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和温润约在了咖啡馆。

已经晚上十点多,顾客很少,他们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各放着一杯咖啡,香气飘袅。

楚修开门见山:“你和鹤西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温润说:“我们俩从小玩到大,算是青梅竹马吧,如果他没有被闻鹿南变成同性恋的话,说不定我和鹤西……”她蓦地停住,苦涩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楚修看着她:“我今天冒昧地找你出来,是想多了解点鹤西的事情,这样才知道该怎么帮他。”

温润喝了口咖啡,眼神闪烁,仿佛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他。

楚修并不催促,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温润抬眼看着他:“鹤西的事太复杂,要说,就要从他出生时说起。”

楚修点头:“洗耳恭听。”

温润呼了口气,从头开始讲述那些遥远的故事。

“鹤西的妈妈叫蒋梦蝶,是闻氏集团总裁闻光堂的情妇。生下鹤西后,蒋梦蝶不甘心让儿子只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她想为鹤西、同时也为自己争一个名分。”

“想要有名分,就得和闻光堂结婚,就得踢走闻光堂的老婆孔瑛。可孔瑛是个狠角色,蒋梦蝶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两个女人的战争,以蒋梦蝶车祸身亡告终。至于这场车祸是单纯的意外还是人为,没有人知道。”

“蒋梦蝶去世的时候,鹤西还不满五岁。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闻光堂的儿子,为了安抚痛失情妇的闻光堂,孔瑛做主,把鹤西接进了闻家。”

“鹤西那么小就已经会察言观色,他小心翼翼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家生活,被闻光堂无视,被孔瑛苛待,被同父异母的哥哥闻鹿南欺负……鹤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顽强地一天天长大,像路边踩不死的杂草,有着极旺盛的生命力。”

“鹤西十六岁那年,闻光堂突然病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闻光堂对鹤西说,自己这些年是故意忽视他的,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鹤西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孔瑛耳朵里,她又气又恨,生怕闻光堂把鹤西写进遗嘱,分走她儿子闻鹿南的家产。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孔瑛找人伪造亲子鉴定,只要证明鹤西并不是闻光堂的亲生骨肉,他就没有资格继承遗产。与此同时,抱着以防万一的侥幸心理,孔瑛想法子弄来鹤西的DNA,真的和闻光堂做了亲子鉴定。”

“万万没想到,鹤西竟然真的不是闻光堂的孩子。孔瑛高兴疯了,拿着报告书去医院找闻光堂,她说了一大堆恶毒至极的话,将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愤恨委屈一股脑宣泄出来。闻光堂气急攻心,心跳骤停,抢救无效,活活被气死了。当时,鹤西就在病房里。”

温润突然停下来,仿佛故事太惨烈,她已经不忍心说下去。

停了大概有半分钟,她才继续往下说。

“葬礼那天,一切结束之后,鹤西被闻鹿南抓去了他的私人别墅,一顿暴打之后,闻鹿南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鹤西,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突然动了那种心思……一不做二不休,这个禽兽强-奸了鹤西。”

温润再次停下。

楚修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温润说了声“谢谢”,接过纸巾擦眼泪。

楚修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闻鹤西的过去竟会惨烈到这种地步。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活在云端,有的人却活在阴沟,一点光明都窥不到。

“从那以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鹤西沦为了闻鹿南发泄兽-欲的奴隶,只要闻鹿南想要,他就要无条件地配合,只要他敢反抗,轻则忍饥挨饿,重则关进小黑屋,被吊起来鞭打。”

“纸包不住火,这件腌臜事终于被孔瑛发现了。她立刻把闻鹿南送去了国外,并用一千万买鹤西闭嘴,她放出狠话,只要鹤西敢把这件丑事张扬出去,她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鹤西被孔瑛赶出了闻家,他终于解脱了。但他被闻鹿南驯化成了同性恋,对女人根本起不了反应,他一边痛恨着闻鹿南,一边放纵自己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床,沉沦着,麻痹着,像禽兽一样活着。”

“抛开混乱的性-生活不说,离开闻家后,鹤西总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为了开始新生活,他和以前认识的人全都断了联系,除了我。他努力考上大学,去S市读书,原本打算留在那工作的,毕业后他却突然改了主意,回到了B市。他说一个人漂在外面太孤独,没有归属感,他要找到他的亲生父亲,他想有一个家。本以为希望渺茫,可没想到,那么快就让他找到了。就在出车祸半年前,鹤西查到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终于到了楚修了解的阶段。

车祸半年前的话,就是前年11月左右,那时候他和闻鹤西刚在一起两个月,没干过别的,就是疯狂地做-爱,像两只发-情的动物。

温润说:“鹤西的亲生父亲姓周,叫周海鸿,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周海鸿?”楚修诧异,“飞达集团董事长周海鸿?”

