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道:“不用谢,这本是我该做的。”

说着,陆仁又道:“莫婶,你随我出来。”

却在此时,床上的莫大娘张口说了几个字。由于陆仁站得离她最近,所以莫大娘口中呢喃了些什么,陆仁算是能隐隐约约听个大概。

莫大娘道:“冷啊、冷……好冷啊……”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沙哑无比,像喉咙破了个洞,发出来的声音都有嗬嗬的风声。

陆仁一怔,然后低下头去仔细观察莫大娘的脸色。

莫大娘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是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她脸上皱纹挤着皱纹,眼角堆着阴翳,整个人脸色呈现一种灰败的气质。

陆仁方才给莫大娘用魔法唤回来的那一线生气如今一下便消散于无。

陆仁暗道不妙,莫大娘明显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可他记得上回来时莫大娘的病还远远不到这种程度,才过去一个月,竟衰败成了这幅模样。莫大娘的病很奇怪,陆仁最开始接手的时候,莫大娘还能笑着和他说话,也能清晰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偶尔犯病时会神志不清。

陆仁刚到这个村子时,是莫大娘对他的照拂使得他能如此之快的融入这个村子。

陆仁想着便心下一痛,然后他俯下身,贴近莫大娘,叫道:“大娘?还记得我吗?”

莫大娘听了陆仁的声音,微偏头,视线却不小心落在了陆仁身边的陆易身上,莫大娘那一瞬间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神变得惊恐,惊恐中居然还带着一丝愤恨和阴毒。

“嗬、哧……嗬……人……”莫大娘大口大口的喘气,黑暗中又响起了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喷涌而出,像无数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同时睁开,于缝隙中死死盯着陆易。

陆易一瞬间指甲掐进了肉中,鲜血流了出来,疼痛让陆易神志清醒,抑制住了想要弹出护身魔法的冲动。

这次不再是幻觉,是真的有什么,一直在暗中,看着他。

陆易脸色冰冷,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他整个人就被陆仁抱住。

陆仁的手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陆仁的身子遮挡住了莫大娘看过来的视线。

莫婶此时上前,安抚的摸了摸莫大娘的脸颊,然后蒙上了大娘的眼睛,俯下身子,悄悄的在莫大娘耳边说了什么,大娘的神色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多时,在莫婶的安抚下,莫大娘的眼睛闭上,又重新睡去了。

这时莫婶才转过身来,对陆仁道:“陆先生,见笑了。”然后她又走到陆易面前,用手摸了摸陆易的脸,道:“陆易,吓着你了,不好意思,我家娘就是这样的毛病,因前几年我的儿子走失之后,每每见着和他一般岁数的娃娃总是会这样。”

她脸上满是歉意。

怀里的小孩脸埋在陆仁胸口也不说话,关于莫婶家的事,陆仁知道一点,据说前几年莫大娘带外孙的时候一不小心没看住,外孙给溺死了。如今见莫婶这般道歉了,陆仁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莫大娘也不是有意的,无法控制,说实话刚刚莫大娘的样子他也吓了一跳,陆仁摇摇头:“没事的,莫婶,陆易这小子皮实的很,还是大娘的病要紧,我方才看了一下,上次的药已经作用不大了,以后每天我重新熬制一副药来,莫婶只要下午来取即可。”

莫婶听了点点头,道:“真的,太感谢你了陆先生。”

陆仁道:“当初我也多得莫大娘的照顾,如今也是当做偿还了。”

说话间,陆仁抱着陆易已经走到了莫婶家的院门口,莫婶送两人出了院门之后,陆仁和莫婶便道了别。

陆仁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莫婶进入院门把门掩上的动作,但只掩得剩了一条缝隙,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他看见莫婶似乎就隔着那条缝隙在盯着他们,眼里发着光,脸上是诡异的笑容。

但转瞬一看,莫婶已经把门掩上了,陆仁摇摇头,心说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

【是他吗?】

【是他。】

【就是那股血脉的味道,一如既往,虚伪得令人作呕。】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道,要看……的指示。】

……

陆易做了三天晚上的噩梦。梦里梦到了什么,不得而知,醒来后大多都忘了,只记得零碎的片段,血红的天空,断壁残垣的村子,陆易醒来后汗流涔涔,心跳得飞快。

不过陆易并没有把这个告诉陆仁。

接下来两日,莫婶每日下午都如期而至,领走陆仁特地为莫大娘熬的药。然而第三天,莫婶却没有出现。

等到第三天,早上,天微微亮的时候,陆仁的院子门被人轻轻扣了三下。

陆仁睁着迷蒙的眼睛去开了门,就见莫婶一身黑衣站在门外,神情悲伤。

陆仁一下就醒了,结巴道:“莫、莫婶……”

然后陆仁就见莫婶朝他摇了摇头:“陆先生,我家娘她……”

言未尽意已达。

陆仁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巴巴的道:“节哀……”

莫婶周身气质淡淡的,就那样宁静的看着陆仁,道:“我家娘,昨天突然能走路了,也能大声和我交谈,我心一喜,想是陆先生的药起了作用,就把她以前的衣服翻出来想给她清洗一遍,日后好穿,谁知,我不过去河边洗个衣服的功夫,转眼她就掉进了自家的水井里……”

溺死的。

陆仁骤闻这事,心下一片骇然,然后又听莫婶道:“只是不知,我家娘她是不小心的,还是……”

还是自愿的。

陆仁见莫婶的表情,心下一酸,刚想说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就在两人中间突然响了起来:“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陆仁低头,看见陆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掀起眼皮,直直的看着莫婶。

陆仁觉得陆易这话有些不礼貌,就小小声的呵斥了一下:“陆易。”

陆易看了他一眼,接收到陆仁的眼光波后,他抿了抿唇,道:“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

对着他,莫婶拉了下嘴角,嘴角下方却没有那个小小的梨涡,莫婶道:“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