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裴子玄好看的眉皱了皱,一双桃花眸紧闭着,露出一条微微上挑的轮廓。

阎若坐在那里,双眼早已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自然把裴子玄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得到他脸上的痛苦。

在昏迷之前,裴子玄用了太多的气力,以求压制住心口翻涌的血气,此时在昏睡当中,倒是纷纷涌了上来。

难以抑制的咳嗽。

一声咳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响,阎若整个人猛得身子一僵,赶紧站了起来。

“阁主?”

她不敢轻易地去碰裴子玄,本想搭上前去的指尖,又缩了回来。

他显然还是在昏迷当中,没有回答阎若的问话。

接下来是一声接一声,愈演愈烈的咳嗽。

阎若不懂医,又因为心急,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直到看见裴子玄一口血从唇角涌了出来,然后顺着没有血色的皮肤滚落到床榻上。

她终于意识到的问题的严重性,若是这样下去,阁主岂不是要把血生生地呛在胸腔内,然后活活憋死。

阎若不敢轻举妄动,瞬间脚下生风,跑向四老爷的房间。

“四老爷!快醒醒!四老爷!”

四老爷在睡梦中猛得惊醒,也许本来也是睡得不踏实,从床榻上砰得坐了起来,匆匆披上一件衣服。

“怎么了!谁出事了!”

四老爷的声音浑厚有力。

阎若一双狐狸眼里透着焦急。

“阁主,是阁主,他刚才一直在咳嗽,然后还吐了血。”

听到这,四老爷擦了擦刚才因为过于着急,所以急出的一脑门子汗。

“裴祭那家伙啊,没事,老夫不是在他心脉上稳了针嘛,吐出来就好了。”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是那个弱不禁风的郡主出了什么岔子。

“罢了,去看看吧。”

四老爷把衣袍围得紧了紧,深夜的风最是寒凉的惊人。

裴子玄入寝的房内,火龙熏得很暖。

“怎么这么热?”

四老爷抬眼看了下阎若。

“我想着阁主要睡了,所以特意把地龙熏得暖了些。”

四老爷眼底十分不满。

这时候亓骨从外面走了进来,许是被刚才阎若大声地叫嚷声给吵醒的。

“裴祭这屋子怎么这么热?”

他说了跟四老爷一样的话。

“亓骨,把所有门窗都打开,然后把地龙浇了。”

“啧。”

亓骨显然心情不大好,并不是因为四老爷指使他做事,而是他想把那个将屋子熏得这么暖的人抓出来,然后狠狠地打上一顿。

“这么热,不是要裴祭的命吗?本来就活不长,这下死得更快。”

亓骨一边开着窗一边说着。

四老爷抬眼看了下阎若,她的表情极其不好。

阎若的心里有一种很难堪的感觉,很多人都知道她喜欢阁主,可是,她呆在裴子玄身边这么久,除了知道他中了毒,需要解药续命,剩下的一无所知,所谓的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只是一个时间上的积累,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变化。

一点点都没有。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地咳嗽。

悠宁竟也被阎若的大声叫嚷吵醒,她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喊着裴子玄,然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跟时岳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时岳如实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解到裴子玄陷入了昏迷,她整个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也不管身上是不是痛楚,披了件狐裘便朝着裴子玄的房内走了过去。

悠宁轻轻地倚靠在门边上,看了看屋子里面的情况。

“亓督主。”

亓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亓督主还是把窗开得大一些,这屋子温度好像有些高,对老师不好。”

悠宁的嗓音温温柔柔的,许是因为带着些烧,所以有些哑,声音显得更加虚弱了几分。

时岳虚扶着她的一只手,跟她一起进了裴子玄的房间。

阎若长时岳一级。

时岳朝着阎若伸手行礼。

放在往日,阎若是会回的,只不过今天,从悠宁踏入这间屋子的一刻起,她的全部视线都被悠宁吸引,阎若一直自恃容貌上乘,可是今日,见了悠宁,她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上乘。

这,并不是让她感到痛心的根本原因,阎若最难受的是,一个刚刚在裴子玄身边不足几个月的人,竟然比她还了解裴子玄受得了什么,受不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阎若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在悠宁的记忆里,她好像是见过阎若的,好像是一面,不过她现在发烧发得头疼,自然也就记不清了。

“四老爷。”

四老爷一边用手快速地把扎在裴子玄心脉旁的几颗银针拔了下来,一边随便地点了下头。

“嗯。”

然后又接了句。

“小丫头你最好不要随便走动,尤其还是夜里寒凉,你要是病的严重了,榻上这个醒了还不得和老夫拼命?”

