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梦,景比上次愈发清晰了,唯有人模糊的,除了衣饰动作,面目辨不分明。

但白梵路还?能认得出莫九黎,他?正独自坐在石凳上,身?影映着院中松竹,皆是清廖。

“阿黎!”何处传来声呼唤。

白梵路望去,岐昭转眼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说着将一副衣袍展开?披在莫九黎肩膀,“风露重,莫要着凉了。”

这?人甫一出现,就如强势驱散黑暗的日光,将这?满院孤寂都消弭于无形。

白梵路也试图看清他?的脸,仍旧是失败了,不过今夜听他?声音,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听见过。

莫九黎低了下头,似乎是看了眼身?上那衣服,没?说话。

“今夜星星很多啊。”岐昭已在他?身?边坐下。

莫九黎道,“是。”

“你喜欢?”岐昭问。

莫九黎摇摇头,“谈不上喜欢,但天?上有它们在,不觉得热闹很多么?”

“那倒是,”岐昭朗声一笑,“这?里视野不够开?阔,我?们去屋顶上看。”

“屋顶?”

岐昭一手圈住莫九黎腰身?,“你才受过伤,别动,我?带你上去。”

说着二人凌空而起,随着这?一动作,周围树影摇曳,似是被股阵风撩动。

很强的灵气,就连梦中的白梵路都隐隐感到非同凡响。

二人稳稳落到屋脊之上。

画面似乎完成某种玄妙的转换,白梵路发现自己的视野也跟着变了。

春末天?朗气清,没?有一丝浮云,夜空深邃如幕,满缀着碎钻似大小不一、亮暗不同的星子。月只浅浅一弯,细长如勾,与群星相比,此时倒觉黯淡无光。

这?梦似乎正是为弥补今天?没?见着星空的遗憾,来得恰到好处,白梵路正在天?上寻那不知参星还?是商星,就听莫九黎道,“据说这?天?上星都是神明,我?若对着他?们许愿,能实现吗?”

岐昭闻言傲然一笑,“何须对着那么远许愿?你面前就是当?此世上最厉害的神明,有何愿望你尽管说,本君定会替你实现。”

“……那我?没?愿望了。”莫九黎很不给面子地?淡淡道。

岐昭很不乐意,“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本君?”

“就是太瞧得起你了。”莫九黎语调带着玩笑,又道,“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能有何大愿望?方才不过随口一问,神君莫要当?真。”

岐昭不知信了没?有,但两人却是一时无话。

半晌过后,岐昭问,“阿黎,总见你夜里独自在外,真不愿与我?说吗?”

莫九黎仰望夜空,随意道,“屋里闷而已。”

“可我?听你的侍女说,你夜里睡觉都要燃着灯?”

“只是种习惯罢了,”莫九黎轻笑,“怎么堂堂神君阁下,还?会听凡人墙角?”

“你……”岐昭无奈,“我?若想知道你的事,又何须听墙角。”

“也对,神君通晓天?下之事……”

“阿黎!”岐昭打断他?,半晌道,“你……是不是怕黑?”

莫九黎忽然一怔。

白梵路觉得自己好像也懵了。

满天?群星璀璨被骤然间旋转变形的黑夜吸入深渊,他?视野里转瞬又只剩下了黑暗。

并非简单源自眼里的黑暗,而是从心?底破溃而出,将他?整个人彻底卷入般喘不上气的那种压抑的“暗”。

仿佛全世界都只剩自己一个人,与“暗”相伴,看不到任何光明。

“不怕……阿黎,不要怕……”

白梵路听见了岐昭的声音,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破开?一道裂口。

他?渐渐又能看见了,看见莫九黎被岐昭揽住肩膀,一声不吭,那身?形依旧挺拔如昔,但白梵路不知为何,依稀能感觉到,这?个人此刻的心?绪起伏。

“我?不是怕。”莫九黎摇摇头。

“在我?面前还?需逞强?”岐昭反问他?。

莫九黎自嘲一笑,“是,岐昭帝君天?下至强,谁人在你眼里都不过蝼蚁一般,而我?更是多狼狈的样子的都被你瞧见过,在你眼里有什?么资格逞强呢?”

“你又故意曲解我?意思……”岐昭哑然,“就你这?张嘴,我?当?真……”

“当?真如何?”

岐昭定定地?看了莫九黎片刻,松开?他?肩膀,“我?就不该觉得你需要安慰,虽然我?的确是这?么做了,哼,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天?下也只有你,敢屡屡对我?不屑一顾。”

莫九黎低低一笑,“是啊,竟是我?不知好歹了。”

岐昭作势抬起手,白梵路以为他?是被气得要泄愤,却见那落手处竟是拨过莫九黎脑后,往他?自己那边拉靠过去,“早和你说过,不要离本君那么远!”

