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一双眼睁了开,些许晦暗的瞳仁,里面胶着难以忍耐的烦躁。

裴子玄眯了眯眼睛,上挑的桃花眼中带着冷峻,让人不敢去注视。

没有丝毫顾忌身上的疼痛,裴子玄从榻上翻身坐了起来,起身的速度过快,他的心口翻涌着阵阵血气。

裴子玄一双眸抬了起来,环顾着屋子里面的所有人。

时岳双手抱拳。

“阁主。”

裴子玄浅浅瞥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屋子里面的其他人。

四老爷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然后咳了一声,嘴砸了下,眼睛向上挑,略有些心虚的样子。

亓骨同样事不关己地向后面迈了一步,靠在窗边上,表明自己的清白,确实,他一直是离战场最远的那个。

裴子玄没去看阎若,最后直接把目光放在了悠宁的身上,他的眼神像是黄泉下最冷的那处泉,里面,可以见到清晰的怒意。

“过来。”

裴子玄对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低沉的嗓音有些嘶哑。

悠宁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也不敢向前面走。

他精壮的腰背挺得直直的,坐在床榻的边上,颇有耐心地等了会,见着悠宁依旧没有什么动作,裴子玄再次说了句。

“把头抬起来,过来。”

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

悠宁抬起头,眼中氤氲着雾气。

在两个人的对视中,悠宁明显看到了裴子玄丝毫没有血色的面容,他的眉在不经意间皱起,里面藏着的,是他一直在忍耐着的痛楚。

悠宁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一滴又一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的脚步依旧没动。

“本宫怎么你了,哭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子玄有点见不得悠宁哭。

她一双眸凝着水儿,小巧的鼻尖哭得有些红,略微带起着双腮的桃色,本来一副病态,竟因为哭泣,又显得惹人怜爱了几分。

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变了些味道。

亓骨和四老爷着急离开战场,和醒着以及即将兴师问罪的裴子玄共处一室,他们感觉生不如死。

四老爷暗暗低着头,然后目光向后面扫了扫,正好接到了亓骨丢过来的暗号,两个人眼神一对,决定开溜。

就当四老爷站起身,亓骨也离开窗边的时候。

裴子玄捏了捏自己手指的关节,抬起一双上挑的眸。

“干嘛去啊?”

他的声音一直都像是蛊一样,好像能够直直地穿进人的心里。

亓骨脚下一顿。

“没干嘛。”

四老爷也是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装作活动脚腕的样子。

裴子玄的脸色特别的难看,他刚才看着是在昏迷,其实发生的事情多数还是知晓的。

“本宫最后说一次,不要挑战本宫的极限。”

亓骨抬起一双丹凤眼,看向裴子玄的方向。

裴子玄同样与他对视着。

“本宫最恨的是什么,你们都应该清楚,不要逼本宫。”

因为过多的吐血,所以裴子玄的声线显得格外的薄凉,在这个冬季的夜里,显得更加瘆人了几分。

亓骨和四老爷,自然明白裴子玄这句话里面的意思。

其实根本上,四老爷是了解他的,而亓骨在实际上也没有做什么,最多也只能算是个顺水推舟的人罢了。若是刚才真的到了要杀悠宁的地步,恐怕他们两个谁都不会动手,毕竟都是了解裴子玄的。

所以,整间屋子里面,就剩下了阎若一个人,满心的不甘,却又不敢说什么话。

她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中写满了不情愿。

愤怒,失望,自卑,**,所有的情感交杂在一起,全部呈现在她一双眸中。

阎若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她想在裴子玄面前,用最快的暗杀手段除掉悠宁,毕竟现在他身上带伤,速度可能没有那么快。

如果试一试的话……

只不过,这个想法在阎若的脑海里刚刚诞生,便即可夭折。

就算是阁主负伤,她也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在他的面前杀掉悠宁,更是痴人说梦。

阎若的神色缓了缓,她之所以能稳稳地站在玄卫的最顶端,靠的不仅仅是功夫,在一般情况下,她都是个脑子很灵光的人。

如今她如果在裴子玄清醒的时候,手刃悠宁,先不讨论成功与否。

这样的举动,会直接把他对她那一点微薄的赏识,彻底消耗殆尽,说不定裴子玄会杀了她,就算没杀,她也不可能再被允许留在忌古阁了。

阎若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让阁主活着,是首要。

剩下的,以后再说。

她阎若,一定要不择手段的,得到裴子玄。

阎若一双眼儿眯了眯,走到了他的面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对不起,阁主,是阎若唐突了。”

裴子玄狼牙舔了下唇。

“本阁主记得,上次,我告诉你,做玄卫,最不要有的,就是感情。除了这个,你还记得最要有的是什么吗?”

