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裴容还是抱着锦盒去了东宫,门口的人似是早早地在等着他,一瞧裴容来了,连忙带人进去。

裴容心里还在想着等会规矩行礼不能出错,再一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正殿,段景洵就在他的面前,眼如寒星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上次在法华寺遇见段景洵时,虽然突然,但当时两人身边都跟了人,且裴容也不太敢看过去。

这一次却是和段景洵独处,裴容突然就撞进了段景洵沉静的眼眸中,他怔愣了一瞬,慌乱地低下头准备行礼。

却不料双脚陡然发软,裴容一个趔趄,手中的锦盒掉落,盒内的衣裳也散落在地,裴容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眼看就要扑倒地上,段景洵牢牢地握住了裴容的手臂,扶住了他。

“世子不必行此大礼。”

裴容又是尴尬又是丢人,连忙挣脱开来退后两步,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衣袖,低着头一言不发,段景洵身上的沉木香似有若无地飘荡在鼻尖。

面对一个将来会杀死自己的人,同时也是自己喜欢过的人,让裴容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现在这副样子太弱了,只不过看了段景洵一眼,就让他方寸大乱,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段景洵有些意外裴容的反应,掸了掸衣袖,又对外喊了一声:“上酒。”

裴容抬头,见到段景洵已经坐了下来,还示意裴容也坐下。

裴容连忙拒绝:“我不会喝酒……”

酒水点心已经端了上来,段景洵将酒杯斟满,慢悠悠地说道:“那晚不是和盛渊去喝酒了吗,怎么说不会喝酒?”

裴容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段景洵把酒杯推了过去:“尝尝。”

裴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太子,我真的不会喝……”

他一喝酒就会醉,一喝醉什么事都忘了,这要是在太子面前喝醉,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段景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像裴容不喝,他就一直这样耗下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裴容无奈,咬牙端起酒杯,颇有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看着杯中微红透亮的酒水,仰头便一口喝了下去!

入口的味道并不是酒水的辛辣刺激,而是瓜果的的清甜可口,裴容喝完,神奇地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这是?”

“好喝吗?”段景洵不答反问。

“好喝……”裴容舔了舔唇,似是还在回味。

段景洵移开视线,摩挲着手中的酒杯,说道:“这是近日外节使臣传进来的花样,将瓜果中的汁水取出,酿成的蜜水。”

“那你骗我是酒做什么?”裴容放下杯子,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傻得要命。

“我可没说过这是酒。”段景洵丝毫不承认自己的行为,他神色之坦然,让人不得不信服。

裴容脑中也出现了短暂的疑问,好像段景洵的确没有说过这是酒?

段景洵又给裴容的杯中斟满,淡淡说道:“既然知道自己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喝。”

裴容心里一惊,越发肯定那晚自己喝醉一定对太子做了什么,惹得太子将这事放在明面上来讲!

裴容小心思还没想完,又听到段景洵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丢人。”

裴容:?

他丢谁的人了?

心里这么腹诽着,裴容还是听话地应下:“太子说的是,我以后不会再那般了。”

“知道就好,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裴容:“我可以走了?”

段景洵抬眸看他:“你要留下来用膳?”

“不用不用!”裴容连连摆手,连告退也忘记说就起身离开了。

这是一副巴不得赶紧走的样子,段景洵看着裴容匆忙的背影,皱了皱眉。

裴容倒是心里舒坦了不少,步伐都轻快了起来,在城中逛了逛,想到今日是听雪阁唱戏的日子,心念一动,对四喜一扬下巴:“走,听曲儿去!”

听雪阁不是普通的戏楼,而是京中文人最爱去的一处地方,一般去此地的人大多是官家子弟,不仅可以听曲,写诗作画,煮酒茗茶,文人最爱的那套应有尽有,盛渊就曾笑言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裴容一进去,就有人认出他来了,同时还伴随着不少的窃窃私语。

“参见容世子。”

“容世子今日过来,是想做些什么?”

“听曲。”

裴容说完,阁内的婢女便领着裴容往里走去。

只是裴容一走,那些私语声就大了起来。

“这莫非是顺王府的世子?”

“对,扬言要当太子妃的那位。”

“他竟也能来这地方,真是非我等常人。”

“毕竟是容世子,哪是我们可以相提并论的。”

“哈哈哈哈哈——”

这些人说话一个个绵里藏针,实则是在嘲笑裴容,顺王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身份显赫,可这容世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还说着要当太子妃的话,他们嘴上一口一个世子喊得恭敬,暗里却在轻笑。

裴容早已走远,根本不知厅中发生的一切。

此时另一名公子翩然而入,只见他白衣胜雪,身形颀长,气质文雅,右手握着一卷书,似带有墨香。

众人见到他,脸上的轻笑散去,转而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宁公子,您今日怎么来了?”