“遵命,神君。”

“这?张嘴真是愈发的不服管了……看本君今日不好好治治你……”

岐昭用?力按住那颗不安分的脑袋,两人突然就贴靠在一起。

刚刚的唇枪舌剑转眼变了性?质,热烈的亲吻声将白梵路惊了个措手不及,周围气氛陡然变得无比暧昧。

这?一吻很久都没?停,都后来甚至还?带了喘,白梵路立时想起上次的春梦,但这?好歹是在房顶上,他?们该不会是要在这?里办事吧……

哗啦,瓦片掉落的声响,好几大片,像是被谁故意踹下去的。

“有刺客!快!保护九殿下!”

下边传来一人惊呼,岐昭被迫松开?手。

莫九黎轻轻的笑声还?带着颤,听起来分外诱人,他?拂袖端坐,对着下方悠然道,“刺客在这?儿,来捉吧,捉到活的有赏!”

岐昭似乎气得不轻,“阿黎你,故意的是不是!”

“堂堂超诃帝君,都不介意跑到人界来当?梁上君子登徒大盗了,我?不过秉公?处理,何谈故意?”

侍卫们举着火把往这?边聚集,岐昭见势不妙,在莫九黎耳边道,“好你个阿黎,你且等着,我?明日再来找你算账。”

莫九黎笑,“恭迎神君。”

岐昭袍袖一挥,就没?了影。

莫九黎正跳下房顶,忽然暗地?里一股灵力将他?轻轻托起,再稳稳落地?。

这?灵力很有辨识度,白梵路都能感觉到,他?想到二人上屋顶时岐昭说的话,所?以他?这?临走还?惦记着莫九黎身?上有伤?

侍卫们自然是捉不到所?谓的刺客的,莫九黎随意编个由头将他?们引至旁的去处,自己在院外静立了一会儿,便返身?往寝殿走。

到得门口处,却望着门里迟迟不进?去。

白梵路就站在他?身?后,忽听得一声叹息,“怕就有用?吗?至于愿望……若真的说出来,恐怕你会是第一个要杀我?的吧。”

梦的片段,就终结于这?样充满深切无力的一句话。

白梵路这?回醒来,已经习惯了,除了对做梦这?件事,还?有对身?后正拥着自己入眠的这?人。

想到慕云河,白梵路心?里隐隐有种猜测,梦中的莫九黎与岐昭,或许和云湛有关。

从时间上,云湛将人魂给他?,他?才第一次梦到莫九黎,听到他?说“死不瞑目”。

后来他?与云湛接触甚少,再没?做过这?样的梦。

而现在,自从进?到相迭棋局里,他?又开?始梦到莫九黎,且次数频繁,梦中场景也一次比一次清晰。

且最为明显的是,每次梦境的内容,都与白日里发生?的事有些关联,他?猜想许是因为慕云河,他?们之间魂魄彼此牵连,才互相影响了各自的梦境。

慕云河梦见的是云湛和白梵路,而自己梦见的是岐昭和莫九黎。

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白梵路想着,伸手探到枕下,摸到了那枚玉环,这?玉自合二为一后就没?再分开?,在白梵路的坚持下,现在是由慕云河随身?佩戴。

他?是因为担心?生?死劫,觉得既然是信物,说不定真有防身?作用?。

生?死劫……

白梵路越想越睡不着,身?后贴着这?具大火炉委实也太热,他?稍稍起身?,想把自己从慕云河怀里挪出去。

“师兄……”

身?后传来梦呓似的呢喃,一条长腿突然伸过来压住他?的腰。

白梵路屏住呼吸等待片刻,没?再有其他?动静,才试着先将身?上的胳膊挪开?,而后从那条腿的桎梏中奋力抽身?。

“唔……怎么醒这?么早?”

慕云河还?是被惊动了,重又把白梵路按回去,“陪我?再睡会儿。”

白梵路推他?,“你睡,我?起来。”

慕云河不情不愿地?坐起,“真薄情。”

白梵路不理睬这?吐槽,他?是睡在床里的,这?时要下床还?得从慕云河身?上过,孰料刚抬一条腿,就被某人从中拦截,一抱跨坐在对方身?上。

贴着他?耳边,慕云河道,“你这?么精神,我?也挺‘精神’的,感觉到了吗?”

两个精神显然不是一回事。

而现在这?姿势,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对方那支棱着的“精神”?

