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薛书心后,云栩坐在位置上摩挲着账本的扉页,出神想着刚才薛书心所讲的话。

楼老爷子虽说嫌弃楼矜这嫌弃楼矜那,但是对于在“嫁妆”方面丝毫没有亏待过楼矜,反而厚待尤佳。

薛书心抱过来的账本都是雍都繁华地带的当红铺子,而护国公得到的几块封地,也挑了最富饶的给了楼矜。

只是这个账本上的明细明显的不对,拿着一边的小数据弥补着另一头的大窟窿,再夹杂在一大摞不知何年何月繁重的账呈上来,这做账的人似乎洋洋得意地认为上面的东家看不出来,得亏薛书心是个料理家务,精通算数的一把好手,在一叠叠的账薄里整理出真正有用的账目送给了云栩。

但她虽然看出了账本的差错,却始终没有追究到底下的铺子管事,其中原因云栩细想一下便通——

这些铺子的管事大多是跟随前护国公一起保卫疆土的老将兵士们的子女,随着前代传后代,别说前老国公已归于黄土,就连楼家军老将士们也渐渐故去,他们的子辈与楼家的羁绊并不深刻,再加上现任护国公在钱财方面也不甚在乎,下面的某些管事就慢慢起了别的念头。

这些管事起初或许还只是胆颤地抽一点油水,见楼家的人没有找来,胃口便越来越大,吞得也越来越多,这个缺口也越来越明显,自个也慌了神,自以为找了一个好法子,这么些年相安无事,殊不知这些小动作早以在楼家人的面前无处遁形,只是楼家纵容着他们的小动作。

但因着楼家这么多年看在情分上允许,管事们越来越肆无忌惮,这账目中的窟窿也越来越大,为了根基的稳定,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出手敲打一下他们。

但是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终究不姓楼,如果这么贸然对楼家老将士出手,说来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更有可能打草惊蛇,这些管事们可以一时心急联合起来,那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云栩低笑了一声,难怪刚刚薛书心露出个为难的苦笑,她也应当与自己一样,遇到了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正在云栩搓着书角纠结的时候,萧管家正巧端着云栩的药走了进来。

云栩想着事情,而且也没有楼矜在场,没有矫情的对象,自然面不改色地喝下了依旧苦口,但是加入了任如是所说的药草似乎真有些不同的汤药,将碗递还给了萧管家,管家接过碗,见他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了一句:“王爷可是在烦恼些什么?”

云栩听到一向沉默的管家主动开口问道自己,顿时感觉有点受宠若惊,但是转念一想,萧管家把允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相比于自己或许多些实际经验,便犹犹豫豫地咨询了一下:“萧管家,假使你养了多年的猫生下的猫崽没有继承大猫的本领,反而一次次偷盗家中的粮食,且胃口越来越大,你会如何做?”

云栩不确定管家的底细,便也没有透露太多,以猫与猫崽打了个比方。

而他显然低估了萧管家,萧管家听到猫的时候还楞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眼睛在聚焦到云栩手边的账册子的时候,心底明显了然了几分,但他也不说破,顺着云栩的比喻说了下去:“奴才学识浅薄,自是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只是奴才从小就知道……”萧管家停了一下,抬起无波无澜的目光对上云栩的蓝绿色的眼睛,定定地说:“那会抓鼠的猫才是好猫,而无用的自然……”

萧管家的话没说完,云栩却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没用且偷食的猫崽自是没有存在的价值,那没有价值的人也不必留着,萧管家的心冷且硬使云栩意外,他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底下一脸恭敬的萧管家说道:“管家岂是学识浅薄,分明大智若愚啊。”

萧管家沉默了一会,道:“不敢。”

云栩轻笑了一下,现下的他也不过于在意这管家的底细,毕竟到现在萧管家做的事还蛮安分出色的,当下还是抓抓那些不抓鼠的坏猫吧。

“管家,我下午出门一趟,如果有人上门且帮我推了。”云栩说完,便站起身子想回房换身衣服,准备出门。

“奴才省得。”

——

虽说在云栩这里他已有打算,但是这是楼矜的嫁妆,自己贸然的动了还是有点不妥,待楼矜晚上回来,早已经疲惫不堪,不适合再跟他讨论这些杂事,便想着趁着下午无事,到楼家军营找楼矜商讨一下,对于过于想念楼矜,而借机来探望探望他以解相思这一点,君子之风的允小王爷自然是不承认的。

就算有,也只是一点点!小王爷坐在马车里揪着自己的衣摆面红耳赤,就一点点想而已。

天子脚下的雍都城寸土寸金,所以楼家军大营在再三的规划下,安排在了雍都的郊外,虽是郊外,离城里倒也挺近,等到云栩的脸上的绯红消下去之后,就差不多到了。

郊外的风倒是凌厉,云栩拿起自己的尚有温度的瓷盒从车内出来的一瞬间,觉着自己的脸蛋被刮得有些疼,但是想到等一会就能见到楼矜了,除了期待欣喜便什么疼痛都没有了。

他裹紧了自己的小披风,把瓷盒抱进了自己的怀里,问道旁边跟着的小厮,确认过自己的发容还算整齐,便加快了脚步,朝着军营大门走去,那轻盈的步伐都能透露出它的主人内心的情感。

而营前的守卫兵看到一个娇弱的小公子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心里感到奇怪,这么个时间点哪家的小公子顶着冷风来到军营,但是奇怪虽奇怪,还是将他拦了下来:“军营重地,闲人不得入内,公子还是请回吧!”

