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山距离城门有段距离,宋卿时跟着衙役走到一条清澈的小溪前,衙役指着对面的山,恭敬的说,“大人,那就是甬山,不过山上时常传来猛兽的声音,村民们也说山中有猛兽出没,所以山路已经荒废了?。”
宋卿时点头,“我知道了?,我的马就留在县衙,劳烦都帮我照顾一下。”
告别衙役,宋卿时淌过溪流一路前行,在山脚下看到了新搭建的草棚,不过早已人去楼空。
甬山上?行的山路杂草丛生,的确是很久没有人行走的迹象,高山上的树林十分幽暗,有猛兽传闻后便成了?附近有名的百姓避之不及的地方。
宋卿时抬脚走了进去,循着已经看不清前行方向的山路一直前行,上?坡陡峭,除了参天大树还有各种?小花杂草参差其间。
头顶的太阳虽然热辣,但终究无法穿透密密麻麻的树枝丛叶直射林中,阳光投射在摇晃的树叶上,在翠绿的地面留下一层一层渐变的光晕。
这座山的确很大,宋卿时围绕着走了很?久,中间还差点走错了?路,半天以后才找到一块阻拦的巨石面前。看不到巨石身后的路,却听到了人声。
“二当家未免太谨慎了,这里哪里敢有人来?”
“就是就是,可惜大当家不在山中,不然咱们就可以轻松一下了?。”
“也?不知道大当家最近在忙么?么,神神秘秘的。”
“咱们不是都没文化?吗?听说大当家下去抓人了,都是些对庚元帝不满的学子,还都挺有才华的。”
“要是我说,就应该把山脚下那群吃不起饭的村民也?都叫上,人一多还怕么?么官府?”
“二当家说了?,这些村民没胆子干大事。”
宋卿时站在巨石身后,唇角勾了勾,这就是大本营的入口了。就这群小兵的素质,哪怕他们口中的大当家二当家再厉害都成不了?事。
他轻声松了松紧绷的声带,从胸腔发力,模拟出野兽的吼叫声,声音微弱但在回声激荡的林中就是天然的扩声器。
那说话的两人声音突然顿住,仔细侧耳听了两遍,哆哆嗦嗦的问同伴,“你、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别吓我,这怎么可能有野兽呢?”
“怎么不可能,咱们能在这里不就是野兽出没让村民们不敢来吗?”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好怕,我不管了,我要去二当家!”
“诶——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啊!”
宋卿时脚尖一点,轻盈的身体瞬间跳跃到了巨石的上?方,巨石后面的路豁然宽敞,应该是有专门的修理过。随后,他快速踏上了?那两个人逃跑的方向。
这里的人并不多,宋卿时陆续避开了?三两个巡逻的人,凭借良好的视力看到山后开辟了?一大块土地,上?面挂满了刀枪剑戟,应该是练兵的场所。
这个山寨挺大,距离巨石不远处就有一个专门开辟的垃圾场。垃圾场里有兽类的皮毛和内脏,还有不少下山采购的物资,很?显然,这里的人不缺钱。
那两个人慌不择路的闯进了?大堂,急哄哄的叫了起来,“二当家!二当家!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推开门走出来,呵斥,“你们做么?么这么惊慌失措,我不是再三让你们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要沉心静气吗?”
“呜呜呜……二当家,不是我怕,是山里真的有野兽啊!”
“对对对,我们站岗的时候真的听到了野兽的叫声,我们这才回来禀告您啊!”
“二当家,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去集合弟兄们把野兽除掉?”
“胡说!山中哪来的野兽!”二当家训斥,“你们……”
他突然顿住,改口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自有安排。”
那两人还不死心的让他赶快带弟兄们去杀了?野兽,二当家神色已经很不耐烦,他随后敷衍了?两句,说是一定会尽快解决,又亲自带人去巨石处探查情况。
回来后就忧心忡忡的坐在大堂之内,嘴里喃喃自语,“奇怪……”
晚上?,夕阳的霞光扑洒在幽暗的山寨中。山中的大当家终于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两个一看就体型瘦弱的才子,那两名才子已经气喘吁吁的,但眼神十分刚毅。
大当家跟清瘦的二当家不同,他浑身布满了肌肉,身形高大而有力,声音雄浑,“二弟,你看为兄带回来了谁?”