白梵路腾一下满脸通红,用?足吃奶的劲儿将慕云河推了个人仰马翻,“你去死。”

“我?死了你可要守活寡了。”

“我?乐意。”

慕云河噗嗤一笑,“所?以你这?是承认我?是你相公?了?”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白梵路迅速爬下床,慕云河跟在后面,见他?要去拿床边的衣服,先一步抢过,“这?件的样式比较复杂,得我?帮你穿。”

白梵路脑中灵光一闪,问,“你挑的三套,该不会都是样式复杂的吧?”

慕云河打着哈哈,“当?然啦,越复杂才越好看嘛。”

得,中了圈套。

可白梵路也不可能穿着里衣就满街跑,只得道,“那穿吧,烦劳慕小王爷金手了。”

“不烦不烦,我?很乐意。”

于是晨起服侍白梵路更衣的就此变成了堂堂慕小王爷,若这?种闺房之事被当?秘闻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他?那群狐朋狗友笑成什?么样。

除了更衣,慕云河连梳发也主动承包了。

他?拿着梳子从头梳到尾,动作不甚熟练,这?样重复了好几遍,白梵路还?感觉他?一直在顺梳。

以为慕云河是打肿脸充胖子,实则根本不知女子发式怎么编,白梵路打趣道,“终于难倒小王爷了?”

慕云河却问,“你听过一个说法?没??”

“什?么?”白梵路不明所?以。

慕云河手正捧着他?发中,梳子早将这?一头乌发整理得顺滑,五指穿过如流水,直至发尾。

边梳,慕云河边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双比翼,四梳……”

白梵路心?一抖,生?怕慕云河说个没?完,正要出言打断。

孰料小王爷到底不是文?人担当?,说到这?第四句就卡壳了,不过他?半点不懊恼,还?笑道,“我?小时候偷偷见过我?爹给我?娘梳头,就说了这?几句,所?以我?也只会这?几句。”

本来很有点小甜蜜的氛围,这?时又蓦地?变成叫人忍俊不禁。

白梵路心?想,真不愧是慕大将军生?的儿子,他?总算明白慕云河这?一套套土味撩法?是师从哪里了。

简单的女式编发还?真没?难倒慕云河,他?昨日特意观察流莘给白梵路编头发,可不是白看的,就为今天?做准备呢。

待给白梵路收拾妥当?,慕云河自己穿好衣服,又给白梵路腰间别了个东西,一摸是个香囊。

“我?不挂这?个。”浑身?香喷喷的,岂不真成了女子。

慕云河却道,“这?里面不是放的香料。”

“那是什?么?”

慕云河打开?香囊,从里面拿出两个东西,放到白梵路掌心?,他?这?才发觉是那两只草编的小兔子。

“怎么在你这?儿?”

白梵路还?以为弄丢了,他?刚被慕云河带进?王府那夜,自己沐浴更衣,之后就找不着这?两只小兔,问了侍女也没?见着,他?还?奇怪来着。

不过因为想不起这?东西的来头,他?也无法?说多么重要,总不能让王府里的人帮他?翻来覆去找,只得当?丢了便丢了。

“昨夜在新房里发现的,你是要找这?个吧?”

白梵路并没?和慕云河说过这?件事,那估计侍女告诉他?的,白梵路点点头。

慕云河说,“那这?样装着不容易丢。”

原来他?给他?这?个香囊,是这?个用?处,白梵路又试着摸了摸,这?香囊表面倒没?什?么绣花之类,应当?是比较朴素。

慕云河见他?这?么宝贝这?两只兔子,一副失而复得的表情,问道,“看你的样子,不会是相好送的吧?”

“嗯……”白梵路听他?那语气,微微勾唇,心?头一动就顺着道,“是又怎样?”

“!”慕小王爷怒,不敢言。

找回两只小兔,白梵路心?情大好,摸了摸面纱确认没?问题,转身?出得门去。

慕小王爷苦心?孤诣将自己媳妇儿打扮得漂漂亮亮,本想志得意满地?带在身?边长脸的,此刻却是深深后悔。

离目的地?青荥还?有两天?路程,白梵路上马车时听见慕云河与车夫谈话,听出那车夫是换了人的。

他?心?中疑惑,不过这?慕云河安排自有他?的用?意,这?种事上他?不管,也不必问。而这?□□程过后,他?们到达下一个驿站,第二天?早晨仍旧是又换了一个车夫。

等到第三天?,白梵路睡醒后,慕云河照例替他?穿衣梳发,到最后白梵路才发觉不对劲,也终于明白慕云河为什?么只让带那三身?衣服的真正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白小路:那真是我相好送的。

云狗湛:你相好就是我。

作者:请问一下小白,和多人谈恋爱(哗——)是什么体验?

白小路:你确定要问?

云狗湛:嗯哼。

白小路:我只想说,拜托你下次卖马甲,给我也来一件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