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江知宴本来打算小睡一会儿就起来运动的,没想到一睡就起不来了,半梦半醒地躺着,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梦境与现实混杂交织,焦虑又慌张,却没办法彻底清醒过来。

是手机铃声把江知宴从梦魇中拽了出来。

会给他打电话的只有楚修,江知宴看都没看就接了,哑着嗓子说:“喂,修哥。”

“鹤西,”那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醒了……你竟然真的醒了。”

江知宴睁开眼看来电显示。

周嘉洛。

闻鹤西同父异母的哥哥,因为心脏病命不久矣的周嘉洛。

江知宴把手机放回耳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一声不吭。

不约而同的静默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周嘉洛低声开口:“既然醒了,为什么不来看我?鹤西,我就快死了。”

心脏没来由地疼了下。

江知宴知道,是闻鹤西在疼。

他忽地想起昨晚听的录音,在闻鹤西短暂又悲惨的一生里,周嘉洛是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闻鹤西曾用自己的命救过周嘉洛一次,现在,闻鹤西的心脏是周嘉洛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真是造化弄人。

但江知宴也想活,他还没伟大到牺牲自己拯救别人。

“我出了点事,”江知宴说,“所以……”

“我听温润说了,你刚醒就被孔瑛带走了。”周嘉洛的声音虚弱又温柔,“你现在在哪?你还好吗?”

“为了躲孔瑛,我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江知宴没敢提楚修的名字,因为他猜测,闻鹤西不会让周嘉洛知道楚修的存在,“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周嘉洛短暂地沉默了下,说:“鹤西,你能来看我吗?我好想你,想得快要死掉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被拒绝似的。

江知宴没有理由拒绝。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知恩图报,要竭尽全力为闻鹤西实现未了的心愿。这世上能让闻鹤西牵挂的人不多,周嘉洛绝对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一个。

“你在哪儿?”江知宴听见自己说,“我去找你。”

“我在仁慈医院,”周嘉洛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高兴,“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去大门口接你。”

“好,”江知宴说,“那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江知宴坐在床上愣神。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江知宴突然想到,应该知会楚修一声。

早上出门前楚修还特意叮嘱他不能乱跑,而且他人生地不熟的,出去都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江知宴打给楚修,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

他把刚才和周嘉洛的通话内容原原本本复述给楚修听,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楚修听完,说:“去吧,但一定要小心说话,别让对方发现你是假冒的。”

“放心吧,面对恶毒后妈和鬼畜继兄我都没露馅,这回肯定也不会的。”江知宴自信得一逼,“如果实在糊弄不过去,我就说我选择性失忆了,反正我本来就是失忆症患者。”

楚修没反驳:“结束之后打给我,我去医院接你,仁慈医院离我们公司不远。”

江知宴就等他这句话呢,美滋滋地道了声谢,突然想起件要紧事:“修哥,我没钱怎么坐车?”

楚修说:“客厅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放的有零钱,随便拿,回头我再教你怎么用手机支付。”

江知宴又问:“那你的衣服我可以随便穿吗?”

楚修说:“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

江知宴笑着说:“修哥,你对所有的哥们儿都这么好吗?”

“废什么话,”楚修没有正面回答,“还有事吗?没事挂了,我正忙呢。”

“那你忙吧,”江知宴赶紧说,“拜拜。”

挂了电话,江知宴先去洗了把脸,然后换衣服。

楚修比闻鹤西高,也比闻鹤西壮,江知宴拿了几件衣服在身上比划,无一例外都很大。挑来挑去,选了一件黑色毛衣和蓝色破洞牛仔裤,把毛衣前头的下摆塞进裤子里,扎上皮带,再弯腰把耷拉到地上的裤脚卷起来,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头发太长,显得特别娘,反戴棒球帽盖起来。最后,在玄关的鞋柜里找一双白球鞋穿上,虽然还是有点大,把鞋带绑紧一点就可以了。

出门打辆车,直奔仁慈医院。

醒来这几天,要么关在医院,要么关在孔瑛的别墅,要么关在楚修家,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白天欣赏这个陌生的城市。

真繁华呀,摩天大楼鳞次栉比,车流汹涌,人流熙攘,热闹得让人发慌。

隐隐约约的,生出一点熟悉感,好像这里他来过,那里他也去过。

江知宴想,或许多出来走走看看,他就会想起点什么来。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江知宴付钱下车,刚关上车门,就听见一个声音喊:“鹤西!”

江知宴扭头看过去——他现在对这个名字已经有了条件反射——他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人正快步朝他走过来,应该就是周嘉洛。

江知宴怕他摔了,赶忙走过去,只剩一步之遥时,江知宴伸手去扶他,周嘉洛却张开双臂,江知宴就这么直直撞进他怀里,被紧紧抱住。

“鹤西,鹤西……”发颤的声音不停地喊着这个名字,“我每天都在向神祈祷,只要你能醒过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真的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就算让我明天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江知宴被落在皮肤上的眼泪烫了下,犹豫片刻,他抬手回抱住周嘉洛,默默无言。

白日将尽,风已染上夜的温度。

周嘉洛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凉风从下摆灌进去,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江知宴说:“回病房吧。”

周嘉洛“嗯”了声,放开怀抱,转而拉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江知宴虽然觉得别扭,竟也不反感,任他抓着手往医院里走。

两个外表出众的男人光天化日手拉手,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路过的行人没有不看他们的,回头率百分百。

江知宴把棒球帽从反戴改成正戴,遮挡视线,直到进了病房他才舒口气。

高级病房,比五星级酒店的客房还要宽敞奢华。

周嘉洛拉着江知宴走到沙发旁,紧挨着坐下,江知宴被他赤-裸而灼热的注视逼得没办法抬眼,低眉敛目做贼心虚。

周嘉洛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江知宴迎上他的视线。

“为什么不看我?”周嘉洛的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你在怪我,对吗?”