二当家脸上的忧愁隐去,连忙带着笑意去迎接两位才子,“两位的才名小弟是早有耳闻,可惜寨中环境简陋,大哥又为人耿直,怕是轻慢了二位。”
那两位才子和他们抱着一样的心思,能克服身体上?来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决心,连忙拱手,“两位才是真的忧国忧民,我们自愧弗如。”
寒暄了?两句后,二当家就让人带他们先下去休息,待第二天再共商大事。
“大哥,这两个人你从哪里带来的?”等两人一离开,二当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大当家坐下来仰头灌了?几杯水,“从后山啊,你不是不让我走前面巨石那条路吗?”
“他们是山脚下那几个读书人之中的?”
“是啊,他们家中都被奸吏所害,一身学识又无法投身朝堂,早就对昏庸的皇帝和官僚制度不满了,所以一听我说这事连包袱都没收拾就跟我走了。其他的几个,我还没说呢就吓得尿裤子了?。”说起这个,大当家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咱们山中真的有猛兽吗?”二当家问。
“当然没有了?,猛兽不都是我瞎叫的吗?又随便叫人出去说说,其他人就不敢到我们这里来了。咱们多次勘察过,才精心选了?这个地方。二弟,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因为,今天在巨石前面站岗的人说听到了猛兽的声音。”二当家脸色难看,“恐怕是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咱们不能久留。”
“么?么?!”大当家倏地站了?起来,“那是谁发现了这里?咱们得赶紧走,不过要往哪里去呢?”
二当家则认为不急,因为他们这里可不是小事,寨中未进生人,外面也没有任何传闻,估计那人不是官府中人。
“不是官府,但他报告给官府怎么办?”
“报告了?也?没有赏钱。”二当家沉思,“这个人能穿过我的重重陷阱到巨石前面还没有动静,肯定是个能人,咱们得想办法把?人拉拢过来。”
“那我们怎么知道这个人是谁?”
“让人去附近村子查看,看有没有陌生人进来。”二当家来回踱步,“我已经派人下去查了,估计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他们才刚说完,下去探查的人就回来了。说是的确有个陌生人进入村庄,不过这个人是在官道上?被村民打劫才留下来的,而且从县衙出来后就往这边来,再后面就没看到人出现了?。
“一个人?”二当家想到那两个贪生怕死的守卫跑了?一段时间,一拍桌子,“遭了!那个人肯定已经进寨了!”
大当家更是要立刻出去搜查。
“两位别忙了?,我在这儿呢。”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两人头顶响起,二当家脸色煞白的抬起头,看到房梁上?坐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小公子。
宋卿时从怀中掏出扇子扇风,似笑非笑的说,“寨中就这点本事也?只防得了?山下那群村民罢。”
“小子!你给我下来!”大当家怒气冲冲的挥拳,“你偷偷溜进来算么?么本事有本事你下来跟我单挑!”
宋卿时轻笑,“下来可以,单挑也?可以,不过要是你们输了?,你们就得认我做大哥。”
“小子,口气不小啊!”大当家不屑的撇嘴,“毛都还没长齐呢就在这儿说大话,有本事你先下来。”
二当家眼神闪烁,扯了扯大当家的衣服,朗声问道,“不知道小兄弟师从何方,又为何来我寨中?”
宋卿时的扇子扇了?两下又收了起来,“你们能来这儿,我就不能来?这里是写了?你们的名字吗?”
“再说了,大家都志向相同,但总要分个高低吧?我这人向来只做老大,不做老二。”
“志向相同?”二当家眉头紧锁,心里在嘀咕,这人莫不是官府中人,来他们寨中当暗探的?
宋卿时翻身从房梁下借助旁边的木梯下来,一点都不像江湖中人的潇洒,“你们这么看我干嘛?我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跳下来摔断了腿岂不是得不偿失?”
