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万千灯火之上,乌云翻涌,雷光叱咤。

忽而一道闪电直击远处群山,炸声四起,暴雨倾盆而下,一泻千里的水箭将整个凝滞的世界洗成白茫茫的一片。

乐意站在公交车站牌下,浑身的衣物尽被大雨打湿,冷冰冰地紧贴在身上。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稍抬下巴试图看清雨幕中的光景,对同样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的男人看也不看一眼,只随口抱怨说:“这雨来得也太快了,公交车还能不能来啊。”

那男人穿着一身考究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而狼狈地裹在身上,他指尖捏着一根潮了的香烟,有些颓丧地低下头没有吭声。

乐意觉得自己本应该浑身都是冷透的,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欢快又紧张地跳动着,像是无尽绵延的生命曲谱。

于是他的血液也燃烧了起来。

他哈了一口气,“真的好冷……这公交是他妈的死了吗?”

雨声噼里啪啦盖住他的话音,乐意茫茫然地听见自己又翻来覆去咒骂了几句之后,男人终于沉沉开口,说:

“好冷啊。”

他的声音粗砺,仿若坟头乌鸦的叫喊。

乐意没来由地心脏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是稀疏平常地说:“兄弟你往哪边走啊,要不然我叫辆出租车,咱俩拼一下吧?”

这样大的雨,出租车少不说,费用还很高,他就像所有普通又吃不得苦的年轻社畜一样,说出的提议无可厚非。

“也好。”

男人单手轻轻搓弄着那根潮湿的香烟,就这样低着头靠过来。

乐意手才从口袋里伸出一半,就听他阴森森地说:

“警官,你真的很聪明啊。”

“!”

乐意的瞳孔骤然缩紧,电光火石间去摸腰间的配枪!

“你的同事应该都根据我露出的‘马脚’往市外跑了吧?你是怎么猜到我还在这里的呢?”男人不紧不慢,刻意放缓了声音,用像是哄孩子的语气说:“唔,看来你也猜到你们的人里有我的狗,不然不会自己跑到这里来……喜欢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吗?”

他身上背负着七条血淋淋的人命,乐意单单是与他站在一处都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的血腥气。

男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乐意,就像是对待对弈中惺惺相惜的棋手,也像是举起□□瞄准的油光水滑的猎物。

他实在是太愉悦,太兴奋。

“说真的,这一幕我已经无数次做梦梦到了,我无数次构想你会怎样站在我的面前……”

乐意:“……”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按在“配枪”上的手,更是笑开了。

“一起下地狱吧,警官——”

接下来他说什么,乐意好像已经无从顾及了,他只听见漫天雨声,看见男人愤怒又战栗的目光,错落的光怪陆离飞驰而去,以及……

飞快流失的生命力。

咚咚,咚咚……

……

早自习前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各类早餐的味道,大多数人都在一边咬着包子一边争分夺秒地聊天。

“意意子,你今天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姚舒转过头打量着他。

乐意放下书包,半死不活地回答:“昨天没睡好。”

“做梦了?”

乐意神色古怪地说:“嗯,我梦见我当上警察了。”

姚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不是挺好的,你不是一直都想当警察吗。”

“然后死了。”

姚舒:“……”

她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一句“节哀”还是“梦都是反的”。

许展玉咬着包子凑过来,半个脸颊鼓鼓的,“啊?大神你以后想当警察啊?”

乐意生怕他对着自己喷出来,战术性后退半米说:“为人民服务。”

许展玉瞬间被这五个字钉在耻辱柱上,他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心想:大神就是大神,思想都这么有高度。

他悲愤地又咬下一口酸菜包子。

“意意子,跟你说个事,凑过来一点——许展玉你把包子咽了再过来。”

“……”

以前在许展玉没坐过来之前,姚舒一直跟他班万年老二潘晓宇同桌的。

潘晓宇性子张扬,自命不凡,凡事都要压人一头,偏偏跟姚舒这么个嘴炮技能开十级的人做同桌,又和乐意这个卡bug专业户前后桌,相当于文不行,武不过,终于在高一下学期末一气之下把这一帮乌合之众全捅到任松那去了。

商议结果就是潘晓宇换了个平日里顶不爱说话的男同桌,姚舒身边空着,现在许展玉搬过来,他仨算是彼此0.5个同桌。

姚舒谨慎地观望一下门口,低声说:“昨晚我看论坛贴子说……咱学校领导要弄那个什么文理互助小组,应该是文科一班和咱班吧?”

许展玉:“我也看见了,不能吧??那得多费劲啊。”

“对啊,我也觉得领导傻了逼了才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乐意:“……”

“意意子,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是知情者。”

乐意摸了摸鼻子:“昨天老任跟我说的,一班和咱们文理互助,我只知道地点在考试楼,时间和名单老任没说。”

“艹,”姚舒骂了一声,一拍手说:“那就对上了,贴子里也这么说的,还说是按瘸腿科成绩来安排,我英语快一百四呢,总不能让人家教我数学吧!?”

