糯米团子时说道,“但是你们不会以为在得知黄鹤楼前来拜访之后,妾身还能毫无准备的坐在这里吧?”

贺惊帆没理她,刀光剑影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幕布,将虞巧逼得连连后退,好几次猝不及防被削掉几缕发丝。温勉觑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师兄就像是一个被夏天的蚊虫惹毛之后愤而拿着机关枪打蟑螂的人。

虽然他冷着脸气场凛然,旁观的黄鹤楼楼主依旧有点想笑。

再一次被逼到无路可退,靠着墙勉强抵挡住贺惊帆攻势的虞巧:“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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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惊帆空着的手眨眼功夫在半空中画了一张定身符,持剑的手配合着向前一送。

虞巧神色一慌:“红崖城城主府地下埋了九九八十一张起爆符,你们现在动妾身一下,之后谁也别想跑!”

温勉:“贺惊帆,等一等!”

贺惊帆的剑停在虞巧的咽喉处,危险的看着她。

温勉走到他们两个身边:“八十一张起爆符?太夸张的威胁可是缺乏真实性的。”

“妾身只是说出事实罢了。”虞巧松了口气,抬起手整理了一下鬓发,哪怕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楚楚可怜之意,“怎么叫威胁呢?当年北地之战时红崖城是重要的关隘,老城主为了不让妖兽从此地进入中原,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在全城地底下埋了城主府储备的全部高阶起爆符。战争结束后这些符箓也没人敢动,反倒成为了城主维持权柄的一种强有效的震慑手段。”

“眼下它们全部掌握在妾身手里。”

“你们杀了妾身,妾身就拉着二位和全城人陪葬。有你们作陪,妾身心满意足,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怎么样,这位小哥儿,要动手吗?”

贺惊帆拿着剑的手很稳:“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城主夫人娇柔道:“你们大可以试试看。”

温勉敲着桌子,回想着和红崖城相关的情报:“先等一等,我奉劝夫人还是谨慎点为妙……”

他的话音被近在咫尺的一声爆炸巨响打断了。

虞巧面色一变。

温勉霍然转身:“你动手了?!”

“妾身没有!!”虞巧也顾不得搭在脖子上的剑刃了,直接一个矮身从贺惊帆手下钻出来,所幸贺惊帆暂时不打算下杀手,只划出一道细小的红痕,“是红献那个傻瓜!你们居然对他下手了?”

温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是黄鹤楼的人。”

虞巧挣了一把没挣开,急声道:“你们还站在这里想死吗?!红献以为全城的引爆符都掌握在他手里,但是其实妾身只交给了他城主府内部埋下的部分,他若是受到威胁有了拉着敌人一起死的念头,遭殃的是还在府内的我们!”

“你既然是红崖城的实际掌权者,干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当然是因为夫妻情趣!”虞巧跺脚,“谁能想到!他这么蠢!这么蠢!妾身还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不对劲跑来质问呢!”

“……”

造孽啊。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第一次爆炸之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足够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渡劫修士,你们就算有天大的能耐……”

“轰——”

一阵火光将城主府上的夜空映照得宛若白昼。

温勉当机立断松开虞巧,对贺惊帆说道:“先走!”

虞巧跑在他们两个身边:“妾身要是没能跑出去都是你们的错!”

贺惊帆冷道:“要是你不把引爆符拿给红献,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

“轰——”

温勉抽空问道:“城主府内埋了多少张起爆符?”

虞巧:“六六三十六,是不是很吉利?”

“……”

哭喊声响彻云霄,从睡梦中被惊起的普通人毫无反抗之力,转瞬间就被爆炸引发的大火吞没。

温勉叹了口气。

贺惊帆意识到了不对劲,猛然停下来回身看他:“你要做什么?”

