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思维比常人活跃,没有特殊值参考、没有具体数据,也能通过模拟陆商心境,从中推断出各种可能。

陆鹤川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极有可能,陆商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否则也不至于玩什么“契约婚姻”,他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去追求,用不着那么处心积虑地设计时黎,毕竟死人可争不过活人。

前面又堵车,江柔百无聊赖地转头看窗外,与她们并排停着银灰色的大众车,放学回来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对江柔做鬼脸,江柔也回以夸张的笑。

倏忽,她又支起下巴,将视线移向别处。

江柔能清楚感觉出,陆商对于时黎是特殊的存在。回想两人最激烈的一次碰撞,在陆氏老宅,陆商强吻了时黎,但高傲如时黎,却没有太大的抗拒?甚至还能心平气和与陆商谈婚论嫁?

就算是为了时兴,时黎不得不委曲求全,可解决方法并不是唯一,她给时黎想过法子,但时黎干脆拒绝,理由是担忧会伤害其他人。

呵呵,如果是真的抗拒与陆商的婚姻,时黎绝对不可能答应嫁给他。江柔从不高估人性的善意,时黎也没善良到“舍己为人”,如果逼不得已,她肯定会接受自己的提议。这足以证明,嫁给陆商,不是时黎的底线。

最让江柔别扭是两人之间相处,总感觉怪怪的。

江柔搞不明白,明明是水火不容的两人,为什么能感觉出默契?

就好像,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晴晴,你给我讲讲时黎的过去,就是陆商搬来后,她与陆商、陆鹤川相处的过程,记住,事无巨细,你全部给我老老实实说出来。”

这里面肯定有不对劲!

.

两人走后,时黎浑浑噩噩地写了几张请帖,又呆愣望向窗外的树叶。

江柔说的话回荡在脑子里。

陆鹤川的脸、陆商的笑,有人朝她伸出手......

时黎压住太阳穴,试图去回忆更多过去。

陆商从S县搬来时,她八岁,陆鹤川十岁。距离她被绑架、撞破脑袋失忆还有六年时间,这六年里,她不可能与陆商毫无接触,可为什么脑子里没有关于陆商的记忆?

她记得很多事情——

陪陆鹤川打篮球、两人相约滑冰、他给自己买红豆沙、一起滑雪,还有母亲死后,陆鹤川给自己做的小木偶、手把手教她玩糖果机,省钱给她买洋娃娃......

不对,鹤川需要省什么钱?他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定是她又弄记错了。医生告诉过时黎,大脑受创后可能会有一部分记忆混乱,需要静心疗养,疗养期间尽量平和情绪,否则容易造成更大程度的脑部损伤。

时黎慢慢歪倒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阖目养神。

视野一片黑暗就特别容易睡着。

梦境世界光怪陆离,无数旋转的水滴上下晃动,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时黎层层笼罩。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有一只脏兮兮的手给她擦眼泪,不耐心地哄她,“别哭,你哭得好丑。”

声音凶巴巴的,梦中的时黎有无限委屈,一边掉眼泪一边嚷,“不要你管,走开,讨厌鬼!”

那只手在她的头顶停顿一刻,他像是怕了时黎,从兜里掏出纸老虎递给她,“这是今天的手工作业,我帮你做完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不帮你。”

时黎仰起头,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大致感觉出面前的人是个男孩,很瘦,如同营养不足的劲竹,衣服空落落挂在身上。

怎么又梦到他了?

不过也好,是他的话,今晚就能做个好梦。

梦中的时黎不客气地从男孩手里夺过东西,又拿自己的太阳帽丢他,“哼,如果你不帮我做作业,我就要告诉鹤川你欺负我!”

男孩的声音沉了下去,“不许和他玩,不然就别来找我。”

时黎的意识慢慢抽离,像一个居高临下的观众,默默观赏梦境世界发生的一切。

过去的自己似乎还在与男孩说什么,趾高气昂的,男孩真的生气,转过身就走,她又屁颠屁颠跟在身后,时不时用手指去戳男孩的后背。

最终,两人一起消失在视线中。

时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第一次梦见男孩的时候,她就将事情告诉了鹤川。

鹤川告诉她,梦里的男孩是不存在的,是她撞击脑部引起的精神分裂。他说,男孩的诞生可能是因为他没能第一时间救出时黎,让她在幽闭黑暗的环境里慢慢发酵出一个能陪伴她的“陆鹤川”,男孩与鹤川相似的几个特征就能证明——他们都爱吃鱼、都讨厌芥末。

换句话说,这个男孩可能就是另一个相同又不同的陆鹤川。

梦到的片段太零碎,时黎相信了这个解释。刚开始有些变扭,总觉得梦到陌生人很奇怪,可每一次情绪失控,她都能做这样的美梦,梦境中男孩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汲取温暖,慢慢地,她就接受了男孩的存在。

时黎默默等待着,她知道,等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她会进入另一个梦境,当然,还会是个美梦。

这一次时黎等了格外久,迷迷糊糊,她居然在梦境中打起瞌睡。

“时黎,你又上课睡觉!”

