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是谁画的?”

庭奴答道,“是长老以幻影术拓印出来的,并非是画的。”

“幻影?”

画像中的女?子气质温婉,一点也不像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平复叛乱、为魔族万民拥戴,且实力超群曾震慑整个仙界的传奇魔尊。

白梵路细细观察那幅画,越发觉得笔触动人,尤其那双眼睛极为传神,似有顾盼流光,仿佛正深深看?着画外之?人。

“舅父他?……是不是很怀念我?母亲?”

“先王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自幼就跟着长老,他?对?先王敬重有加,自是不一般的。”

能在迁都之?后?依然照着原样重建故居,以幻影术拓印出画像还?能如此生动,这番姐弟情谊不难想见。

白梵路在水流居中调息一夜,头痛症稍有缓解,起来便去魔宫中找白君冥。

“长老正在暗牢,说若少主?来,可随时过去。”

石室幽密,也无窗户采光,唯有正中一团青红交错的火焰持续跳跃着,将打在墙上的人影拉出扭曲变换的形状。

一身红衣的美丽女?子静静站在墙边,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面容精致却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可她身后?整面墙挂满各色各样的刑具,这反衬便是分外瘆人。

“……”就连白梵路进来,见此情景也是心中一惊。

白君冥似乎正等着白梵路,这时悠然问道,“认识她么?”

白梵路蹙眉,“清阳掌门?她怎会在这儿?”

而且这身打扮……

他?印象中的清阳掌门,还?是那个穿深灰色道袍、脾气甚差不苟言笑的无情道女?仙尊。

白君冥注意着白梵路,此时观他?神色,道,“她是本座抓来的,想知道为什么抓她吗?让她自己?说给你?听吧。”

白君冥突然打了个响指。

随着这一声,邬月霜缓缓抬起低垂的眼,仍旧是那副提线木偶的模样,却能开口了,只听她道,“我?憎恨白楚郁,她夺走?了灵珏师兄,师兄应该是我?的……”

白君冥问,“你?做了什么?”

邬月霜扯动唇角,“我?做了什么?我?……我?让白楚郁吃了毒药,她临阵毒发……她不是厉害得很么?我?要?看?看?她中了毒还?能打过谁?”

说到此,邬月霜忽如癫狂般哈哈大笑起来,蓦地笑声又戛然而止,“但是灵珏师兄!”

她语气激动,“灵珏师兄怎么能为了那个魔女?牺牲自己?!他?怎么能这么做!他?一个修仙者,竟然为魔族殉身!他?丢尽了我?们仙族的脸!他?——”

邬月霜突然痛苦地掩住脸,“不……我?在说什么,我?不是……灵珏师兄……”

猛地,她抬眼看?见了白梵路,瞳孔一下子缩紧,“灵珏师兄!”

那道直勾勾的视线让白梵路反应不及,他?问白君冥,“她在说谁?”

灵珏……这名字恍惚有些耳熟。

白君冥面无表情,手中符术若隐若现,“你?爹,路灵珏。”

白梵路闻言一怔。

白君冥手掌微微下压,邬月霜忽然跪倒在地,向?白梵路这边膝行过来,抓住他?衣服下摆。

“灵珏师兄……我?没有害死你?,不是我?害你?的,真的不是我?……”

白君冥看?着匍匐在地一脸悲痛的邬月霜,她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全没了方才提到白楚郁时那狠厉的态度。

“啧!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看?来你?这无情道,也算白修了,还?是说……所谓无情道,也不过为了少点儿负罪感?”

白君冥嫌恶地一摇头,“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虚伪,那本座这便行行好,让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

符术在空中一划,邬月霜抓着白梵路衣服的手僵住,陡然间浑身剧颤,犹还?带着泪的眼睛一眨,泪水滚落,恢复清明。

她立刻发现自己?正跪在别人面前,正要?起身时却看?清了白梵路的脸。

“灵……白梵路?怎么是你?……”

她一愣,“你?!你?竟然是魔物!”

