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无数姿势,依旧睡不着。

熟悉的失眠又一次来袭,江天戈干脆利落投降。他打开一罐啤酒,坐在落地窗边,俯视着整个城市的暗影。偶尔有几盏灯亮起,又很快暗下去。

睡不着,白天经历的一切在心里翻滚发酵。

对戏演员轻蔑不屑的眼神,导演无奈隐忍的表情,周围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路人惊艳与好奇的目光,钱赋齐精明又冷漠的神情,小胖谄媚而畏缩的模样,阿蓉眼里藏不住的爱恋和期待……一幕幕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翻过。

啤酒的苦涩在唇齿间发酵,他把额头用力磕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蔓延至全身。

也许他的人生还不如木偶,至少没有人会对木偶有如此多复杂多样的面孔。如果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就好了,没有感觉也没有思维,永远不会知道痛苦为何物。

如果,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不期然,那条消息又在眼前闪现——“保重,再见”。

保重什么?再见什么?江天戈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有些难以置信: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互道遗言的份上吧?难道是喝多了?

长夜漫漫,打个电话聊以耗时吧。

一夜未眠,江天戈在第二天拍摄时频频犯困。终于熬到午休时间,把阿蓉的爱心午餐弃置一旁,他迫不及待回到保姆车内补觉。

只是午休时间短暂,很快又到了拍摄时间。

“我们天哥困了,要睡一会儿。你们先拍别的呗。”小胖忠心耿耿守在车旁,一点儿都不客气地对来人说道。

“不是,那什么,今天安排的可都是他的戏,这几十号人都等着呢。”年轻的导演助理有些急切。

“那真不好意思啊。天哥现在正睡着呢,要不你们等会儿?”小胖的话语听起来毫无歉意。

导演助理还想再说些什么,又看了一眼旁边几个身高马大的保镖,悻悻走了。

一旁的阿蓉有些忐忑:“这样不太好吧?”

小胖满不在乎:“管他呢,是剧组求着我们,又不是我们求着剧组。再说了,想找我们天哥拍戏的海了去了,又不差这一个两个。”

阿蓉还是觉得不安,看着小胖一脸混不吝的样子,只好自己往回找补。

二十分钟后,一辆面包车驶来,司机卸下几个大箱子后,又很快离开。阿蓉带着几个人,满场发放各色饮品和零食。吃人嘴短,片场的剧组成员终于脸色好看一些,也不再对着保姆车指指点点。

阿蓉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太早了。

钱赋齐的电话打来,呼吸急促:“你们等下拍完戏直接回酒店,不要接受任何采访,让保镖注意点,不许放任何人进片场!还有把天戈的手机收起来,别让他看任何新闻!我马上过去!”

阿蓉被他的语气惊得汗毛直竖:“钱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钱赋齐顿了一下:“宋晨自杀了,临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小戈打过去的。”

阿蓉倒吸一口冷气。

把钱赋齐的交代告诉小胖和保镖后,阿蓉蹑手蹑脚爬进车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低着头偷偷摸摸翻找着手机。

“在找什么?”低沉的男音从头顶上传来。

阿蓉一惊,猛地抬头看过去——江天戈的眼神清醒,毫无睡意,此时正直直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你的手机可能快没电了,帮你充下电。”阿蓉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回道。

江天戈不置可否。他把眼罩、耳罩以及手机通通塞给阿蓉,面无表情走下车。

今天的戏份拍摄的很顺利。

虽然每句台词都需要场外助理提醒,但至少是拍下来了。江天戈扮演的角色本来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冰山军官,不需要说太多台词,也不需要做什么表情,只要有一张帅脸足矣。挺拔的军装上身,身材都好了七分。

就算是面瘫又怎么样?老子还不是一样拍得好看。导演看着监控器,很是志得意满。

一天拍了二十多场戏,结束时江天戈累得有些麻木,全身的残余能量都在集中供应基本的生命活动,对工作人员频频投来的奇怪目光无暇多想。

回酒店的路上,几辆车一直紧紧跟着他们。阿蓉和小胖都有些紧张,几个保镖也面色严肃,严阵以待。

见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江天戈有些好笑: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私生饭和黄牛,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索性拉下眼罩,靠在椅背上小憩。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看到车牌号后,四周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饥肠辘辘一拥而上,保姆车仿佛是一滴落在蚁穴的蜂蜜,被黑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包裹在中央。

几个身强体壮的保镖艰难地排开蜂拥而来的记者,给后面的人留出下车的空隙。江天戈从车里下来的动作仿佛引信,一瞬间点燃了人群,无数长长短短的胳膊拿着话筒朝着他的脸上戳过来。

“江天戈,请问你对宋晨的自杀有什么看法?”

