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旬,碧空如洗,迎面吹来的风携着一段温煦暖意。

乐意抬手推开车门,先一步迈了出去。

他穿着牛仔外套,内搭一件橙黄色连帽卫衣,身材轮廓清晰可见,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甫一站住脚,饭店门口便传来一声急切地叫喊。

“乐意!这边!”

班长嘴上这么招呼着,却先一步向他迎去,“可来了,其他人都快齐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得慢了。你一直在楼下等着吗?”

班长掏出纸巾,几下擦去额角的汗,说:“我出来透透风,楼上战况一时有些尴尬……这个先不提,你跟时大佛说了今天聚会的事吧?”

“说了的。”

“他答应要来的吧?”

“答应了的。”

班长闻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可他现在还没到,到嘴的鸭子不会飞了吧?我联系不上他,一班那几个人说是没有?他联系方式……”

乐意:“你找他?”

他半侧过身,正好露出车内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时哥,我班长叫你。”

班长:“……”

今天的风儿好喧嚣。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时有妄收回手顺势插进口袋,一身熨贴板正的风衣衬得他愈发肩宽腿长,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冷静。

他淡淡地斜去一个类似于询问的眼神。

乐意:“班长,他在问你为什么叫他‘到嘴的鸭子’。”

班长:“…………”

一只手从后按住不安分的小狐狸头,“不要恶意解读。”

说罢,他向班长矜持地颔首算是问好。

“来了就好,上楼再说……”

班长一手揽住乐意的肩膀,另一手在半空中摇晃片刻还是怯怯地收回来,背在身后。

上楼时,时有妄走的好端端的,忽然有一只手从后伸过来戳戳他的腰。

夹在二人中间的班长只觉得腰后有什?么东西嗖地伸出又收回,下意识挺起腰板,腾出更多空间。

这可成全了始作俑者,乐意瞄准目标又悄咪咪探出幕后黑手左戳戳、右捅捅。

时有妄惨遭骚扰也不生气,只是趁着他下一次偷袭的空当,抬手一指戳在他腰上。

“嗷——”

瘪茄子捂着腰眼缩到一边萎靡不振去了。

包厢中的人基本到齐,正闹闹哄哄地插科打诨。

姚舒刚把一瓶啤酒盖子崩飞,看见乐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热情地向他招手:“意意子,快来!”

团支书苗颖一直与她不大对付,一翻白眼,把声音提得更高:“意哥,帮我开瓶酒吧。”

“自己没长手啊?”

萧严随手把面前的开瓶器推过去,冷着脸看向门口,在看见最后一道?身影时,脸色瞬间堪比锅底。

不止是他,时有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全场都下意识安静下来,唯有姚舒面前的啤酒瓶不安分地嘶啦嘶啦冒着气泡。

班长静静望天。

乐意像是幼崽领着爹似的拉着时有妄在一片静默中挪移到相应的位置坐好,整整外套,双手交叠搭在膝上,露出礼貌的微笑。

众人:“……”

乐意:“……”微笑.JPG.

他像是摆在货架上瓷娃娃,佐以丹青描绘桃花春景的笑面,与旁侧时有妄的阴云密布形成鲜明对比。

分不清是谁泄出第一个笑音,紧接着从嘁嘁喳喳到哄堂大笑,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僵硬。

正巧最后一位潘晓宇推门而入,听着满室笑声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一边从口袋里摸糖分发,一边随口问了句:“笑什?么呢?”

坐在门口的班长见他发糖下意识想拦,但那把糖已经一颗传一颗地发下去。

聚会原定十八个人,潘晓宇也只按照人数留了十八块糖。

按理?来说没什么问题,坏就坏在有个男生领了女朋友来,以至于原定名单中注定有?一个人没糖吃。

其余人的视线跟着一颗又一颗递减的糖果游移,直到最后两手空空的那个人身上。

女孩子下意识一懵,正尴尬得不知说些什?么,一枚黄澄澄的小东西从旁侧准确无误滑到她面前停下。

是一颗柠檬味的糖果。

乐意端坐在众人视线中央,泰然自若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摆在面前,笑嘻嘻道:“我自带啦,没想到吧。”

说来也巧,这还是时有妄上次给他的,他回家时一直搁在口袋里忘记取出来,没想到还能在今天用上。

手机嗡的响了两声。

乐意解锁一看,是姚舒发来的微信。

姚舒:【幸好有?你,不然没等到吃饭,就先尴尬饱了。】

乐意正哒哒地敲击着屏幕回复,左侧伸来一只手,轻轻点一点他的手背。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伸手”的意思。

乐意一挑眉,不明所以地摊开手,一颗草莓味的糖果准确无误地落到手心上。

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与它的主人对视,压低声音说:“时哥,你这是开小灶。”

时有妄神色淡然:“也没少开。”

“那你不就没糖吃了吗?不会生气吧?”

