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出现在单季秋面前的不是?单兆斌,而是?他的秘书,以及一个年轻且英俊不凡的男人。

当时?她只?觉得眼熟,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

直到对?方叫她的时?候,她才从他的眉眼间和他耳垂上的那?颗痣里面依稀辨别出,他就是?小时?候带着她玩的堂哥单易。

秘书说:“你?爸暂时?走不开,让我跟你?二?哥先过来了解情况。”

单季秋没精力?管其他的,她只?是?有些自嘲地说:“理解,毕竟现在是?我有求于他。”

单易瞧着单季秋,当年小叔离婚时?没有跟任何人说,等全家知道以后,小妹和小婶已经不知去处。

今天,也是?时?隔十?多年再见,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先去找找医生。”他言归正传。

单易是?学霸医学生,很多事情他在会好?沟通的多,他们先是?找了主治医具体询问了沈素约的情况。

然?后,他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把相关的问题跟电话里的人进行了探讨。

最后,他挂了电话,走到单季秋面前,对?她说:“等情况稍微稳定?了,我们就把外婆转到锦南附一院。”

“转院?”单季秋停了停,看向单易,“外婆她现在这样能去锦南?”

单易说:“现在还不行,等情况稳定?了包医疗专机过去。锦南附一院的重症科你?应该听说过,就目前情况来说,应该是?外婆最好?的选择。”

单季秋不疑有她,专业方面她信单易。

她点了点头,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这几天她就没怎么睡过,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单薄脆弱,面色也显得病态十?足。

单易坐到单季秋身边,俊朗的脸上沉着怜惜,语调温柔:“你?应该休息了。”

单季秋摇摇头,她脑袋很痛,眼前有些天旋地转,嗓子也是?哑的:“睡不着。”

单易:“睡不着也得睡,人不睡觉怎么能行。”

单易话音刚落,单季秋就感觉自己突然?眼前一黑,直直朝一边栽倒了下去,瞬间失去了全部意识。

单季秋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还吊着水。她环顾了四周,这是?一间独立的病房,除了她什么人都没有。

窗明几净的窗户外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炽烈的光线不管不顾地打了进来,落下一地光辉与盘旋在光晕下的尘芥相辅相成。

门被推开了,单季秋转过头去,单兆斌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她隐约还记得当年的单兆斌还不是?现在这副西装革履的模样,但是?相貌依旧。

他的出现仿若跨越了时?空,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爷爷最没出息的儿子如今高贵的宛若国王,能断她生死?。

印象中爷爷这个人是?不会纵容自己任何一个孩子,甚至于更加严厉。他对?爷爷最有印象的一句话就是?“老鹰式教育”。

那?时?候她太小不懂,后来长大了再回忆起这句话才明白个中含义。

是?残酷的教育手段,但是?也是?最有效的成功方式。

可?是?一开始单兆斌是?坠崖的小鹰,而季梦薇和她是?阻碍他起飞的逆风。当她们离开他,他遇上了他人生中的顺风,便一帆风顺到了现在。

其实这么多年来单季秋不是?完全没有单兆斌的消息,她知道他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大。上了市,就算是?不关注,也能通过各种财经新闻和各大报章杂志里看到他的身影。

一提到锦南单家,似乎都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单兆斌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对?单季秋说:“具体情况单易已经跟我说了。等你?养好?了身体,你?外婆的情况稳定?,我们就回锦南,至于这边的人和事……”

他顿了顿,对?上单季秋略显空乏的双眼,道:“该断就断了,毕竟你?以后这身份也不同了。”

“我明白,你?要面子,我都懂。”单季秋冷冷地出声,嗓子却干痛沙哑。

她也料到了单兆斌会给他提条件,哪怕不认同他的所有,但她现在也只?能受着。

她清了清喉咙,仍旧是?劈着的嗓子,干哑暗沉,“可?我跟你?回锦南,你?太太和儿子容得下我?”

单兆斌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他们自然?应该接纳你?。”

单季秋望着单兆斌,异常平静地说着并不能让人平静的话:“可?你?不是?重男轻女吗?我很好?奇,你?有儿子了又?何必再找回我?就算按照你?之前说的,你?是?想找我,可?惜不知道我在哪里。但是?,以你?的实力?真要想要寻找一个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为什么今时?今日你?才这么积极地想要找回我?你?是?个商人,你?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急于认回我一定?是?有你?的用意吧。”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单兆斌问。

“在商言商,我不过是?站在你?的角度看问题。你?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走投无路,我一定?不会找你?。”

单季秋顿了一顿,像是?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她眸底都为她下定?了决心:“算了,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无所谓,我不会拿外婆来冒险。只?要你?能让外婆得到最好?的治疗,我可?以认回你?。”

当她决定?拨通单兆斌的电话时?,她就已经选择了硬币的其中一面。

回到那?个家庭有多少身不由己,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其实单兆斌不说,她心里或多或少是?有数的。

与其说认回了亲生父亲,不如说从此?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可?是?为了外婆,她不后悔。

选择总是?伴随着遗憾,而人这一辈子遗憾才是?常态。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反正,她与单兆斌之间或许也只?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真心,早已经断在了她七岁那?年。

……

陆允最近眼皮一直跳,莫名的心绪不宁。

比赛结束已经是?七月接近中旬。

这次他拿到了唯一的满分金牌,在数竞国际领域中崭露头角。

以至于招来了国外的名校想撬清华的墙角,被带队的教授这面坚固的护城墙给挡了回去。

陆允在面对?这些学术上的人会收起平日里的懒散和漫不经心,为人处世都秉承着不能失了作为中国人应有的风度和礼貌。

他本就相貌出众,加上举止得体,这下就更招人喜欢了。

他还被外国的小姐姐们连环表白,当然?他拒绝的也非常的干脆果断,却也给人留足了面子。

陆允的手机没有开国际漫游,加上在比赛期间手机也是?要上缴的,所以他也没办法给单季秋和任何人打过一通电话。

那?丫头也说了,让他安心出国,不要分心,好?好?比赛。

他也琢磨着再拿一枚金牌给这丫头瞧瞧。

回国下飞机的一瞬间,陆允就在机场给单季秋去了个电话,可?惜无人接听。

一同参加比赛的同学还打趣他:“这么紧张是?给女朋友打电话吧?”