“你和宋晨之间是否不和?你们之前的友好都是假装的吗?”

“网上传言,因为你的一通电话才导致宋晨自杀,这是真的吗?”

“宋晨自杀这件事你知道吗?”

“宋晨自杀是不是因为你!”

“你曾经的队友自杀,你还在拍戏,你不觉得羞愧吗?”

“江天戈,告诉我们你和宋晨的最后一通电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要回避问题,你在心虚什么!”

“请接受采访,大众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阿蓉和小胖满头大汗,一边护着江天戈,一边扯着嗓子喊“不好意思,现在不接受采访”“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江天戈机械地跟着助理走着,墨镜下的眼睛失去焦点,目光散乱。

宋晨和自杀,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两个词还会联系在一起。记者口中吐出的言语好像箭矢,目标明确,一根根插在他的身上。

他看向周围晃动的人,面色赤红,表情兴奋到狰狞,无数张嘴皮翻动,唾沫四溅。好像终于发现巨大尸体的食腐动物。

世界一瞬间变成黑白默片,而他格格不入。

*****

“都这会儿了,钱哥怎么还不来?”小胖焦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被记者扯乱的衣服也无心整理。

阿蓉坐在沙发上,头发散乱。她不理会小胖,只时不时看看里间紧闭的房门。自回来后,天哥就直接进了房间,只说自己要休息。她有些担心。

钱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等的有些焦躁,阿蓉索性打开手机,准备看看微博上的消息。接着她就被江天戈微博下的评论震惊了

“我希望你代替宋晨去死[微笑]”

“江天戈,你太对不起宋晨了,你不怕他晚上来找你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代替他去死”

“什么都不说了,祝逝者安息”

“四个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伪装”

“假惺惺,还说什么关系好,现在他死了你还在拍戏”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混的好了,以前的队员都不屑了”

“有些评论的心理真阴暗”

“虽然不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解散,但是我最不喜欢你了,脾气差,红了就耍大牌,聚会总不去。宋晨死了,你连个微博都不发”

“发个微博解释一下,为什么宋晨和你打完电话就自杀了?”

“我们都不了解事情真相,所以我们都没有权利评论谁是谁非,请某些评论冷静一些好吧”

“不黑不粉,宋晨自杀和江天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一通电话?”

“江天戈的爹妈都要和他断绝关系,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他逼死宋晨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阿蓉大致翻看了几页,大部分都是言辞恶毒激烈的评论,偶有的几个中立客观的评论很快被淹没。

幸好天哥的手机还在自己这里。微博上那些评论实在不堪入目,还有一些猜测更为下作……他看不到也好。

在阿蓉和小胖焦急的等待中,钱赋齐终于到了。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一整个公关团队。

阿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钱哥,天哥一直在房间没出来,我有点担心……微博上那些人的话太恶心了,要不要先关闭评论?”

钱赋齐冷静自如,完全没有被这件突发事情打乱节奏:“哦,微博不用管它,就放在那儿吧。我先去看看小戈。”

“可、可是……”

“阿蓉,有的事情不一定绝对是坏事。这些都用不着你管,现在这么多人在这儿,你去安排一下晚餐。对了,我不要辣。”

阿蓉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出门去订餐。

钱赋齐敲了敲门,不待里面的人回答,便径直拧开把手走了进去。

江天戈坐在落地窗前,身边一堆丢得七零八落的空酒罐。他看着外面,对敲门声置若罔闻。

钱赋齐走到他身边,开门见山:“宋晨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