时有妄:“不要还我。”

“要。”

乐意双手插进口袋,顺势拢一拢外套,弯下腰,侧过头眯起眼睛,笑着说:“时哥的糖格外甜。”

“……”

时有妄靠进椅背里,单手扣住他脖颈。

半天没等到回复,姚舒抬起头望去,一眼看见时大佛唇边含着浅淡笑意,撸猫似的轻轻揉捏着她聊天对象的后颈。

“……?”

这个世界怎么了。

吃饭期间为了活跃气氛,两班班长撺掇着玩个简单易上手的游戏,彼此对视一眼,一拍即合选定真心话大冒险。

“操,真就酒桌必备小游戏啊。”潘晓宇话音刚落,身为前同桌的姚舒当即送他个大白眼。

“来,玩玩玩。”

贺冬撸起袖子从包厢电视柜中摸出一副扑克牌,绕着房间让众人挨个摸了一张,“那就辛苦班长充当裁判啦。”

班长比了个OK的手势,摸出手机面向众人开启随机摸牌系统,不同花色的扑克牌一一闪过,速度逐渐减慢,直至定格在最后一张卡牌,“第一位幸运儿是——红心5!”

中招的是一个文科班的女孩子,她正在真心话与大冒险中摇摆不定,一番抉择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班长在手机中随机抽选一项大冒险内容——“把离你最近的异性横抱起来。”

女生:“……”

一片哄笑声中,乐意转头攀在时有妄耳边小声说:“时哥,如果等下抽到你,选真心话比较简单。”

见他不置可否地一挑眉,乐意自信地竖起大拇指:“信我者得永生。”

时有妄:“不信的呢?”

“不信的都死了。”

时有妄:“……”

他无言以对,无意中发现小狐狸正探头探脑地偷窥他手中的牌,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我不会与你换牌的。”

他好整以暇地用余光瞥着乐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啊……”

乐意缩回椅子,悻悻地摸摸鼻子,“我就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时有妄闻言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总觉得你的牌……”

没等他说完,包厢内再次爆发一阵笑声,瘦如竹竿的女孩脸色通红强行抱起试图寻找着力点的贺冬,场景堪比媳妇背猪八戒荒诞好笑。

乐意被短暂地吸引去目光,直到班长再一次抽牌还兴致勃勃。

“下一位幸运儿——”

扑克牌逐一在屏幕上飞速闪过,班长紧盯着牌面,扬起音调说:“黑桃9!”

“……”

时有妄面无表情地翻开扑克牌瞄去一眼。

花色黑桃。数字九。

——“信我者得永生。”

——“不信的都死了。”

牌面上清清楚楚的黑桃9昭示着他有?幸成为乐意箴言的牺牲者之一。

……何等殊荣。

乐意探头一看,用气音提醒:“你说过不和我换牌的。”

他话音刚落,瞥见时有妄脸色又沉了两分,坦然自若地将自己的牌塞进口袋,矜持地清清嗓子:“友情提示,大冒险很坑。”

“信我者,得永生。”

时有妄:“……”

他对上理?科班长跃跃欲试的眼神,最终选择相信天选之子,“……真心话。”

班长略松出一口气,“我看看……嗯,说出你对于右手边玩家厨艺的看法。”

乐意端坐于他右手边,唰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只求夸奖的猫猫。

圣女果炒黄瓜、胡萝卜炒火龙果、旭日碧草圣火龙蛋汤……三道?硬菜的身影飞快闪过脑海,时有妄仅有?的良心隐隐作痛,实在不答应他昧着自己说瞎话。

时有妄欲言又止,天人交战半晌,最终只能给硬着头皮出一个中肯的评价:“他……下面味道还不错。”

众人:“……?!”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我们。

乐意:“……?”

他怀着星星一般闪烁的眼眸“噗”地一声熄灭,只剩下一团焦黑空洞的死寂。

“时、时哥……”

时有妄铁面无私地别开脸。

不想和对自己厨艺没有?逼数的人说话。

班长最先从一片震惊死寂中脱身,他打着哈哈说:“好吧好吧,看来小意也有?不擅长的事。”

“胡说八道!”

乐意誓死捍卫他岌岌可危的大厨尊严,噌噌两下挽起袖子,“我现在就问楼下借个锅给你们露一手……”

时有妄霎时按住他,速度快得几乎是出于本能。

众目睽睽下他贴近乐意耳边,神色淡然地说了一句悄悄话,具体内容不详,只见乐意逐渐放松下来,将信将疑地反问:“真的?”

时有妄面无表情:“嗯。”

乐意犹豫片刻,最终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好吧。”

众人:“……”你们是达成了什?么肮脏交易么!!啊!!

几轮游戏后,桌上的饭菜已被打扫了七七八八,班长结过账,便率领着一众学生浩浩荡荡转战KTV。

KTV包厢内光线昏暗,每个人的脸庞浸在朦胧阴影中,随着五颜六色的光斑挪移而染上色彩。

乐意最后一个迈进门槛,才回手关上门,班长就用手肘一拐他的腰,说:“小意,大家刚换地方,可能还有?些拘谨,等下你先唱两首歌热场,可以吧?”