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江知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没去看你,是有苦衷的。”周嘉洛径自说,“一开始,我因为腿伤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根本下不了床,后来腿伤好了,心脏病又发作,家里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被关在医院里,完全失去自由。如果不是温润下午来看我,我甚至不知道你醒了。”

江知宴知道温润。

楚修手机里那段录音的讲述者,闻鹤西的闺蜜。

今天上午,楚修把“闻鹤西”被救出来的消息告诉温润,温润打过来,在电话里又哭又笑,激动得不能自已,她还告诉江知宴一个好消息,闻鹿南被孔瑛抓回家去了,短时间内应该没办法骚扰他。

“你瘦了好多,”周嘉洛眼里满是心疼,“一定要好好吃饭,身体才能好得快些。”

江知宴点头。

其实周嘉洛并没有比“闻鹤西”好到哪去,被伤病折磨了十个月,他看起来苍白瘦弱,死气沉沉,仿佛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不能一直沉默,总得说点什么,江知宴想了想,明知故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周嘉洛虚弱地笑着说:“我爸说已经找到了匹配的心源,下个月就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如果手术成功,我还能再活5到10年,如果手术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江知宴后悔不该问这个,但除了这个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你会活下来。”他自欺欺人,“你要多往好的方面想,想得多了,就能成真。”

周嘉洛笑着点头:“我每天都想,鹤西一定会醒过来的,你果然就醒了。”他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近乎呢喃地说:“鹤西,如果我死了,你会一辈子记得我吗?”

江知宴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不能献出心脏救周嘉洛的命,只能用谎话讨他片刻开心。

“鹤西,我爱你。”周嘉洛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让那些浓到化不开的情愫显得更加迷离动人,“我以前对你发誓,说会爱你一生一世,你不信。你看,我做到了,我会爱你到死。”

心脏蓦地隐隐作痛,江知宴蹙眉忍着。

正在这时,周嘉洛低头想要吻他,江知宴本能地侧头躲开。

周嘉洛僵了一瞬,却没有退回去,而是顺势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鹤西,如果我早点爱上你就好了。明明我那么早就遇见了你,却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这些话是说给闻鹤西的,江知宴却莫名悲伤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魂穿后遗症,总之心痛越来越明显,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闻鹤西假戏真做,真地爱上了周嘉洛,所以他的心脏才会对周嘉洛的话有这么大反应?

江知宴突然想要离开这里,周嘉洛让他的身体和情感双双失控,让他感到恐慌和危险,他担心自己的灵魂和□□会产生排异反应。

但是他没办法推开周嘉洛,此时的周嘉洛伤心又脆弱,最需要的就是闻鹤西的陪伴和抚慰,江知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抽身离开。

正纠结无措的时候,突然听到开门声,江知宴不假思索地推开周嘉洛,还避嫌似的往后退了退,他扭头看向门口,撞上两道惊愕的视线。

“妈……”周嘉洛喊了一声。

周嘉洛的母亲庄舒容定在门口,死死地盯着“闻鹤西”,眼神从惊愕转为愤怒,双手不停发抖。

江知宴暗道一声糟,猛地站起来,与此同时,周嘉洛也站起来,边朝庄舒容走边说:“妈,你听我说……”

庄舒容却朝江知宴快步走去,转眼就来到他跟前,周嘉洛来不及阻止,江知宴也来不及躲,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他脸上——“啪!”

“妈!”周嘉洛大喊一声,冲过来挡在江知宴身前,“别动他!我不许你动他!”

庄舒容悲怒交加,声泪俱下地控诉:“你是不是疯了?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护着他?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饶不了他!”

“如果不是鹤西,我十个月前就死了,”周嘉洛岿然不动,“妈,我求求你,让他走吧。”

“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会出车祸!”庄舒容目光怨毒地盯着周嘉洛身后的“闻鹤西”,“闻鹤西,你把我儿子变成同性恋,你害他出车祸,你害他心脏病恶化,你怎么还敢来缠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请你滚出我儿子的生活,别再来祸害他了!”

江知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当前的突发状况,只能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周嘉洛身后,听着周嘉洛他妈愤恨的指责,脑海乱成一团。

周嘉洛近乎哀求地说:“妈,跟鹤西没关系,是我,是我缠着他,是我求他来看我的,你有气朝我撒,别骂他。”

庄舒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的儿子:“嘉洛,你这样护着他,是在拿刀扎你妈的心你知道吗?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一个外人重要吗?”

“鹤西不是外人,”周嘉洛话音很轻,却很坚定,“我爱他,他是我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周嘉洛!”庄舒容怒喊一声,她到底舍不得向病弱的儿子发火,再次将矛头指向罪魁祸首——她猛地伸手去抓“闻鹤西”的衣服,试图将他从周嘉洛身后拽出来。

江知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一个愣神,毛衣就被抓住了,庄舒容的力气超乎想象的大,江知宴被拽得一个趔趄,摔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庄舒容立即扑过来,双手死命地掐住他的脖子,面目狰狞地喊:“去死吧!你这个害人精!”

周嘉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温柔慈善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他想要阻止,可不等他挪动脚步,心脏蓦地剧痛起来,他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周嘉洛!”江知宴慌忙抓住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嘶声喊:“医生!快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