邬月霜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劲,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无形的锁给锁住了,那锁穿过筋骨,不动则已,一动钻心。

“这可是我?们魔族的血脉连锁,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仙尊,滋味儿如何啊?”

白君冥邪恶一笑,微微俯身,轻佻地抬起邬月霜下巴,“但比起你?加诸在我?姐姐身上的痛苦,怕是万分之?一也不及呢。”

邬月霜猛偏过头,尖声道,“那个女?魔头她该死!我?只恨没早点下手!”

“啪!”

白君冥突然一鞭子甩在邬月霜身上。

邬月霜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愤恨地看?着白君冥。

紧接着又是两鞭子重重抽下,这七星离魂鞭,沾了身瞬间切肤断肉,却不会对?外边的衣物造成丝毫损伤。

邬月霜衣衫是大红的,连血色都不会透出来,唯有袖子下面顺着手指淌下血迹,证明她身上早已破溃不堪。

白君冥下手狠到极致,暗光下那张脸狰狞扭曲,握着鞭子的手背青筋突出,足见力道之?重。

可邬月霜倒刚烈,被抽了几十鞭仍旧哼都没哼一声,到最后?也只是微微喘气。

“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们这等魔物低头的!”

她浑身无力,却还?执拗地挺着脊背。

终于见人快晕倒了,白君冥才暂时收手,看?向?一直在旁沉默的白梵路。

“白墨,作为你?回来的见面礼,这个人就交由?你?处置了。”

白梵路低头看?向?摇摇欲坠的邬月霜,没说话。

白君冥似乎抽鞭子抽到累极,恰逢有魔卫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直接走?出暗室,只留下白梵路和邬月霜。

白梵路看?着对?面掩住肩膀强忍颤抖的女?子。

这就是害他?父母的仇人吗?

说实话,白梵路自问心中并没多么深刻的恨意,自出生他?就未能见过父母的样子,他?是凌青子一手带大,养育四百年,知身世?才一百年。

可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父母之?仇大于天。

刚才白君冥折磨邬月霜,白梵路只觉这场面不好看?,但也并非怜悯她。

他?更多是感慨于白君冥挥鞭子时浑身迸发出的煞气,和冲天的恨怒。

明明是为解恨才折磨仇人的,却是越抽仇恨越重。

他?想到庭奴所说,白君冥和白楚郁姐弟俩,感情深厚非同一般。

仙魔皆有心,失去至亲的悲痛任谁都一样。

白梵路虽自幼受的是仙门那套正道熏陶,但对?于因果报应还?是深信的。

杀人偿命,何况杀的还?是他?父母,所以没什么可心慈手软的。

白梵路抬手,手中现出一把剑。

邬月霜定定地望着白梵路,像是在仔细分辨他?眉眼,“我?真是……从前我?只觉得,你?和灵珏师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却没想到,你?竟真是……”

她凄然一笑,“是我?傻了,我?以为他?们没有孩子,所以也从未想过,你?会是他?的儿子。”

“这算报应吗?若是报应,那来得也太晚了些。”

邬月霜喃喃,似是在对?白梵路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

白梵路看?着邬月霜那状若痴狂的样子,想起他?在水流居中见到的白楚郁的画像。

他?的剑指向?了地上的邬月霜。

剑光反射火光,映在邬月霜美丽的脸上,明晃晃的。

“呵!是我?自己?无能,输给白君冥,我?技不如人,自不必再多说什么。”

缓缓闭上眼,邬月霜道,“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也算给灵珏师兄一个交待了。”

“你?不是说,绝不向?魔物低头吗?”

