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戈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往嘴里又灌了一大口酒。听到钱赋齐的话,他面容冷漠,不发一言。

“江天戈,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别像个叛逆期青少年一样无理取闹。作为一个成年人,请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好吧?

我只问三个问题:第一,你知不知道宋晨要自杀?第二,那通电话的内容是什么?第三,宋晨自杀和你有没有关系?”

宋晨……

江天戈垂下眼眸,昏黄的暮光中,浓密乌黑的长睫在面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

他们曾是FIRE组合的成员,曾有三年日夜相对,曾共同在舞台上表演过无数次。但那些都已经是曾经了。

前经纪公司很喜欢发兄弟情深的通稿,FIRE的团粉也理所当然以为四个成员亲如手足。事实上,成员之间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友,或者更糟。他们彼此防备,争夺粉丝,争抢资源,争每一个可能出头的机会。关系从来没有融洽过。

虽然他和宋晨之间没有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也没有好到掏心掏肺,他们只是不得不共事的同事而已。

前经纪公司磨牙吮血、敲骨吸髓,非常惟利是图,几人不约而同、各找下家,终于在去年组合解散,大家各奔前程。江天戈很是松了一口气,再不用勉强勾肩搭背,再不用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再不用听到什么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之类的话了。

大概是远香近臭,离得远了,曾经的队友看起来也没那么面目可憎。昨晚的一通电话,两人聊了大半夜的FIRE的陈年旧事,似乎过去的隔阂都已消失,似乎他们也能变成娱乐圈守望相助的典型好友。

但,那通电话大约只是一个告别。宋晨死了。

“不知道。”

“忆旧。”

“没有。”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钱赋齐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房间。现在他有一个计划亟待实施,有时候,危机也是难遇的机会。

微博上的风向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自杀前给好朋友打个电话,交代一下遗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有这么多阴谋论?宋晨死了对天戈有什么好处”

“有人上网是不带脑子的吗?拜托,宋晨和天戈一向关系都很好,打电话聊聊天有什么可奇怪的”

“如果宋晨自杀和江天戈真的有关系的话,警方早就介入了。实锤都没有,哔哔个屁啊傻逼们[微笑]”

还有些评论在负隅顽抗。

“关系好?宋晨死了,江天戈连一条微博都不发,这是关系好的样子吗?”

“宋晨都去世了,江天戈还在外地拍戏,都不发微博祭奠一下”

“不是所谓好朋友吗?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滚出娱乐圈,这里不欢迎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怒]”

“江天戈有这么忙吗?难道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朋友去世了?天天捞金连朋友也不关心。别的明星都发微博了,也不发个微博悼念!亏你还是他朋友”

很快,更加猛烈的反击袭来。

“有些人是不是有病?宋晨自杀对你们来说只是新闻,但那是天戈的好朋友,说什么他不关心不发微博的,妈的你身边朋友亲人出事了,你第一件事是发朋友圈吗?多换位思考一下好吗”

“感慨的都是看客,真正沉默的才是亲人吧……”

“那些打着关心宋晨旗号实际却拿他的离世各种蹭话题的人,真的是恶心透了,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天戈不需要向你们交待宋晨的事,也不需要发博表达他的难过。问人家为什么不发微博质疑人家关系的是不是有病?连路人都感到难过的事,你认为天戈会好过吗?”

江天戈的微博下各方吵作一团,评论里一片狼藉。而他却一直没有发声,直到宋晨的遗体告别会后才出现一条新的微博。

“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你真的离开了。明明最后一通电话中,我们还在聊着以前的趣事……

有人说,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我们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是不得不离开。

再见,阿晨。”

评论数很快过万。

“加油。好朋友不在了,最感同身受的。可能就是你了。心疼你。”

“世界很糟糕,可是你还得好好的去闪耀。加油天戈”

“看哭了,泪如雨下……”

“年轻的生命就这么结束了……试想一个个键盘侠在评论时,未曾为当事人想过,希望以后这样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喷子们看清楚了吧,他们只是朋友聊天,还有什么继续要黑的?”