“你先走,”温勉从容站在原地,“我想办法把爆炸往下压一压。如果三十六张起爆符被完全引爆,你跑的再快也逃不出去。”

贺惊帆:“但是你可以走。”

温勉心说,咱们谁跑的更快还不一定呢。

他摇摇头:“我留在这里也不会死。”

贺惊帆看着温勉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张开口还想再说点什么,被黄鹤楼楼主的手势打断。

“快走。”温秋凉的半边黑发被映照得泛起红光,那双总是浓黑到显得空无一物的眼眸中仿若熠熠生辉,“虞巧都已经跑远了,你出去以后看住她,争去把她手里剩下的引爆符套出来。红崖城不能一直埋着这么大的隐患,早晚会被人利用。”

——说不定已经被利用了。

这场爆炸难道真的是一场巧合吗?

前脚温勉和贺惊帆走进城主府,后脚远在青楼的红献就受到威胁性命的袭击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贺惊帆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好似要将这一幕镌刻在脑海当中。

“我知道了。”他沉声应道。然后提起周身灵气转过身飞快的向着火海的尽头处冲去。

温勉目送他走远,又忍不住叹气:“系统,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系统:【宿主生命倒计时:160s,159s,158s……】

温勉:“等等,你不用这么积极统计这种数据吧?”

系统冷漠道:【本系统尝试着给宿主添加一点紧迫感。】

温勉没理会它的嘲讽。

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些年来攒了不少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每一件放出去都能在修真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其中几份宝物甚至能让他在绝境当中多出一条性命,就算身受重伤缺胳膊断腿经脉寸断,温勉都有把握把自己从鬼门关里带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用上。

“这次是我大意。”温勉一边翻找储物袋一边说道,“红崖城势力太乱了,能够知道我和师兄此次行踪的人除了温清河之外,只有可能是浣剑门。他们对于翮州的掌控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恐怕如今红崖城鱼龙混杂、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都是他们有意放任造成的。”

“啊,找到了。”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龟壳似的石头,将其端端正正放在地面上。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够看出来,将石头的表面分割开来的是一字字蝇头大小的符篆,在苍茫的夜色下显得深奥古朴,甫一接触土壤就陡然间散发出一股巍巍浩然之气。

温勉深呼吸定了定神,原地盘膝坐下,还有心情跟系统开了句玩笑:“我要是死在这里谁能给我收尸?”

【你不会死的。】系统硬邦邦的说道,【宿主要是死在这里,岂不是说明本系统选人的大数据出了差错?】

最近的一次爆炸离温勉不过三尺,崩起的碎石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摆在地面的龟壳上金色的光芒一闪。

温勉将手搭在上面,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功法无声运转。

闪烁的金光越来越盛,逐渐压制住狂乱的火光。片刻之后,一束雪亮的光柱直冲云霄,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将头顶上将散未散的阴云映照得如同崇山峻岭尖顶得皑皑白雪。

高空盘旋的白色乌鸦发出一声粗哑的鸣叫,它扇动着带有金属光泽的翅羽,绕着光柱滑翔。

不知道有多少人抬起头看到这一幕。

“异宝出世……?”远方的人们喃喃自语。

在爆炸的怒吼声里,淡金色的光罩以光柱为中心向着四周笼罩下来。这时候起爆符已经完全触发,如同一条巨龙将身躯伏在地面上,不断地拱起脊背想要将压制住自身的对手掀翻。

温勉的长发被气浪吹得在身后飞扬,眼前的碎发被风吹开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紧紧闭着眼睛,在下一波爆炸声响起时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集中——】

系统没忍住吐出一句,又很快安静下去。

滚烫的鲜血还未落地就被热气蒸发,血气笼罩住龟壳,本来黯淡下几分的金光再次恢复明亮耀目的状态。城主府里有还未失去意识的人颤抖着对着温勉所在的位置跪了下来,心甘情愿俯首叩拜。

【最后一波了!】系统的声音难得带着点焦急,【你还能撑住吗?】

“能。”温勉毫不犹豫的回答,“你的大数据会出错吗?”