云栩倒不介意守卫兵的阻拦,对面容肃穆的士兵笑道:“请通报一下楼矜楼将军,就说云栩前来找他。”

云栩?

守卫兵听到这个名字,直觉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他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眼前的人蓝绿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守卫兵竟觉得有些脸色发红,这蓝绿的眼睛真是好看。

等等,蓝绿色的眼眸,这不是当今的允王爷吗!

这不就是他们将军的夫君吗!

“末将失礼,还望王爷莫要生气!”

守卫兵正要向云栩下跪,云栩手快,止住了他的动作:“甲士不必多礼。”

云栩脸上面色不改,心底倒是称奇,旁人训兵讲求武力,楼家不仅追求战力,竟也将士兵训练得如此知礼,倒是不多见,但也从此看得出楼家军的训练有加,不愧是云朝的铜墙铁壁。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这品质过高的楼家军到最后是好是坏,云栩现在还真说不上来。

守卫兵见云栩沉默无言,以为他在不满自己的阻拦,连忙让开了位置:“王爷请,末将领您到楼将军处。”

云栩一回神,就听到他的话,笑得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守卫兵使了个眼色,叫了一人顶替了他的位置,自己领着云栩朝军营内走去。

——

“起来!”

待云栩跟着守卫兵的脚步来到了训练场的时候,楼矜正巧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正在练功台上训练着士兵的近战,楼矜面前的士兵已经倒在地上喘息,但是楼矜正在激发他的极限,一声声吼着他起来,但是士兵死活趴在地上不肯动,不听楼矜的话,楼矜气得骂道:“你这样在战场上,第一个死知不知道!”

“反正我也不上战场……”趴着的士兵小声嘀咕道。

楼矜没听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单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怒目瞪着他道:“是男人就大声点!”

那个士兵见自己像只小鸡一样被拎,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全身抖动起来,想从楼矜手下挣扎出来。

楼矜见他这副样子更加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了还不像个男人一样激起斗气,反而还似只弱鸡一样想逃,楼矜咬牙,想给他两拳,但是自己的拳头还没有挥下,就因突然出现的一个温和又清澈的“将军”而停下了,楼矜喜,这么好听如山中泉的嗓音,一定是自家小王爷的。

果不其然,他把手中的人丢到一旁,就看到自家小夫君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眼含柔情地注视着自己,这般注视让楼将军通体舒畅,也不因这一个不争气的小士兵而恼怒了,转身对着一帮小兵下个了两人一对,相互对战的命令,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云栩的面前。

云栩见到眼前热气哄哄的人大寒天的穿着薄薄的衣装都能留这么多汗,可见军营里的生活多累啊!

云栩顿感心疼,拿出自己的锦帕仰着头替楼矜擦着额角的汗,原本早以习惯这样的楼矜也被云栩悉心的对待惊喜到了,僵直了身子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反应。

看着这番情意浓浓的场面,有些胆子大的小兵忍不住开起了楼矜的玩笑:“将军,王爷甚是贴心啊!”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有些文化的小兵紧跟着改了古语。

楼矜脸皮再厚这下也得发烫了,更别说云栩了,整张白皙的面皮红了个彻底,楼矜护夫,把云栩按在自己胸膛里,对着那帮看热闹的小兵吼道:“去去去!训练去!你们就是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夫君!”楼矜不顾怀里的人掐了他的肉一把,理直气壮地哼哼道:“而你们连个冬日暖|床的媳妇都没有!”

“……”小兵们捏拳气愤,一众觉得楼矜原本就可恶的嘴脸更加的丑恶了!

楼矜哼着不顾,带着自家小夫君走向了自己的营帐,留下一帮小士兵把气撒到对方的身上……

——

营帐休息室内,楼矜美滋滋地捧着自家小王爷特意送来的冬日热汤,喝下去从内到外都暖起来了,不仅是身体的暖,更是心灵的满足。

他的夫君怎么就这么好!

楼矜边喝着,云栩边在一旁与他讲着自己的来因,讲了自己对店铺的打算。

楼矜嚼着嘴里的肉,嗯嗯点头,一脸温柔的笑容注视着他道:“全凭王爷做主!”

云栩一怔,听到楼矜理所当然的语气心中激荡,顿时觉得之前的自己太过于矫情了,在楼矜心里或许他们夫夫早已是一体,而自己还在顾忌这里担忧那里,比起楼矜的真心,自己的这份情实在不够看。

“我明白了!”云栩笑靥如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看得吃饱喝足的楼矜心头一荡,饱暖思那啥,自己可不能这般急,思来想去找到了个消耗精力的法子,便是带着云栩出去转转自己的军营,也好更加树立自己在云栩心中高大威猛的形象。

楼矜憨笑着牵起云栩的手,拉着被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圆滚滚的他出了营帐。

岂料刚刚又走回练功场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便传到了两人耳中——

“呵呵,允王云栩?就他那个拿药吊着的身子,就你们能负担得起那个银子吗!有什么可羡慕的!”

楼矜听言,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严肃得煞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