暴怒的点名吓醒她,时黎搞不清楚状况,本能回道:“老师,我没睡。”

等彻底看清,她才明白自己回到高一。

台上站着秃顶的数学老师,酒瓶底厚的圆眼镜挡住了愤怒的视线,老头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情绪激动地双下挥舞手中的讲义,“出去,罚站一节课,都要模拟考了还在做梦,女孩子不努力读书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时黎委屈巴巴走出教室。

没想到梦里也要罚站,看来秃头给她造成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

自己的梦境自己做主,时黎当然不会乖乖站在门外,她望着操场,有一群男生踢足球,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走过去看看。

四周空白的地界慢慢延展出建筑的轮廓,熟悉又陌生。时黎能感觉出身躯的抽长,本来宽松的衬衣也被胸脯撑得紧紧的。

头顶的天空在旋转,明明烈阳高照却有阴雨天特有的沉闷气压,她的心口像被什么压住,喘不上气。

时黎走到操场,刚才还在踢足球的男生都消失了,她失落坐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拽着狗尾巴草。

真实世界,学校的草坪是人工制造的,不会长出如此原生态的植物。很奇怪,时黎现在仍能区分梦境与现实。

时黎以为今天的梦在这里结束,只要闹钟响起,又可以开始新的一天。

可。

懒洋洋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异常熟悉。

“时黎,脱衣服。”

时黎转过头看,来的人竟然是陆商!

他是高中的模样,白色衬衫、深蓝牛仔裤,黑色的短发被汗水浸湿,唯有一双眸,亮如星屑。

见不到时黎动作,陆商颇为不耐地伸手解开上衣的扣子,神情淡漠,嘴唇抿成线,仿佛在履行什么约定。

“你神经病!你怎么在这里!给我消失!”

不知道为什么,时黎感觉惶恐,随之而来是忐忑的窘迫。

陆商皱着眉,深深地看着她。下一秒,他俯下身攥住时黎的胳膊,手上一用力就把她掀翻在草坪上,紧接着,他整个人欺了上来。

“啊——”

时黎尖叫着被陆商堵住嘴唇,压着她的少年眉目俊朗,轮廓分明,举手投足间是时黎不曾见过的气势,时黎挣扎更加激烈,心脏不受控制“砰砰砰”跳动。

似乎是觉得她很吵,陆商抬手捂住她瞪圆的眼,低声警告:“安静点。”

时黎后颈僵硬,感觉到危险,老实下来。

黑暗中,她的五官感受放大数倍,她感觉到陆商在解自己衬衣的扣子,他的指腹压在自己的腰侧,顺着身体的曲线,一点一点向上。

他的膝盖也顺势抵开自己的双.腿,强迫时黎与他接吻,时黎想咬她,陆商却用另一只空出的手捏住她的脸颊,轻声威胁:“这不是你要求我做的?现在装什么不乐意?”

她要求他做的?

???

也许是感觉到时黎不再反抗,陆商放松对她的桎梏,伏下身轻吻她的肚脐。

实在是太羞耻了。

趁着陆商没防备,时黎强忍着狂跳的心脏,慢慢屈膝,对着陆商的腹部就是一脚,连爬带滚的向前跑。

太可怕了,居然做出这样的梦。

更可怕的是,陆商紧跟在身边,拼命地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的声音很响,吵得周围跑出很多同学,他们对着时黎指指点点,苏晴晴还站在一边煽风点火,“时黎,你们不是要生孩子吗?你跑什么,快点再生两个,我要当他们的干妈。”

再?

时黎感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个拐角,板着脸的江柔一手抱着一个小孩,朝她抱怨道:“时黎,他们饿了。”

咚。

时黎摔在地板上,痛得捂着头,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冷静下来。

屋外黑蒙蒙一片,月亮隐在云层中,只有昏蒙蒙的光。

时黎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是一个梦。剩下的时间,时黎也不敢继续睡,干脆爬起来拿出请帖签名,她以为只要足够认真就能驱赶走心底的窘涩,没想到,一看到“陆商”这两个字,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发生的一切。

凌晨四点,江柔接到时黎打来的电话,只能将手里的资料先放在一边。

电话那头时黎不肯说话,江柔将开了免提,将手机搁着,等了好一会,才传来时黎不安的抱怨,“江柔,我做噩梦了,怎么办?”

江柔一愣,烦躁的心情越加沉闷,毫不留情转档嘲讽模式,“要我陪你睡、给你唱儿歌、讲故事吗?成年人,就不会去网上搜索一下纯音乐或大悲咒?实在治不了梦里的妖怪,你还可以出家。不过,你得先考个研,灵隐寺的和尚至少硕士文凭,挂了。”

时黎抱着手机,听着“嘟嘟”声,躁得在床上翻滚。

大悲咒对付陆商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