【——不会。】

“轰——”

又是一道好似要将全世界人吵醒的声响。

温勉按在龟壳上的手猛然用力,连接着天与地的光柱上出现一道道并不明显的裂痕。

“咔嚓”一声。

他咽下喉咙里泛上来的腥气,将那神似龟壳一样的法器抬起来向后一抛,与起爆符席卷而来的攻势撞在一起。

法器瞬间被火焰吞噬殆尽,爆炸仅剩的余波冲着温勉毫无防备的身后汹涌而来。他一身灵气消耗的一干二净,只来得及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普普通通的防御符录。

一阵从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的剧烈疼痛让温勉轻哼一声。他勉强站起身,抬手向后背一摸,触碰到一片血水,还带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啧,没死。”温勉说,“但是狼狈到丢人。”

随着龟壳的碎裂,半空中闪耀的光柱终于轰然散去,笼罩在城主府上空的保护罩也慢慢打开。漆鴰俯冲下来,绕着温勉哀哀啼鸣。

“去给贺惊帆他们报信。”它的主人很快就习惯了后背伤口绵延不绝的疼痛,声音依旧稳定,“不用找理由,直接说我暂时有事,不打算和他们见面。”

“然后你去找支涿,让他负责处理这次事件的后续工作。”

【你不打算管了?】系统问,【虽然本系统同样建议你先把伤养好再说,但是以你的性格而言是不可能真的放手的吧?】

“这也是你的大数据吗?”

【不是。】系统说,【这是只和宿主相关的统计归纳总结。】

温勉笑了起来:“那你的正确率还挺高的。我确实比较在意这件事,也不太放心师兄自己一个人追踪虞巧。但是黄鹤楼楼主温秋凉绝对不能受着伤出现在他们面前。”

系统不说话了。

“所以。”温勉继续道,“等会你可以把这层伪装去掉了。”

系统:【……什么?】

温勉理所当然道:“温秋凉不可以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人前,但是温勉可以。”

【……】系统的运算卡了一下,【可是宿主之前不是说自己会往中州的方向走吗?】

“红崖城离中州不远了。”温勉解释道,“而且欢前殿也在中州,只要虞巧的脑袋没有被炸飞,她就一定会往自己的地盘跑。师兄既然临走前答应我从虞巧那里拿到剩下的引爆符,他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再加上有黄鹤楼的情报支撑,追丢的可能性很低。”

他算了算时间:“说不定现在这两位已经进入中州境内了。”

“我需要做的不过是绕个远路,再安排一场出人意料的偶遇。”

【如果他们没有往中州跑呢?】

“……那就再找借口。”

【唉,随你。】系统妥协道,【先找地方把伤口包扎一下再说这些吧。我还不打算见证自己的宿主死于失血过多。】

**

五日过后。

面色苍白但神采奕奕的少年脚步轻快的走进地处翮州边界的一处饭馆,娴熟的点了两道小菜之后,一边夹花生米一边听周围人聊天。

仿佛转眼之间,所有翮州人都在讨论相同的内容。

近期红崖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城主红献被杀,尸体第二天早上在青楼里被姑娘们发现,死状凄惨,青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浓浓不敢置信的表情。

第二件事是城主府整个被夷为平地,但出人意料的是,死在爆炸里面的人并不太多。

人人都知道这是那天晚上照亮半顷天空的金色光芒的功劳。

从爆炸的规模和力度来看,被引爆的至少是两位数的起爆符。幸存者回忆说在火光之中依稀看到了仙人的身影。

“恐怕是哪位渡劫期往上的前辈出手了。”

两个金丹期的修士低声谈论着。

“那样高阶的起爆符,光是一张就能把你我炸的尸骨无存。”

“——有这样厉害?”少年突然插进他们的谈话,“还请问二位,知不知道为什么城主府会突然爆炸?”