大当家自诩一身武艺高强,更是看不起这等贪生怕死、偷奸耍滑之辈,不顾二当家的阻拦上前一步,“好,只要你赢了我,你就是我的大哥。”
阻止不了?的二当家气的跺脚,只好再加一句,“他从武,我从文,你必须也赢过我,我们的大哥必须文武无双。若是你输了?,就得留在寨中供我们差遣。”
“没问题,咱们一言为定。”宋卿时又说,“这件事咱们三人内部解决,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这在大当家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他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输了?丢人,所以不让其他人围观。
而二当家想的是,不论输赢,只要没外人在场他们也好赖账。
大当家要去练兵场比武,好在现在已经是晚上?,寨中三三两两点着烛火,寨中的人都已经休息,除了视线昏暗一点,对比武没有任何影响。
大当家看不起这个小年轻,故意背着手,“看你年轻,我就先让你三招。”
“大哥,切不可轻敌啊!”二当家急切的说道,“他能不惊动任何人进寨,并且你回来了都没发现,武功一定很?高。”
“二弟放心,不过是轻功好了一点。”大当家不以为意的摆手。
看着两人的寒暄,宋卿时笑了?笑,将右手背在身后,“既然大当家让我三招,那我也?不推辞了?。不过为了公平,我自愿不动用右手,如何?”
“哼。”大当家极其轻蔑的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些花拳绣腿,还好意思说大话。
然后他就看着宋卿时的脚步向前一伸,一道灰色的身形疾如闪电的闪身上?前,大当家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衣领被小年轻揪着,身体高悬在空中。
“你、这不可能!”大当家瞬间忘了?自己的承诺想要反击,结果对方手一松,他刚落地,抬头,双眼的眼珠子距离对方弓型弯曲的手指只差毫厘。
稍微动一下,对方的手指就会深深的插进他的眼球。大当家顿时如同被一盆冰水泼下,冻的浑身冰凉,那一刻,他觉得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盯着鱼塘里的雄壮的老鹰,不自觉的连呼吸都放缓了?。
“大当家,你输了?。”宋卿时收回手指,将还没缓过神的人从地上拎起来。
大当家确信,哪怕再来无数次,自己也?是绝对赢不了?对方。他为自己的鲁莽自大感到后悔,他们兄弟俩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寨子就要拱手让人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二弟可以为他扳回一城。
此刻二当家也在心里打鼓,他意识到这人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按照二当家的规矩,宋卿时需要比的是文韬武略,也?就是说各自给对方出论题,么?么方面的都可以,而且对方的答案必须让他无条件的臣服,否则就不算赢。
其实这是二当家耍滑,因为自己心中的正确答案他人根本无法衬夺。这又不是比数学,谁先算对数字就是谁赢,文学方面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那边,二当家已经不假思索的下笔出题。宋卿时无奈的耸肩,提笔也?写了?几个字。
大当家交换两人的出题卷,两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作答。二当家给的论题是如何看待天下局势。宋卿时出的题目就简单了?,是关于行军打仗的策略。
二当家在那边奋笔疾书,誓言宋卿时折服。然而宋卿时这边就写了?几个字后就用手肘衬在桌上?休息,看对面的二当家愁眉苦脸的作答。
双方的试探在表面上看是二当家占了?上?风,然而实际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
半柱香过后,二当家面前的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字珠玑,但他到底没有上?过战场,宋卿时挑了?两三处出来,把?二当家说的哑口无言。
二当家不服气的说,“我好歹还写了?这么多,那你的答卷呢?”
大当家铺开纸张,在偌大的空白处,宋卿时写了?八个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说,“宿国之颓势,也?是天下之颓势。纵观古今,天下皆能者居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不变真理。既然这天道不公,我们就翻了天;世道不公,那我们就换一个;天下没有能人,我就是能人!”
“你们只看到眼前的不公,何曾看到天下百姓都在受苦?”宋卿时负手而立,柔和的月光透过木窗洒在他的身后,周身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光晕。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股古老而遥远的靡靡之音,字字扣击心魄,“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大当家是个粗人,他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是他从宋卿时的言语神态中窥见了?天光。
晚风平和,掀起宋卿时的衣角,他的眼神是那么的锐利是那么的锋芒,他缓缓说,“你说是吧,李小公子。”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原以为已经消失的称呼,二当家膝盖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声音晦涩,“只要您能帮家父申冤,哪怕是死,容平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