本在一边站着的亓骨。

“啧啧。”

他一双好看的眉眼看向悠宁,嘴边轻轻地扯起一丝笑,亓骨一笑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媚,但却又不让人生厌。

只不过今天这份笑中,带了些狠厉。

亓骨本就对这个郡主没什么兴趣,而她又差点让裴子玄丧了命,本想着裴祭就是随便玩玩图一乐,谁知道事态竟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样子?他哪里还会对裴悠宁有什么好眼色。

悠宁别过目光不再去看亓骨。

“四老爷,老师怎么样了。”

床榻边上的四老爷熟练地给银针消毒。

“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什么时候醒过来,还看造化。”

悠宁一双眼汪了些泪,她知道,裴子玄都是因为她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无法控制住泪水,悠宁的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滑落。

“哭什么啊,你让他拼了命救你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哭啊。”

亓骨的语气冷冰冰的,带着浓浓的戾气,他恨不得直接把悠宁杀了祭天。

听到这话,悠宁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滚落着。

“亓副阁主,说话,还是要讲求分寸。”

赤卫不受亓骨的管辖,时岳一句话直接回怼过去,然后伸手握了握悠宁冰凉的指尖。

“都是悠宁的不好,是悠宁连累老师了,悠宁这条命,本就不值老师的值钱,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怎样都行,真的。”

悠宁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是无比坚定。

四老爷没有说话。

悠宁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四老爷,您当时不是说,悠宁的血,可以救老师的命吗?”

阎若整个人的头猛得抬了起来,一双本狭长的狐狸眼,竟变得也有些圆润。

“你说什么?”

她整个人的语气拔高了几分。

原来,救阁主的解药,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害得阁主躺在这里昏迷的女人?

阎若眸光染上一分狠厉,伸手,一颗银针便露了出来。

时岳眼力很好,软鞭从右手腕处抽出,整个人直接护在了悠宁的前面。

“阎一(阎若是玄卫的头目,阎一为敬称),还请想清楚。”

“就凭你,还想拦我?”

阎若的声音如冰霜般冷,眸光中透露出来的寒意,也让人心里发凉。

亓骨向后面退了几步,不参与,也不劝,悠宁死了才能救活裴子玄,阎若杀的人,跟他亓骨没关系。

时岳的目光坚定。

“时岳奉阁主的命令,誓死保护郡主殿下,阎一如此作为,就是在忤逆阁主。”

她声声坚定。

阎若眸色没有一丝的闪躲。

“就算是被处死,我阎若,也要让阁主活下来。”

悠宁一双眼盯向前面的阎若,身子有些颤抖。

她看得出,阎若是真的想杀死她。

悠宁伸手拉过了时岳。

然后对着四老爷说了句。

“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是可以以命换命,悠宁自愿为之。”

“郡主!”

时岳的声音里有一些焦急。

悠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很是害怕,身子微微抖着,她不是怕死,裴子玄屡次三番拿命救她,这是她该还的。

“只不过……有没有什么不疼的死法。”

悠宁漂亮的眉轻轻皱了起来,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眸光。

“算你自觉。”

阎若指尖的银针缩到了没人知道的位置。

一直坐在床榻边上的四老爷,一言不发。

裴子玄房内似乎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

现在,屋内的所有人,除了时岳以外,所有人都希望悠宁用命去换裴子玄。

一对对视线交叉集中在了四老爷身上。

大家,都在等他拿个主意。

四老爷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捋着胡须,显然这个主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的。

他当然是希望裴子玄能够活下来,而且,现在裴子玄这个昏迷状态,只要他再加点药,让他睡上个三五天没什么问题,在这期间内,悠宁已经死透了,等裴子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就算他不想悠宁救他,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没有悔改的余地。

先斩后奏,一直都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但这个问题,难就难在,这个人,是裴子玄,若是他醒了以后,发现所有人违背了他的心意,杀了悠宁救他,那时候,他必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此时尚且患病的裴子玄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醒来以后全盛时期的他呢?

裴子玄小的时候屠遍了整个储秀宫,因所有人欺他骗他。

若是真的先斩后奏了。

他会不会屠尽整个京城,与所有人反目成仇?

四老爷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凭着这个小丫头在裴子玄心里的位置,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裴子玄手上的血腥味已经够重了。

不适合再多了。

四老爷如此想着,一直都没有言语。

悠宁一直在静静地等着,每多等一刻,她的身上就多凉上一点,许是因为发烧更严重了,也许是因为愈发害怕。

她吞了口口水给自己壮了壮胆子。

“四老爷,良久无言,岂是默许了?”

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