温润点头:“就是他。”

楚修突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发笑。

这些有钱人还真是喜欢到处播种,是不是没个私生子就显示不出自己有多成功啊?

“你笑什么?”温润问。

“没什么,”楚修正色,“你接着说。”

温润说:“飞达和闻氏一直是合作伙伴关系,鹤西五岁时被接到闻家生活,虽然闻家人都不待见他,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送他上贵族学校,带他出席家族宴会。所以,鹤西从小就认识周海鸿,他和周海鸿的儿子周嘉洛也是很好的玩伴,小时候还经常去周家做客。”

“后来,虽然鹤西被孔瑛查不来不是闻光堂的骨肉,但这种有损脸面的丑事,闻家人当然要捂得紧紧的,不敢让外人知道。其实当时孔瑛就想把鹤西赶出闻家的,但闻鹿南对鹤西正上瘾,不知道怎么花言巧语地哄着他妈把鹤西留了下来。”

“话说回来,鹤西之所以发现周海鸿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是因为周嘉洛。周嘉洛有心脏病,越长大越严重,鹤西生病的时候在医院碰见他,久别重逢,周嘉洛还挺高兴,就邀请他参加不久后的生日派对。鹤西答应了,想在B市生存的话,他需要人脉。”

“在周嘉洛的生日派对上,鹤西遇见了一个叫葛珊的女人,她是鹤西他妈生前的好朋友。葛珊也曾经是某个有钱人的情妇,不过她比鹤西他妈幸运得多,被扶正了。”

“葛珊一眼就看出鹤西是蒋梦蝶的儿子,鹤西病急乱投医,跟葛珊说了他不是闻光堂儿子的事,还问她知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没想到,还真问对人了。当时在周家不方便说话,葛珊就跟他约好第二天见面。”

温润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几口已经变凉的咖啡,接着说。

“第二天,葛珊告诉鹤西,蒋梦蝶在成为闻光堂的情妇后,就动过转正的念头,她找私家侦探调查孔瑛,知道了孔瑛和周海鸿在各自结婚之前曾有过一段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蒋梦蝶跑去勾引周海鸿,并和周海鸿发生了关系。没多久,蒋梦蝶怀孕了,她知道她怀的是周海鸿的孩子,但闻光堂是闻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而且当时已经坐上了总裁的位置,而周海鸿却是三兄弟中的老二,三兄弟谁能得到飞达集团还是未知数,两边一对比,蒋梦蝶自然选择了闻光堂,把肚子里的孩子安到了闻光堂头上。”

“事实证明,蒋梦蝶选错了。如果她选周海鸿的话,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早死,鹤西也不会过得这么惨。”

“从前,闻家没有鹤西的位置,现在,周家同样没有鹤西的位置,鹤西心态彻底崩了,他要泄愤,要报仇,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从最弱小的人身上下手。他选中了周嘉洛。他当时想,只要周嘉洛死了,周家就能腾出他的位置。”

“鹤西长了一张妖孽脸,不管男人女人,不管直的弯的,只要他想要,就能得到。很快,周嘉洛被鹤西迷得神魂颠倒,但周嘉洛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鹤西不可能跟他发生关系,周嘉洛要求过几次,见鹤西不肯,就没再勉强。周嘉洛真的很爱鹤西,爱到了痴狂的地步。”

温润停下来,把杯子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光了。

“要再来一杯吗?”楚修问。

“不用了,”温润说,“再喝该睡不着觉了。”

楚修招手叫来服务员:“来杯温水,谢谢。”

温润看着楚修,突然说:“怪不得鹤西那么喜欢你,你真的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楚修笑了笑:“我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当然,我也没有对他说过。”

温润说:“鹤西表面上好像过得逍遥快活,其实他心里很苦。他戴着假面具,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感情也藏得很深,轻易不会流露出来。当初他决定勾引周嘉洛的时候,其实是想和你分手的,他觉得一脚踏两船对不住你,但是他又舍不得放弃你,所以才……你别怪他啊。”

楚修沉默片刻,说:“其实在和我交往的时候,除了周嘉洛,鹤西还有别人,对吗?”

“啊?”温润惊讶,“我没听他说过,不会吧?”

话一问出口楚修就后悔了,如今的局面,再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笑了笑,径自说起别的:“在曼谷的医院,我听救护人员说,当时开车的是周嘉洛,鹤西坐在副驾。车祸发生时,如果不是鹤西用身体护住了周嘉洛,周嘉洛可能当场就死了。所以我想,鹤西大概早就放弃了报仇的念头,也有可能……他是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温润的眼泪突然又下来了。

她哽咽着说:“鹤西真的很惨,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惨的人,从出生到现在,他一天都没幸福过。换做是我,恐怕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自杀一百次了。可是鹤西一直努力地活着,他就动过那一次坏念头,最后还放弃了。命运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从来就没有善待过他……”

温润越说越伤心,眼泪也越流越凶。

楚修把纸巾盒递给她,不知该怎么安慰。

他想,闻鹤西大概是坚持不下去了吧,所以才会在车祸发生时以命相护,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了周嘉洛的生机。

但是,江知宴的灵魂却住进了闻鹤西的身体,上天这样安排,又有什么用意呢?