听到白梵路这淡漠的一句,邬月霜惊讶地睁开眼。

叮一声剑被扔到地上,扔在她面前。

邬月霜定定地望向?那把剑,捡起来,半晌唇角浮起一个微笑。

“你?还?真是……很像师兄……”

邬月霜摇了摇头,“仙魔殊途,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走?师兄的老路,纵使情深,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说完这句,邬月霜便横剑自戮了。

“仙魔殊途么……果真如此呵。”

白梵路自嘲一笑,转身步出暗牢。

“少主?,长老说,您若办完事,可去议事厅找他?。”庭奴已经等在暗牢门口。

“好,知道了。”

白梵路正打算与白君冥说说魔界之?后?的事。

不同于昨天他?还?是个陌生人,今日魔宫中侍卫巡逻走?过,见到他?都会停下来,恭称一声“少主?”。

却是还?未走?到议事厅,就遇见了一个令他?更加意外的旧相识。

“左护法。”庭奴先对?来人抱拳施礼。

在白梵路打量他?的同时,那人目光也不甚客气地在白梵路身上扫过。

“许久不见,你?样子好像变了不少。”来人道,那一袭浅蓝衣衫纯澈柔美,与这幽暗魔宫格格不入。

正是东海鲛人河桑。白梵路诧异于他?会出现在魔界,在瀛洲时魏蔺被杀,他?应当也死了,怎么还?成了魔族的左护法?

“长老说你?受到打击,意识不清,看?来果真不假。”

河桑缓缓走?近白梵路,苍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无害,“那你?也一定,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

“……什么话?”

白梵路觉得河桑那眼神分明带着丝丝恶意,记忆中本该是无辜受害者的这个人,突然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反感。

“其实也没什么,”河桑退后?两步,似是为了展示什么,稍稍侧身。

水蓝色衣料下露出一截线条漂亮的小腿。

“我?现在有了一双新的腿,如何,好看?吗?”

白梵路不知河桑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他?的腿好不好看?与他?何干。

河桑却还?在顾影自赏,“连长老都说漂亮,你?难道不觉得吗?”

“抱歉,我?还?有事。”

白梵路欠身,还?算客气地从河桑身边走?过。

两人擦肩时,河桑忽而娇娆一笑,“假清高,不愧是那个女?人生的。”

却是话音刚落,暗处一道黑影突然掠出,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河桑脸上已然挨了清脆的一巴掌,瞬间一大片红,人也被打偏了,踉跄几步差点跌道。

白君冥神色阴鸷,冷冷道,“再让本座听见你?提她,可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的。”

河桑不可置信地捂着右脸,愤而转身跑了。

白梵路无视这场闹剧,开门见山道,“舅父,我?想找你?商议些事,关于与仙界……”

见白君冥神色稍缓,似是在听自己?说,他?道,“人界那些魔气裂隙已被封印,如今我?族式微,凋华亭早晚会被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若你?能找回衡清之?钥,便不会是这种局面。”

“……”白梵路知白君冥对?自己?也有气,潜藏至今身份暴露,却未能如他?所愿的找到衡清之?钥。

那是魔族灵脉,没有它魔族连生存都难,更遑论与仙族争锋。

“衡清之?钥的事暂且不谈,你?说调华亭会被发现,现在倒的确来了个棘手的,从方才起便一直在冲击结界。”

白梵路大吃一惊,冲击结界?

白君冥单手挥开炎镜,“看?看?是谁?”

炎镜一出,火焰中心很快浮现出画面,结界外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云湛站在那儿,掌中灵力一股接一股源源不断朝这薄壁冲来,虽然他?们此刻身在魔都中心没有感觉,但画面里却是浮土震荡,看?来昏天暗地势不可挡。

白君冥好整以暇瞥向?白梵路,“见还?是不见?”

那人还?在执着地冲击此处,结界虽没被撼动,但毋庸置疑,调华亭的确切位置肯定已经被他?发现了。

“见。”白梵路道。

下一刻白君冥身侧紫气舒卷,白梵路人已经消失。

须臾之?后?,炎镜呈现的画面里,云湛身后?缓缓浮出一道人影。

半个字都不多说,白梵路直接祭出苍堇。

是师兄!云湛立即察觉到,可惜一声惊喜呼唤还?未来得及出口,他?刚转过身,白梵路手中苍堇凝成六道丝线,震灵之?声含着裂帛清音瞬间炸响。

云湛只觉脑内一痛,下一刻两团暗芒就朝他?左右袭来。

不是仙气,而是魔气,白梵路竟然在用魔族的法术来对?付他?!

