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傅阳阳送回家后,驾驶座上的季青扭头看向陆行止:“师兄,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陆行止说了一个地址,季青有些惊讶:“真巧,我们住同一个小区。”

陆行止笑了笑,转开话题:“阿青,你们诊所现在还是很忙吗?”

“嗯,客户是挺多的。现代人生活节奏紧张,压力都大,加上心理疾病的去污名化,现在有问题愿意来找专业人士咨询的越来越多。”

陆行止忽然想起一件趣事:“我记得当初教学楼里跑进来一个疑似患精神分裂症的人,不知道怎么搞得,整栋楼的教室都不选,偏偏摸到我们教室。当时在上心理学的选修课,我们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他在讲台上手舞足蹈胡言乱语,最后还是郑老师有办法,三言两语就把他哄了出去。”

“郑老师是精神病院的医生,处理这种事轻车熟路。说起来,女生宿舍楼当初还进过一只猪,非常肥壮黝黑,在大厅里闲逛,我们都绕着它走,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被宿管阿姨抓去做香肠。”

“也说不定是被医学生抓去解剖了。”

“然后打火锅来吃吗?”

“唔,为什么不能是脱水做标本呢?”

“师兄,忘了你们当初解剖完青蛙、兔子后都带回去吃火锅吗?”

聊了一路学生时期的趣事,两人都很放松。车子快到小区时,陆行止突然说道:“好久没见红豆了,它还好吗?”

季青顿了一下,慢一拍才把红豆和家里的橘猫联系到一起:“嗯,过得还不错。你要去看看它吗?”

陆行止欣然应允

季青打开房门,按下开关,满室明亮的灯光驱散了黑暗。陆行止跟在她的身后,站在玄关不动。

季青回身看他:“没关系,进来吧,不用换鞋了,我这儿也没有多余的拖鞋。明天阿姨会来打扫。”

闻言,陆行止这才走了进去。

房间格局很开阔,他一眼扫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呼喊橘猫:“红豆,红豆……”

橘猫趴在猫爬架上,听到熟悉的呼喊声,它坐了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四处张望。当看到陆行止时,它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猫脸上几乎能看出吃惊的表情。它灵活地跳下架子,落地轻巧无声,接着一边喵喵叫唤,一边朝着陆行止狂奔。

陆行止看着一坨奔来的肉团,怔了一瞬,下意识接了个满怀:“红豆豆啊,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啊……”

红豆不理他,只使劲用毛绒绒的脸不断蹭着他的脸和脖子,嗓子里硬生生挤出颤微微的奶猫叫声,嗲得不得了。

陆行止一边从头到尾地呼撸着猫,一边叹道:“红豆啊,瞧你这一身的膘。”

红豆是陆行止在路边捡到的,当时它瘦瘦小小,身上毛发凌乱肮脏,眼屎糊满了眼眶,抢食都抢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猫。看到陆行止时,凄凄惨惨跟在他脚边,不停地蹭他,小声小气地喵呜。

陆行止还从未被小动物如此喜爱过,一时间简直受宠若惊。看它可怜的小模样,恻隐之心顿生,把它带回了家。

除蚤洗澡打疫苗,红豆光荣地由一只混得凄惨的野猫升级为登门入室的家猫。大约是晓得幸福生活得来不易,红豆对陆行止极为谄媚,生生把自己活成一只披着猫皮的狗,极大地刷新了陆行止对猫这种高冷生物的认知。

后来陆行止要出国进修,归期不定。红豆年纪太大,处于猫的老年期,经不起路上折腾,陆行止便打算把它托付给良人。

怀着一点私心,陆行止将红豆送给了季青。一方面是相信季青的为人,另一方面是希望红豆的粘人属性可以让季青开心。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策大约是没用的。

季青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着这对表演人猫情深。

终于亲热够了,陆行止艰难地抱着红豆,对季青说:“我可算理解了什么是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特别胖。”

“师兄,你要不要带红豆回去?”季青问道。

陆行止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算了吧,我要到急诊室上班,工作时间不规律,没法照顾好红豆。”

季青点点头,表示理解:“以后你可以随时过来看它。”

和红豆玩了一会儿,陆行止起身告辞。季青把他送到门口,红豆依依不舍地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尾巴高高竖起,缠绵地绕在他的腿上。

陆行止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深深地看着季青,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简单地说了句“再见”。

季青目送着陆行止高大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电梯门后。她轻轻合上房门,微微的撞锁声“咔嗒”响起。