“讲道理网络暴力我看到过很多,很愤怒也很无奈,都借着网络这个面具暴露人性深处的丑恶。在这言论自由的社会,微小我一如既往坚决抵制网络暴力”

钱赋齐非常志得意满。

有什么能比转败为胜更值得庆祝一番的呢?经此一役,再不关心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了江天戈这个名字,知道有这么个年轻英俊的男星,知道他虽然看起来桀骜不驯,但本人义气又可靠。而粉丝经过这件事,也会更加心疼他,由怜生爱,忠诚度也要往上窜一截。

姜还是老的辣。江天戈这个品牌在他钱某人的运作下,更加金光闪闪。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的滚滚而来的财源。

阿蓉看着钱赋齐,欲言又止。她觉得天哥的状态很不对,他原来吃得就不多,现在更少了,好几次端上去的饭菜又原模原样端了下来。短短几天过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直晃荡。而且天哥好像睡眠不好,黑眼圈极其浓重,脸上泛着不健康的苍白,毫无血色。

尽管健康状况摇摇欲坠,但天哥看起来仿佛濒临爆炸边缘,身上的烟味和酒味浓重,小胖最近都直躲着他,生怕这把邪火发作到自己身上。

之前她向钱赋齐反应过这些情况,但对方毫不在意,只说什么过两天就好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经纪人怎么会听她的呢?

阿蓉实在无计可施了,只能祈祷天哥能自己恢复。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同的是,以往的漫漫长夜,江天戈都只是在浓郁粘稠的无望中挣扎,煎熬地清醒着,在一片死寂中,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白。

而此时,他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的猛兽,焦躁不安地在屋中转圈,愤怒快要破胸而出,痛苦抓挠着他的心脏,黑色的火焰将他整个人点燃。

宽阔的房间仿佛在朝着他挤压而来,空气稀薄到难以呼吸。他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整个人似乎被禁锢,像无头的苍蝇在玻璃瓶中乱转,四处碰壁。

玄关的收纳盘被他碰落于地,钥匙与地砖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江天戈的动作静止一瞬,随后他一把抓起车钥匙,扯开房门冲了出去。

工作太过繁忙,跑车买来后一直搁置在车库积灰。江天戈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驾车至远离市中心的郊外。

黑色的跑车性能卓绝,引擎发动声像是猛兽的咆哮,路边的一切景色都化作虚影。寂静无人的深夜街头,只能听到这一辆车轮胎抓地的响动。

江天戈狠狠地踩着油门,将一切愤怒都发泄出来。

本该庄重的遗体告别会,经纪公司拿来炒作,一些根本不关心死者的明星前来蹭热点,无良记者试图闯入偷拍。更多人打着悼念的旗号在会场外看热闹,数辆来自不同媒体的采访车在一旁跃跃欲试。

对已经选择死去的人都要压榨到最后一刻,都要利用到最后一秒。尸骨未寒便忙着瓜分遗产,在死去的儿子面前逼迫他年老的双亲,入土难安。

而他,也不过是作秀者中的一员。一个木偶,一个傀儡,一个万般不由己的傻瓜。他没有对外发声的权力,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团队的审核;他没有表态的权力,因为他的立场已经被提前预设好;他没有展现自我的权力,因为他的人设早已确定。

他是资本的玩具,他是货架上的商品,他是任人摆弄的玩偶。他唯独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这虚假的形象?为什么还有人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尖叫?为什么还有人会把他当作人生的方向?

他只有这一副上天赐予的皮囊,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他不值得这一切。

多日来不眠不食的恶果在此时出现,江天戈眼前一黑,方向盘失去控制,高速行驶的跑车撞上路边的围栏,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

“江天戈车祸”迅速爬上微博热搜榜顶端。

新闻配图中,昂贵的跑车被撞得面目全非,江天戈被卡在车中,双目紧闭。虽然没有看到血迹,但无数粉丝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经纪人很快发了声明:“谢谢大家的关心,天戈没有受伤,只是陷入了昏迷,医生说没有大碍。由于挚友突然去世,这段时间天戈的状态一直非常差,心情一直没有调适好。我们会陪伴他走过这段艰难的时光的。同时也要替天戈向大家道歉,公众人物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做好正面示范作用。”

配图是一张江天戈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粉丝简直要心碎了。

“天戈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看那些恶毒的评论,多出去走走,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的背后还有我们,一直有我们[心]”

“天戈你要坚强”

“宋晨在天堂会很好,因为天堂没有痛苦只有快乐,你要好好的,你还有我们,我们一直在”

“不要伤心了,要坚强,宝宝们会心疼的”

钱赋齐发完微博后,大致看了看网上的反馈,正面的声音还是主流,偶有几个阴阳怪气的也很快被围攻得屁滚尿流。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真是失策,即使是机器也需要日常维护,何况是人。钱赋齐想了想,拨通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