抚华七中每学期下半年都会举办一届艺术节,A班一众学霸大神皆是退避三舍,无奈之下,乐意舍身取义,一人顶下两个强制性节目名额。

一首歌与一支男团舞直接燃炸,霎时带动全场气氛,台下一片啊啊啊的尖叫声几乎盖住音响伴奏,掀翻夜幕。

乐意对此并无意见,只是牵起唇角隐约露出一点酒窝,抬起右手摊开掌心,暗示性地单侧挑眉。

“KFC新推单人套餐外加一个香芋派,”班长啪地拍下他的掌心,“去拿麦。”

“好嘞。”

乐意不是一只贪心的小狐狸,有?报酬就有?动力,当即兴致勃勃地翘着尾巴去选歌。

他手持话筒,孤身坐在高脚椅上,柔腻的灯光裹挟着他的轮廓,洗去平日盈盈笑意,显得他五官深邃,眉眼间涤荡着深情款款。

低沉的嗓音弥漫在包厢内,沁入酒水,让人心里发甜发醉。

渐渐的,有?人附和着他的歌声、打着节拍歌唱。

时有妄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视线无声地落在众人偏爱的少年身上,描绘着他的轮廓。

……只要他在人群中,永远都是最耀眼的。

这让深渊中的怪物感到灼痛难耐。

气氛逐渐放松下来,终于不需要乐意坐在台上一首接一首地唱。

正切歌的空当,姚舒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意意子,我想问你件事。”

乐意将话筒递给其他人,“什?么?”

“在饭店里,时大佛跟你说了句悄悄话对吧?——他说了什?么呀?”

姚舒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方便可以不说。”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乐意清清嗓子,声音略微有?些发哑,“他说是因为我厨艺太好,他不想让别人缠着我取经,耽误我学英语。”

姚舒:“……”

姚舒:“……你信了?”

“光说这个我肯定不信啊。”

他离开高脚椅,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复述:“他说下次还想吃我下面。”

姚舒神情愈发纠结,实在是不知道藏在心里的那件事要不要告诉他,权衡再三,她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小玉玉我对不起你”,张口道:

“其实——”

“你看见时有妄了吗?”

乐意没有听见被音量骤然拔高的背景乐盖住的话语,视线在包厢中搜寻一圈,也没找到时有妄的身影。

他略蹙起眉头,心想:完蛋了,说好的吃我的面呢,不是跑路了吧。

背景乐轰隆隆地响在耳侧,乐意提高音量说:“我出去找找,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哎意意子……”

门板重重合上,喧嚣吵闹一概留在身后,耳边一下子空了下来,反而显出几分冷清。

乐意漫无目的地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每路过一扇门,其后都会传来隆隆声乐。

身后的“啊这个人就是娘”逐渐淡去,迎面有个染着棕色头发的男生手提一打啤酒走来。

“意哥?”

袁皓讶异地出声叫他。

乐意站住脚,目光扫过他的面容,只见他额头与唇角都有破损的伤口,想来是上次被打得不轻。

“和朋友来玩?”

“啊不是……”

袁皓神色古怪,支支吾吾地说:“意哥,你是和朋友来的吗?”

“嗯?不是,是同学聚会……”

他忽而一顿,蓦然想起九月中旬时袁皓特地发来短信询问:【十月一放假我们打算找初中班主任老胡吃饭,我先来问问你,你去吗?】

然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袁皓皱起眉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意哥,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你先走吧,阮哥……”

他话没说完,乐意身后房门忽然被人由里至外推开,与此同时传来咔擦一声擦燃打火机的细响。

“袁皓,你买啤酒也能去那么久啊。”

低沉微哑的声音在乐意身后不远处响起,“你在跟谁说话?”

他不用回头也能听出这声音属于谁。

只见面前的袁皓脸色如土、如坠冰窟,僵硬地牵一牵嘴角,上前打着哈哈说:“哎哟,阮哥等急啦?老胡还在里边唱老掉牙的歌呢?走走走,咱这就回去。”

他说着,与乐意擦肩而过,仿佛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眼神都没给一个。

径直走到阮修明面前,正要勾住他的肩膀,却听他蓦地泄出一声笑音。

他略微垂着眼帘,其下透出一点如同瞄准猎物一般残忍的眸光,森森落在乐意后背上,懒洋洋地说:

“袁皓,我在问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来得有一点点晚啦(教室的网太差了,所以从十二点推到了晚六点qwq)

这周在忙开学考试,所以很忙很忙很忙……更新速度减缓,马上要卡到时哥的黑皮剥落(也就是黑切白切黑第一阶段),是一个比较关键的节点,所以下周先把这阶段攒出来再一起更新,古咩那晒,大家再等等我(鞠躬)

不会坑的,大家放心!!!

(ps:我还没有在评论区看到9415正确的解读喔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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