裴子玄的声音无比冰冷。

他看向地上跪着的阎若,缓缓说了句。

“最要有的,是忠心。”

他再次顿了顿。

“还有,就是永远都不要有过多的奢望。”

裴子玄说话一贯都是一针见血,不会留有一点点的余地

阎若的神色中显而易见的痛苦。

“玄卫暂由时典代领,你回忌古阁自行领罚。”

“是。”

阎若站起身,重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转身走了出去。

正好遇到了在外面的时典。

“早就和你说了,阁主的事情不要管。”

阎若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时典。

神情冷淡地说了句。

“与你无关。”

时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是啊,你阎一,是与我无关,可是玄卫现在要由我暂领了,你一日不官复原职,我就得多挨一日的累,这,就与我有关了。”

阎若嘴边哼了一声笑,注意到了时典满身的伤。

“那你去死啊,死了,不就都无关了?”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有些媚态的狐狸眼,在阎若脸上却带着无尽的寒意。

时典听到这话,垂下了眼眸,看向比他矮上一些的阎若,然后深深地笑了一下,露出一颗小巧的酒窝。

然后他俯身看了看阎若的那一双眼。

“不知道阎一你有没有听说过,想要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我时典,可没想要那么多。”

他一双圆润的眼中带着些冷意,本是明媚的笑容,在此刻也是出奇的怪异。

四目相对,阎若从鼻尖哼了一声。

“滚。”

然后,她转身行于夜色,留下时典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

他看着阎若离开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何必自讨苦吃。”

转身,时典离开了院子。

裴子玄房内。

只剩下了悠宁和他两个人。

出奇的安静。

“还不过来?”

悠宁抬了抬眼,走到了裴子玄的身边,双膝和他的膝盖留了半拳的距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裴子玄伸出手握住悠宁纤细的手腕,将她随意向床榻上带过去。

悠宁一下子坐到了他的旁边,略微低下头,抬眼看着他。

裴子玄血唇轻起,薄凉的声音。

“裴悠宁,本宫,不需要你来救。”

他的双眸一片冰冷。

一句话过后,两人相顾无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甚至呼吸都让人觉得困难。

直到悠宁的泪水从眼中滚落,裴子玄挑了下眉眼,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悠宁把头低了下去,没有再注视裴子玄的眼睛,泪水划过脸颊,流向精致的下巴,然后再滚落下去,一滴又一滴,周而复始。

裴子玄就这样看着她。

就在悠宁抬起头,鼻尖就能擦到他脸的距离上,长久地注视着。

他的目光逐渐有些不耐,心口一下又一下翻涌上来的血气让裴子玄觉得无比烦躁。

他三根手指捏住了悠宁的下巴,让她直视他的目光。

“本宫是不是告诉过你,命最重要。”

见着悠宁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他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些。

许是见着裴子玄变了声音,悠宁哽咽着说道。

“是,老师是如此说过,可是老师是为了救宁儿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宁儿理应救你。”

悠宁一双眼本就生得极其勾人。

裴子玄的目光向下,眸也自然地垂着,显得没有那么冰冷了些。

“本宫说过,在本宫身边,只有我,才是礼数。”

“可是……”

悠宁的声音里带着柔软的哭腔。

“没有可是,也没有下一次。”

两个人就这样如此近距离的对视着,悠宁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裴子玄喷洒到她唇珠上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带着他独特的香味。

悠宁倒是不说话了,但是一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一定要报恩的。

裴子玄狼牙舔了下唇。

“救命之恩,不一定非要用命来还,若是真的以命抵命,那本宫最开始不如直接让你死了算了,也省得把自己再搭上。”

从来不讲道理的裴子玄竟然讲起了道理。

悠宁眨了眨眼中的水雾,觉得他说得莫名有些对。

“也不能以身相许。”

裴子玄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悠宁的目光里带了些疑惑。

“那,还能做些什么……”

“自己回去想。”

裴子玄松开了放在悠宁下巴上的手,然后把她推了出去。

“走。”

他淡淡地瞥了悠宁一眼。

悠宁站在床榻的边上,小小的一个,脸上还带着些红晕,一双素手不安地搅在一起,她嘟了嘟唇角。

“好,那老师注意休息。”

裴子玄没再看她,悠宁也转身走了出去,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时岳出现在她的身边,虚扶着她,向房间里走去。

裴子玄的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突然地弯下腰,掌心按住自己的心口,一阵痛楚,难以抑制地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