陆允当时?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可?是?看在大家的眼里却权当他是?默认了。

大家在北京呆了一天,各自准备启程各回各家。

何教授让陆允记住下周的国际学术会议和科技展,以及准备带他进实验室了。

让他回去跟家人说好?了就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先例,机不可?失,别误了时?间。

陆允应下以后,就准备回厘城的事宜。期间还是?跟单季秋打了电话,仍旧是?没人接。

不知为何,他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升腾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心慌感。

在国外是?,回国后更加强烈。

陆允七月十?四号晚上八点落地厘城机场,回到家已经快接近十?点。

他行李都没放下直接到对?面拍门,可?惜无人应门。

陆允找到备用钥匙进门,屋里一片漆黑,阳台对?面的灯光踱了过来,打在地上,徒留一室寂静。

他摁亮客厅的开关,里里外外地寻找了一遍,哪里有沈素约和单季秋的影子。

他心下一慌,单手不由自主地拄着餐桌,桌面跟指腹之间隔着薄薄的一层。

他抬起手翻过来看着指腹,目光再凝聚在桌面上,那?里出现了浅浅的指印。

所以,这应该是?很久没打扫过家里了,才会出现的灰尘。

陆允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摸出手机,再给单季秋打电话,给沈素约打电话,一个无人接听,一个是?关机。

他又?给谭俊浩打电话,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说这段时?间没跟单季秋联系过,还反问他怎么回事,结果反被挂了电话。

这很不正常,哪怕她们去了哪儿,也应该能打得通电话,怎么还会平白无故没任何消息,就跟失踪了一样。

陆允打算先去问问邻居,如果邻居也不知道,那?他就只?能报警了。

一出门,刚巧撞上了楼上下来丢垃圾的邻居,陆允赶紧上前询问。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狂奔下楼,最终消失楼道拐角处,只?听见楼下铁门“砰”的一声重新被关上的声音。

坐在出租车里,车窗外的流萤灯火也不能柔和陆允面无表情的俊颜。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少年,唇线紧抿,神色透着难掩的严肃和紧张。

他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医院。

这个点,这个情况,估摸着断然?不是?什么好?事,便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直到,手机铃声划破了车内的静谧。

陆允一看来电显示,明显吁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接通。

……

单季秋自从晕倒了以后,就开始反复发烧,要么就是?在病床上昏睡,要么就是?一醒了就不管不顾地往ICU跑。

直到得知沈素约的情况暂时?稳定?,才安心回到病房。

这会儿又?醒了,看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她才恍然?自己这是?又?睡了一天。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这个点她是?进不去ICU探病的。

单季秋坐了起来,想给单易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毕竟最近一直都是?单易在帮忙跟医生沟通。

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掀亮屏幕,看到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时?候,她的心像是?突然?被重锤敲打了一下。

紧跟着是?一股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酸疼在整颗心脏里蔓延开来,心底那?根一直支撑她不能断的那?根弦也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示地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单季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忍住哭泣。待情绪稳定?了以后,她终是?将?电话拨了过去。

她瞒不了他,也不想瞒他。

她不能自私地将?他拉入这场不属于他的泥泞人生。

她只?想好?好?地跟他说一声再见,就好?。

挂了电话,单季秋忍痛扯掉手背上的针,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到卫生间去换上。

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她至少希望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好?的。

而不是?病恹恹,狼狈不堪,叫人担心的单季秋。

……

陆允是?在ICU外面的大厅里见到单季秋的,小丫头独自一人坐在排椅上在打电话。

银白的光线渡在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可?言。

那?整个单薄的身躯让本是?纤瘦的少女变得更加消瘦,如果有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

陆允就这么瞧着单季秋,心痛又?心疼。

这一刻,他看见了的一些画面,让他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看见十?七岁的少女这十?几个日日夜夜一个人绝望的煎熬。

他看见十?六岁的少女得知外婆生病的消息时?无奈的妥协。

他看见八岁的女孩儿因为心理疾病在他的生日祝福里痛苦的呕吐。

他看见七岁的小女孩伤痕累累的同时?失去了唯一的母亲。

他看见了六岁的一个小崽崽躲在无人的隐秘角落里难掩的瑟缩。

他甚至,还恍然?间看见了五岁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上,那?个被抛弃的小丫头无助的害怕。

她已经很努力?的去跟黑暗对?抗,为什么黑暗还是?不肯放过她,要对?她这么残忍。

一想到这儿,陆允的心猛地被什么东西扯住,再慢慢地撕开,血肉模糊。

单季秋挂了电话一抬头,就直直在半空中撞上了陆允投过来的视线。

两两相望,他还是?那?么俊朗无俦,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

大厅里偶有人影走动,一窗之隔将?黑白分割成两番天地。

如梦似幻,却又?无比真实。

她站起身来,敛了敛眸,抬眼微微向上抿了抿嘴唇,朝着那?个同时?也向她走过来的少年不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