“师兄!你?做什么?是我?啊!”

“打的就是你?。”

苍堇迅速缠绕上云湛手臂,一抹冰寒如刀刺向?他?后?腰。

白梵路这是动真格儿的,半分不留情。

“师兄?!”

云湛强忍腰间剧痛,反手拉住苍堇,意图将人带向?自己?,可白梵路直接一掌拍过来,云湛不得已先挡上去。

轰的一声,结界都被震荡了。

两人被巨大的反力冲开,白梵路轻巧落地,一双眼无波无澜,冷漠看?向?半跪的云湛。

“你?实力倒长进不少,何不全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别以为留这一手,我?就不敢将你?怎样了。”

云湛腰腹已中一刀,方才更是被迫迎那一掌,实则一点战意也无,因此吃亏吃大了。

但他?见白梵路正看?着自己?,顿时也忘了疼,大喜过望,“师兄,你?眼睛能看?见了!”

白梵路先是一愣,继而冷笑,“是,我?之?前是眼瞎,现在能看?见了,能看?清你?了。怎么?很意外?”

话音落,又是一记猛招,云湛躲来闪去疲于应付。他?根本不想与白梵路交手,可对?方却像铁了心,下手狠到骇人。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被白君冥控制了?你?不识得我?了吗?我?是……”

“云湛,我?岂会不认识你??”

白梵路手中杀招片刻不停,“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云湛震惊到无以复加,白梵路从棋局中出来,怎么就翻脸不认人到如此地步。

棋局!对?了,他?怎么竟没想到!相迭棋局无比凶险,天劫中白梵路将人魂给他?,的确很有可能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

云湛借着迫近,道,“师兄你?先别打,我?们好好谈谈!”

“你?我?早已一刀两断,有什么可谈的!”

白梵路招招紧逼,云湛却步步后?退,他?也觉得分外着恼。

“你?今日闯我?魔界,不就为破结界,好赶尽杀绝吗?怎么现在手软了!你?给我?好好打!”

“我?不和你?打,我?也不是为闯魔界,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云湛瞅准时机,一把抓住白梵路的手,可对?方直接手腕一震。

虎口处陡然破开血口,可云湛还?是强忍着没松开。

而这一下,也让白梵路惊得止住动作,“你?……”

云湛温声道,“师兄,跟我?回天枢门去。”

他?突然离得很近,让白梵路脑中警铃大作,猛地甩开云湛迅速退离数丈远。

“笑话!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逼我?入魔,与我?划清界限?这时还?来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我?处心积虑?”云湛急道,“我?什么时候……”

白梵路嗤笑,“你?在这儿装什么无辜,是觉得我?曾经给了你?一魂一魄,甚至为你?让出来生,我?就合该每回都被你?耍的团团转吗?”

“……”

“云湛,劝你?还?是趁早收了那套哄人的把戏,拿起你?的剑,好好守住你?正道弟子的本分吧。”

白梵路言语里的夹枪带棍不似作假。

云湛听得完全愣住了,他?说的那些事……一魂一魄、让出来生,分明——

云湛一时竟无言以对?。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白梵路抬起手,苍堇几番缠绕后?逐渐化为剑形。

“云湛,我?是魔,你?是仙,我?现在在做的是保护我?的子民,若你?执意要?闯我?魔界,那便赢过我?手中剑。”

“否则……便是我?今日在此结果你?,为我?族消灭一个威胁。”

“你?自己?选,我?都可以奉陪。”

作者有话要说:云狗湛:师兄别打!有话好好说!

白小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这回可得好好算账~

群众:哎呀呀,夫夫两个,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云狗湛:我也想床上打闹,但是……但是师兄把我腰子伤了啊喂!QAQ

白小路:……

群众:……

作者:之前谁说想看火葬场?相爱相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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