红豆不知何时早已回到它的猫爬架上,窝成一颗浑圆无棱角的猫球,与季青隔着客厅遥遥相望。

季青不以为意,她走到酒柜,看也不看,随便取出一瓶红酒,慢慢旋开木塞,香醇的酒香缓缓弥散在这静谧的夜里。

深红的酒液撞入透明的高脚杯,荡起几点涟漪。等不及醒酒,季青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酸涩感在口中萦绕不去,水晶杯沿留下一个模糊的唇印。

季青知道陆行止想要说什么,但她给不了回应。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但不是所有的与众不同都是褒义的,积极的。

世界与她有隔阂。她面前有一层厚厚的透明膜,所有的情感都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地传来,像是隔靴搔痒。

小时候,当同龄的小孩子沉迷于幼稚的人际关系,热衷于拉帮结派时,她总是徘徊在外,不会因为被接纳而感恩戴德,也不会因为被排斥而痛不欲生。

学生时期,当其他人在毕业时,因为不舍而怅然落泪,她总是最无动于衷的那一个,永远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要如此真情实意地伤心。

她生得好,又实在优秀,身边不乏爱慕者。但面对源源不断的追求和告白,她始终心平气和,甚至有些疑惑不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轻易爱上另一个人?

大学时,教授曾经在课上感概:我们这些搞心理的,不管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自己心理都或多或少有些毛病。

季青的毛病大约是情感领域出了故障。难以建立一段长期关系,也难以维系一段长期关系。每一次分离便是永别。在正常人的外表下,住了一头没有感情的怪物。

季青想自己大概是非常适合做心理咨询师,永远不会因为和咨询者共情而陷入对方的泥潭中,永远理智客观地旁观整个咨询过程。

在众多的心理学流派中,季青最喜欢行为主义心理学,客观而简洁明了。按下铃,狗便会分泌口水;看到白鼠,懵懂的婴儿便会哭泣。

如果世界能够如此简单,多好。只是流派创始人华生使用行为主义来养育孩子,他的儿子却在后来选择了完全相反的理论。

陆行止很乐观,他马哲读多了,坚信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没有什么能够始终如一、分毫不改。

骨骼每10年完成一次更新,肝细胞每5个月完成一次更新,红血球细胞每4个月完成一次更新,味蕾细胞每10天完成更新一次。肺部细胞的寿命是2到3周,小肠绒毛细胞的寿命只有2到3天。

高岸深谷,东海扬尘,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一时不等于一世。他愿意等,也等得起。

季青又倒了一杯红酒,纤长雪白的手指夹着高脚杯,慢慢摇晃,淡淡的玫瑰香气散发出来,闻之醺醺欲醉。

陆行止的设想很美好,她却不愿给予太多希望。

一艘船在海上航行了几百年,不断地被维修、被替换零件,直到所有的部件都不是原装货时,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①

一把被使用多年的斧头,刀刃生锈时换新刀刃,木柄腐坏后换新木柄,数次更换,它还是原来的那把旧斧头吗?②

如果回答为“是”,那陆行止多年的等待是徒劳无用的,她不会因为体内细胞的更迭而性情大变;

如果回答“不是”,陆行止会再一次爱上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人吗?

人生苦短,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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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击的主要发力在于位移、旋转和鞭打三点,全身配合发力非常重要。跳绳作为符合度很高的辅助训练,能够训练耐力和节奏感。”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双脚起跳开始训练,之后再练其他各种花样跳绳。”

“咻,咻,咻,咻……”跳绳的破空声规律而单调,江天戈双手握绳,不断变换脚下动作。

深秋的帝都,空气干燥而寒冷。不像在炎热潮湿的南方,高强度运动后能够痛快的大汗淋漓一场。在北方,空气似乎把人体内的水分都抽干,皮肤只吝啬地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牢牢地粘在身上,极为不适的黏腻感如影随形。

训练告一段落,江天戈抓起放在一旁的湿毛巾,囫囵地擦了一把脸。教练把运动水瓶递过来,江天戈拧开瓶盖,大口补充水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喂,小戈,晚上有个活动要你到场,到时我让司机去公寓接你。”钱赋齐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匆忙。

“现在不是假期吗?”江天戈问道。

“假期也要赚钱啊。好了,我还有事要忙,晚上见。”钱赋齐匆匆挂断电话。

“江先生,接下来继续?”休息时间结束,教练尽职尽责问道。

江天戈拎起健身包:“改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