对话的两个修士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见说话的是个样貌俊秀一脸恳切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端着架子老气横秋道:“年轻人,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听到这种熟悉的说法,温勉嘴角一翘,将最后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道谢之后拍拍衣服转身离开。

邻桌的两人见他出了饭馆,对视一眼,也跟着放下筷子,扔下没吃几口的饭菜,无声无息的坠在温勉后头。

自从温勉以袭常峰小师弟的身份明目张胆的走向中州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得到消息想要他的命。

他本人的敌人,卧沧山的敌人,贺惊帆的敌人,甚至是那些冲着捕风捉影的一点和温家有关系的传言赶来的敌人。刚突破金丹期就离开门派的温勉,在很多人眼中就好比是长腿自己从温室里跑出来的软柿子。

温勉最开始还认认真真的挨个审问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名字,在入耳了一连串连黄鹤楼楼主都没听说过的杂鱼之后,他就干脆利落的选择放弃追究了。

——反正连即将被干掉的人都这么对他讲:“年轻人,少知道一些秘密能活得更长。”

楼主大人向来从善如流。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在尾随者惊恐的视线里把手中的剑捅进他的肚腹,温勉怜悯的抬手拍拍男修的脸:“下次记得克制一下自己的说教癖……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被捅的人哇的吐出一口血,翻着白眼瘫在地上不动了。

另一个人见势不妙抖着腿想跑,温勉直接把剑扔出去,正好钉住对方的脚:“还有你。”

“我说!!”移动不得的男人惊恐叫道,“我全都告诉你!派我过来的人是……”

温勉拎起武器,再次换了个地方捅下去:“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想知道。”

“……”

然后他抹了一把手上溅上来的血,对一位冷不丁撞上这一幕的路人笑了笑:“早上好。”

路人颤抖到牙齿都跟着哒哒敲响,和温勉对视一眼,无声无息自己躺下去闭上眼睛。

系统:【你是不是串人设了?】

“再调整一下就好。主要是这群人实在太烦了。”温勉说,“我最开始还给他们留下一条命,结果你看那群人怎么看我的?‘果然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只有修为还看得过去,下次派两个厉害点的肯定能得手’。”

【但你干掉一波又一波,杀手依旧络绎不绝。】

“说明他们可能不是同一个仇家派过来的。”

系统:【……我觉得不管对方是谁,现在肯定都很迷茫。】

温勉的对手果然如系统所说,正陷入了对人生哲理的深沉思考。

“他是个金丹期!”被黄鹤楼楼主归类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炮灰的苍鹰阁阁主骂道,“还是刚突破没两个月的金丹期!就这样你们还打不过?还能让他跑了?”

不敢说自己其实是被温勉手下留情放回来的属下小心翼翼道:“但他出身于卧沧山。”

“那他娘的也是个区区金丹修士!”阁主见他敢顶嘴,愤怒的拍桌子,“等老子这次派出去杀他的人回来,再要你这个废物好看!”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下属匆匆闯进来汇报:“不好了!阁主!领任务的几个人魂灯都灭了!”

苍鹰阁阁主一愣。

“你说什么?”

“他们……”汇报的人咽了咽口水,“他们应该都死了。”

“怎么可能!!”阁主匪夷所思道,“那可是两个金丹中阶,他一个小毛孩怎么可能干掉老子的心腹爱将?”

您口中的心腹爱将能绕着苍鹰阁围上一圈。

他的下属腹诽一句,面上恭敬道:“属下不知。”

苍鹰阁阁主站起身,左右踱步:“这、这不可能啊?!没道理啊,这个温勉手里肯定有保命的宝贝!”

“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继续,怎么不继续?”阁主脚步停下,“能够讨好浣剑门的机会可就这么一次,绝对不能错过。再派人去,我就不信了,一个金丹初期还能反了天不成?”

同样的对话在这片大陆上屡见不鲜。

几乎被当成网络游戏里的野图boss组团刷的温勉:“……”

——如果哪天我突然再把马甲套上,一定是被你们这群人逼的。

作者有话要说:是写了好久才写完的九千字三合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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