她顿了一下说:“……如果要是某人教的话,我可以。”

许展玉跟她心有灵犀,猜到“某人”是谁,瞬间吸了口气:“不敢想不敢想。”

乐意:“?”谁啊。

他从书桌里摸出一盒酸奶,说:“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如果真是按瘸腿成绩……”

姚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意意子,校领导肯定给你安排个英语好的吧。”

乐意对自己的定位相当准确,当即拍案而起:“这不祸害人家尖子生吗?”

“……意意子,你数学绝对可以的。”

“数学人能学会,英语我学不会。”

“这也叫祸害!?”

乐意一脸茫然:“不然呢?……哦,这也叫单方面渡我。”

姚舒一噎,扯了张A4纸随手写了几个名字:“那看看你这个祸害会花落谁家,你看啊,王思琦、刘芝芝、范……”

“等会儿,等会儿。”

乐意按住她的笔:“怎么都是女孩子啊。”

“我有什么办法!文科班英语好数学差点的就她们几个啊。”

英语好,数学差。

乐意没来由地眉头一挑,脑中思路隐隐约约有了个不太好的方向,但很快就被他抹消了。

上午每一节课都无比漫长,乐意都是靠着“零食同学”给他囤的糖果续命,不然早就成散了馅儿的汤圆。

第三节课下课,他正低头算着课后题,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哗然,如同饺子出锅一样炸开了。

乐意茫然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围着班长往墙上贴了张印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

班长灰头土脸从众人里挤出来,有气无力地说:“这是那什么、文理互助小组的名单啊,有时间来看一下。”

头铁兵姚舒嗖地一声冲了出去。

乐意:“?”

不到三分钟姚舒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回来,脸色古怪得好像看见班主任任松一夜之间暴瘦一百斤。

乐意:“??”

他有些疑惑:“你跟谁一组啊,怎么这个表情。”

“不是我跟谁一组,是你……”

“乐意。”

一道声音忽然打算了他俩的对话。

乐意扭头一看,萧严站在过道里,紧皱眉头看着他:“乐意,你知道你跟谁一组吗?”

“啊?我还没看。”

萧严见他神色茫然,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说:“时有妄。”

姚舒:“。”

许展玉:“!!”

当事人抻着脖子,四周环视了一圈:“哪呢?”

萧严:“……”

环视一圈,除了自班同学黑压压的脑袋以外没看到任何新面孔的乐意这才反应过来:“时有妄?高二一班时有妄?”

姚舒狠狠点了点头,声音都罕见地提高了一个度:“对!高二一班时有妄!文科第一!英语大神!抚华七中永远的……”

比起她的惊喜,萧严可就是有惊无喜了,他紧紧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办?”

乐意:“?”

他左眼写着“什么”,右眼写着“怎么办”,不无茫然地看着萧严。

“你知不知道时有妄是谁啊!冥顽不灵,劣迹斑斑,指不定文科第一都是抄来的!”

乐意:“嗯?我也认识一个叫时有妄的,但好像跟你说的不是一个人。”

“抚华七中他妈的一共有几个时有妄!”

乐意无辜地眨眨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说:“一个。”

萧严:“……”他简直要被乐意气得背过去。

“你赶紧去跟老任说换组,跟时有妄一组绝对不行,你被他欺负、被他打死都没人管!”

乐意:“……”

我为什么要被他打死。

萧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刚赶上上课铃响起,他心里一沉,扔下一句:“你想想换谁,我陪你去跟老任说。”

姚舒与许展玉讪讪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这一节是生物课,是个平日里特别温柔的女老师执教。

乐意盯着黑板上的神经中枢图,没来由地想起昨天中午那一出乌龙。

……少年身量高挑纤瘦,但臂膀非常有力。

他身上有一股清冽的薄荷香气。

“冥顽不灵,劣迹斑斑!”

“你被他欺负、被他打死都没人管!”

乐意对学校的一些传闻实在是不太关注,他一向偏重于亲自与人交往,而不是听从传言。

“笃笃。”

他正想着,姚舒背过手递来一张纸条。

姚舒:【虽然萧严话说得难听,但是意意子你的确考虑一下比较好……时大佛在咱校里名声确实不大好……就怎么说,文科第一是抄来的这种话已经屡见不鲜了,还有人说他打架斗殴,蛮……蛮偏执的一个人。】

打架斗殴?

乐意想起前天晚上,这个人动作凌厉如猎豹一般解决了施越一行人,咬着笔尖,半晌把原本写的“我不关心”这四个字划掉,又添上一句:【谢谢姚女子。】

但我真的不关心。

乐意长出一口气,翻出桌堂里的手机,本想打把游戏缓解一下,然而看到了一条来自陌生人的添加好友请求。

从时间看是昨晚的了。

但他昨晚睡得早,今早又因为那个梦而兴致缺缺没看手机,这才耽误到现在。

这人的昵称是四个意味不明的数字:9415,头像干脆是一片空白,简直像是个小号。

乐意没多想什么,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就点了同意。

等他一盘游戏结束,再回来时发现对方刚刚给他发了消息。

9415:【想和你上/床。】

乐意:“……”

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