温润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楚修问:“对了,周嘉洛现在还好吗?”

温润摇头:“不太好,我听一个姐妹说,周嘉洛的心脏病恶化得很严重,如果找不到匹配的心源做心脏移植手术的话,恐怕他就活不了多久了。”

无言片刻,温润说:“能说的不能说的我全告诉你了,你有什么办法救鹤西出来吗?”

楚修摇头:“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想孔瑛暂时应该不会对鹤西怎么样,如果她想动手的话,鹤西在病床上昏迷的这十个月,她有的是机会。”

温润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楚修问:“依你看,鹤西到底还有什么用处,让闻夫人这么心急,人才刚醒就把他带走了。”

温润愁眉不展:“我听说,闻鹿南前阵子偷逃回国了,但他一直没露过面,也没回家,闻夫人抓走鹤西,是不是想用他做鱼饵,把闻鹿南钓出来?”

楚修说:“已经过去六年了,鹤西对闻鹿南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温润笃定地说:“有的,这几年,闻鹿南虽然远在国外,却不止一次骚扰恐吓鹤西,就像猫逗老鼠一样,特别变态。”

楚修沉默片刻,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开车来的。”温润说,“你有我电话,鹤西那边有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楚修点头:“好的。”

出了咖啡馆,说声再见,转身离开。

楚修掏出手机,结束录音。

以后,江知宴就要以闻鹤西的身份生活了,他没有闻鹤西的记忆,所以他必须把闻鹤西的故事塞进脑子里牢牢记住,绝对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汽车飞驰在凌晨空旷的马路上。

霓虹阑珊,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

楚修降下车窗,春夜的风猛灌进来,很凉,却能让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些许。

一大堆名字在他的脑海里流窜——江知宴,闻鹤西,闻鹿南,闻光堂,孔瑛,周海鸿,蒋梦蝶,周嘉洛……每个名字背后又牵扯着许多故事,明丝暗缕,左勾右缠,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所有人都困缚其中,不得挣脱。

他突然又想到楚珩,那个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妄图扮演他的父亲的男人。

楚珩的CM集团,和周海鸿的飞达集团、孔瑛的闻氏集团,在商业上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周海鸿能在继承权争夺战中取胜,多亏了闻氏总裁闻光堂的助力,之后,周海鸿知恩图报,让飞达和闻氏结成合作伙伴,1+1>2,飞达和闻氏都得到了更好的发展,逐渐成为B市的两大商业巨头。

但闻光堂去世后,因为闻鹿南年纪尚轻还在读书,孔瑛暂时接任董事长一职,除旧纳新,公司内部权利纷争不断,盛极而衰,闻氏开始走下坡路。

周海鸿不想被闻氏拖累,立即抽身,单方面解除了维持多年的合作关系,转而寻找新的盟友。

这位新盟友,正是CM集团的继承人楚珩。

康熙的第一位太子胤礽,做了37年的太子,最后也没能登上皇位,楚珩要比这位倒霉太子幸运得多,在52岁这一年,老董事长去世,他终于如愿坐上了CM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周海鸿的帮助。

曾经,闻光堂扶持周海鸿,如今,轮到周海鸿扶持别人,可谓风水轮流转。

这些事在商圈并不是秘密,网上到处都是,不过大多有夸大其词之嫌。楚修刚入职CM时就了解过一些,入职后偶尔也会听见同事们私下八卦,虽然知之不详,但由此及彼,也能猜个差不多。

楚修突然意识到,楚珩出现得正是时候。

他想对抗孔瑛,无异于蚍蜉撼树,他需要找一个和孔瑛势均力敌的帮手,而楚珩,似乎是他“狐假虎威”的不二之选。

为了救江知宴,他什么都可以做,包括认楚珩这个父亲。

楚修将油门踩到底,汽车在黑夜里逆风疾驰。

第二天上午九点,楚修准时出现在位于CM集团大楼36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楚珩负手站在落地窗前,身上沐浴着金色朝阳,像个睥睨天下的王者,就连背影都透着威势。

他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修,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来了。”楚珩开口,“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楚修抬脚走到落地窗前,和楚珩并肩而立。

站得越高,风景越好,热闹繁华的都市盛景尽收眼底。

“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和你演父子相认的烂俗戏码,”楚修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帮我救一个人,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喔?”楚珩微笑,“听起来是桩很划算的生意。你想让我救谁?”

“闻氏集团的二少爷——闻鹤西。”楚修说,“他现在正被孔瑛关在位于东郊的一座独栋别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