宁公子眉目生得极为温和,只是此刻他淡淡看过众人,隐隐带有一股冷意。

“顺王乃是我朝的开国大将,身份显赫更是有功之臣,你们却这般在背后妄议容世子,非君子所为。”

原来这宁公子在裴容刚走时便后脚跟了进来,正巧听到了这些人将裴容作为笑谈。

众人被这宁公子一说,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听雪阁的婢女适时前来,打断了这短暂的安静:“不知宁公子今日前来想做些什么?”

宁公子:“听戏。”

听曲儿的地方是在湖旁的小阁楼中,戏子在台上,而台下则是用屏风将区域分隔开来,裴容茶都喝完了一杯,仍不见戏曲开唱,问道:“怎得今日还不开始?”

一旁的婢女答道:“方才来了消息,宁公子也来了听雪阁听戏,还请容世子等上一等。”

裴容略一思索,问:“宁时卿?”

“正是。”

宁时卿说起来也是京中颇有名声的人,他是当今丞相的长子,文采斐然,很得皇上喜爱,据说此人三岁便可作诗,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又爱穿一身白衣,京中不少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还得了个白衣雅客的称号。

裴容与宁时卿只见过几次面,两人也连话也没有说过,如今要等他来了才唱戏,虽说裴容对礼教看得不像常人那般重,此时也生出了几分不耐。

正准备说话时,就瞧着屏风那边有一人影走近,想来是宁时卿来了,裴容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多时戏台上开始敲锣打鼓地唱了起来。

裴容期初还听得颇为认真,越听下去眉头就皱了起来。

听雪阁的戏台一般唱的都是家国天下的豪情,可今日唱的却是缠绵悱恻的男女之爱,尤其是这戏曲的内容还是女子为爱而亡,为了不拖累男子,喝了一杯毒酒自尽,裴容揉了揉额头,他有点头疼。

从太子那出来听戏本就是为了放松一番,结果今日的曲子,很难不让裴容想到那个梦。

裴容一扬手,示意台上停下,台上的戏子们左盼右顾,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旁人使了个颜色示意继续唱,又见裴容神色凝重,赶忙问道:“容世子可是有什么不满?”

裴容:“风花雪月固然不错,可我要听这些,又何必来听雪阁?”

“这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历来多少文人作诗称赞,这一出戏最近大热,何况看这戏的不止您一人,容世子,您又何必让我为难呢?”

“我看未必吧,”裴容说:“这戏中的男子分明对女子许诺在先,高中之后又抛弃对方,这女子一无所知追到了京城,却发现心爱之人早已佳人在侧,最好笑的是——”

裴容顿了顿,说道:“男子的夫人发现之后,这人为了保住名声,又在那女子面前一番痛哭零涕,女子为了不让自己拖累心爱之人,竟服毒自尽,实在是愚蠢至极,这样的戏,难道是我朝文人吹捧的吗?”

“这……”旁人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屏风那边传来了另一道温润的男声。

“容世子此言在理,若一个人为了名声可以舍弃自己的糟糠之妻,这样的人,又有几分可信?”

宁时卿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裴容微微颔首:“世子殿下。”

主事之人脸色微变,对着戏台挥了挥手:“没听见容世子怎么说的吗,撤了撤了!”

裴容先前还因为宁时卿来迟有些不满,现下听到宁时卿这些话,还真有几分意外。

不过他可不打算和宁时卿说些什么,冷淡地点点头,算做回应,便打算走了。

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因为盛渊。

盛渊厌文喜武,连带着宁时卿也看不上,裴容做为盛渊的好友,自然会站在盛渊这边,少和宁时卿来往。

裴容一只脚才刚踏出去,只听见外厅传来一阵喧哗,盛渊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盛渊瞧见裴容面露喜色,在看见一旁白衣如玉的宁时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宁时卿反问:“我为何不能在这?”

盛渊冷哼一声,看见戏台上的人正抱着乐器下台,转头看向裴容,颇有些质问的意味:“你和他一起听戏?”

“我今天只是偶然遇到他,并不是……”

裴容连忙解释,只是话还没说完,叫宁时卿抢了话头去。

“我和容世子一起听戏,有何不可?”

最后裴容还是跟着盛渊一同走了,一旁的随从见宁时卿脸上笑得玩味,不由问道:“公子,你为何故意说得那么模糊?”

宁时卿想起方才裴容焦急解释的神色,明明贵为世子,在盛渊面前,倒是又乖又软。

他合上手中的书册,轻笑道:“有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