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作书一走,卧沧山外门市集和平时举办各种活动所在的山谷当中少了镇场的师长,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在场的人群大约能分成两拨,一拨人碍于贺惊帆像个镇河妖的宝塔一样杵在那里,只能用余光明里暗里的打量温勉,有的弟子难掩羡慕嫉妒,也有的纯粹是觉得好奇、被朋友拉来观战。

另一拨人就没有那么谨慎了,他们纷纷聚在一起,用鄙夷不屑的眼光看着向温勉挑战的少年。

这人的人缘显然不怎么样,明明在外门呆了整整五年,这会却连一个帮他说话解释的人都没有。平时弟子们因为他修为高天赋好,就算对那份目下无尘的傲气心有怨言也不敢多说,这会正好借着他不顾脸面向新人挑战的时机一举发泄出来。

“秦鹄,你这又是何苦。”唯一一个肯在这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拉着对方的袖子不让他走,苦口婆心的劝,“就算是你赢了他,也不一定能被峰主收为弟子。你和人家无冤无仇,干嘛把话说的那么绝?你就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秦鹄一时间挣不开他的手,气的脸色扭曲,从牙缝里挤着说:“你放开我!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一个贫民窟出来的小乞丐也能进入内门!”

“由于今年年末十年一届的燕台集会,卧沧山没有招收新弟子。往年峰主偏好收新入门天赋最好的孩子为徒,根本没我们这群外门弟子什么事!而今年只要在门内大比表现出色就能进入内门,这是我唯一的机会!问题是谁不知道,卧沧山一年只承认一位内门弟子的规矩?!”

“他占了这个名额,我就要再等上整整十年!”

“是,我年纪还不算大,十年之后我还有机会!可是——就算修士命长,我又能有几个十年?!”

他手笔直的、毫不遮掩的指着不远处的贺惊帆,瞪着拉住他的青年低声吼道:“他也就比我大了不到十岁!若是我继续在外门蹉跎,十年后我能和他一样突破金丹期吗?”

“你……”青年气苦,却不善言辞,短时间内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你与其试图在我这里找突破口,倒不如去问问翟首座愿不愿意收你做徒弟,我看他似乎觉得你挺有趣的。”温勉站在贺惊帆身边,连带着也被秦鹄指着。他拢着长袖,心平气和道:“不管你十年之后能不能结丹,都与我和我的师兄无关,你又何必为自己现在的行为找借口?”

秦鹄骤然转头看他:“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也不一定是你。”温勉冷淡的再次打断他的话,“更何况,你我都明白卧沧山以实力为尊。你没有成为内门弟子,只能说明其他人比你更有天赋、更有实力,你不去反思自己、努力修炼,却跑来挑战我。难道你真的觉得师长会对你的行为表示赞同?”

秦鹄因怒火涨红的面色一白。

“你又知道什么?!”他白着脸,愤怒的情绪仍然没有消退,但是看上去却有些后继无力,完全是在凭借着一股年轻人不论对错的意气支撑,“我已经很努力了,我……”

“掌门到了!”人群里突然有人出声喊道。

场面立刻又安静下来。几个离得近的弟子弯腰行礼:“拜见掌门!”

秦鹄今天晚上第三次说话被人打断。一股气势再而衰三而竭,好好一个生机勃勃的少年人,第一眼望过去竟然给人萎靡不振之感。

掌门梅光济手里拎着一面有半个人高的镜子,镜子在他掌下不甘的扭来扭去,把边缘的雕花歪扯得像蚯蚓一样。

光济真人走到人群自发空出来的中央地带,把镜子往地上一放,双眼环视一圈:“你们谁要进灵虚幻境?”

跟在掌门身后的是四位峰主。今天晚上天气不错,除了正在闭关的坐忘峰主杨唐之外,大家都很闲。

听到梅光济的问话,祁尚英给翟作书打了个眼色:我大师兄怎么了?脾气略显暴躁。

翟作书笑盈盈的回看他一眼:我向掌门说明情况的时候他正在给鱼喂夜宵,一愣之下忘记把放鱼食的手收回来,估计明天早上会撑死几条。

祁尚英恍然大悟。

另两位峰主温勉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貌姣好、柔若无骨,穿着一袭浅粉色连衣裙,一颦一簇具是深情,宛若盛开的牡丹的女修是锦缕峰峰主虞九栀。另一位身穿素色长衣,身形高挑、手臂和小腿能看出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的年轻姑娘是霜旻峰峰主连涂。

贺惊帆只来得及给温勉大致介绍一下。

掌门梅光济问话之后,秦鹄就上前一步:“拜见掌门,要进入灵虚幻境的弟子是晚辈和温师弟。”

温勉第二次和梅光济打照面,跟着走近到他身边的同时,还附带一个‘长辈见了都说好’的乖巧笑容。

除了翟作书之外,其他几个峰主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温勉明显刚刚修炼入门,周身气息不稳,引气入体的时日理应不超过三天。

而秦鹄灵气凝实,讲话时中气十足,虽然面色不太好,却是实打实的练气大圆满境界。

锦缕峰峰主虞九栀一贯细心,眼睛见到的东西在心里转了个弯,她就琢磨出几分味道来。瞧着外表粉雕玉琢、脸上一派镇定自若站在幻境门口的温勉,虞首座兴致顿起。

霜旻峰峰主连涂眉眼间情绪淡淡,看不出其他。

祁尚英倒是有心阻止——但是被身边的翟作书一把拉住。掌门梅光济已经面无表情开口道:“来吧。进了灵虚幻境以后,旁人既不能旁观,也无法出手。生死自负,如何?”

秦鹄和温勉一齐应道:“晚辈明白。”

“好。”梅光济话音一落,一道白光从被掌门牢牢按在地上的镜子表面冲天而起,眨眼间把温勉笼罩进去。

温勉对这种经历还蛮熟悉的。白天系统把他传送到黄鹤楼也是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没有一点点防备。

所以当秦鹄抑制不住脸上的惊慌神色、下意识的紧闭住眼睛时,他已经悠哉游哉的开始打量周围环境了。

相传灵虚幻境里面的场景并不固定,往往和进入者的所思所想相关。于是这次温勉就发现,眼前的景色有点像是黄鹤楼所在的蜀州,四面环山,地势起伏不定。

他站在山巅之上,天似穹庐笼罩万物,放眼望去层林尽染,霜花红叶,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一只苍鹰的羽翼撕裂云层,啼鸣着飞去太阳缓缓落下的远方。浑黄的江水在他脚下流淌,裹挟着气势雄浑的巨浪,拍打在山岩上。

温勉低下头,看着自己仍然稚嫩的手掌,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强大力量自体内升起,就如同白天在黄鹤楼中时系统加持的伪装一样。

——但那时他只具备了大乘期的外在气势,虽然能感受到这股浮于表面的力量的存在,却无法将它控制住,从而转换为真实输出。

而现在,就好像一个失去双手的人被安装上了假肢,他确确实实的抓住了某种东西。灵虚幻境将他对于大乘期的粗浅理解幻化为真实的灵气,短暂而温和的注入到温勉的四肢百骸。

温勉不确定自己的现在境界究竟有多高,但是当他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当他放眼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感到万物皆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