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七)

仅是一个弹指功夫,紫霄之上,雾收云霁。

白日当空,照得青天一片阔朗。

跟随着师长们互相扶持着回去居处的紫霄弟子们突见?此景,一时间心中皆有些恍惚,自己是有多久,未见着这?朗朗天日了?

“你终究是来了。”玄衣魔尊唇角微勾,仿佛浅笑,又更似嘲讽。

“虽迟未晚。”语声似琴弄弦,白衣天君难以描摹的俊美眉目间,仍是一派的清冷淡漠,只是仿佛比往日里多了些近似于透明的苍白。

“呵。”魔尊意味不明地轻笑,道,“若非我来,你这?道统传承之派覆灭也不过是转瞬间事,尚还未晚么。”

玄华并未接话,垂眸将一丝熟悉气息拈在指尖,轻轻捻转,才道:“我曾说过,聚魂一事终归逆天,当时你便该知今日。”

御天血眸沉沉,仍是嗤笑以对:“我不悔。倒是你,今次紫霄遭劫,身为一派之主而迟迟不现——你身上功力,还余几成?”

化?神修者何等威能,神识弗远无界,此时二人仿佛闲谈,言语却是形诸心海之中独特系联间,身周亦早已落下禁制,令其余诸人不能随意窥探。

故而即使是如此切身之事,御天亦是随意道出。

“……”玄华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仍平静无波,却心知自己与御天之间自有独特系联,此事无论如何瞒他不过,顿了片刻才道:“我亦不悔。”

“哈哈哈!”御天笑得张扬,“你我果是一体而出!”

二人皆知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对方的决定,一时间都未再有言语。

片刻后,如同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玄华念头动处,一块紫玉小牌凌空悬至御天身前。

神识扫过,御天面上微微色变,只道:“这?是何意?”

“天玑界崩毁在即,若我不测,紫霄传承……”玄华语气平淡,仿佛所论并非自家生死之事。

“可笑!”话未及半,便被御天打?断,“荒谬!你是要将这?道门正宗,交予一名魔修?况且,天玑之事,又是如何说法?”

玄华抬眼看了看他,终究唇边也浮起一抹与他几乎如出一辙的嘲讽笑意,“当年‘她’身死道消,我以身合天玑天道,延缓天玑崩溃之速……只是造主不存,界域如何能够久存。”

“哼!”御天不置可否地冷哼,目光在双屏谷中始终未散的那处冰雾处扫过,只道,“先前,你门中有一弟子在此处结婴。”

成就元婴之身,对修士固然是件大事,可对玄华这样积年的化?神天君来说,就算门中多了一名元婴真君,也不算什?么,更不值得御天一提。

“方才她结婴之时,所降道种文字之中,有此一端。”御天手指微动,一点金光乍然在指尖浮现,悬空向玄华飘摇而去。

玄华将光点托在掌心,稍调用神识一扫,向来难有表情的脸上竟也微微动容。

“这?是……”

“当年之事,你就连一点疑心也未曾有过?”御天言语间步步紧逼,毫不相让,“数百年道途同行,未有不谐,最后……何至于刀剑相向!”

玄华弹指挥散那一点光点,蹙眉道:“若然真是如此,当年你我与她不过万千世界之一端,为何独独天——”

他一句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头顶“喀拉”一声巨响,一道几有儿臂粗的靛电挟无上威势凌空劈下,正落在先前御天着眼处的冰雾之中。

电光固然刚猛无双,到底有迹可循,却是与之几乎同时虚空之中晃晃悠悠下落的那一个非黑非白的小巧圆球,观之更令人心惊。

“天劫。”启唇道出二字,玄华始终清冷无波的眼中,凝下几分深思。

这?小巧圆球散发出的威压他并不陌生,而体内灵力霎时的失控之?,更是熟悉。

御天所知所?,想必与他相同。

其中蹊跷昭然,不得不启人疑窦。

对玄华之言,御天不置可否,当年双屏谷道魔之争后他便对紫霄那名女修多有留意,先前她结丹之时的九重天劫流传颇广,看来今次结婴阵仗更大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不过道途仅至元婴,便遇上了如此重重坎坷,她此生道途,倒像是天道不容一般。

不过……天道?

“天劫?”甫才结婴,灵力尚无法顺畅运转,苏长宁险险荡开那道靛色电光,等觉察到那巴掌大小的圆球正在缓缓接近时,当真一丝想法也无。

“不是天劫!”

苏长宁并不是第一回结婴,二世修道的眼界亦算宽广,可就她所知,诸天万界之中,何曾有过如此霸道的“天劫”!

单是神识?应,便只那小球之中所蕴含之力,哪怕功参化?神,也绝非一人一身可敌,若用这样的“天劫”降临结婴修士,不啻于灭杀!

哪怕苏长宁再?如何机变万端,此时也仅有坐以待毙一途。

只见那小球飘飘摇摇,晃荡着向她立身处落来,其上光芒非黑非白,隐约有些许细小文字浮现,偶尔渗透出些许灭顶的大恐怖之意。

与此同时,天际雷声轰鸣,由远至近而来,竟是后续雷劫亦一同来到了。

再?次身死道消在即,苏长宁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识海间如冷月自照,无波无澜。

眼前其余景色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一个不断接近的小球愈加清晰。

其间翻滚着隐现的,尽是一些细小文字,交睫即逝,再?如何仔细地去看,也仅能看到其中残片。

“天……以道……临下……”

“界域……造主……创道……”

一点点拼凑那些只字片语,有什?么好像逐渐变得明晰。

身在此界之中,难免为此方天道所囿,是以处处为之掣肘,界中千万年再无人化神……

沉思刹那间被落在身边的轰然巨响打?断,苏长宁倏然抬头,只见雷光已近!

太晚!

那七色雷光来势之疾,根本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劫临身——

雷光投在光球之上。

并未发出丝毫声响,就那般,无声无息地消弭在了光球其中。

七色雷光,元婴天劫,何等威能。

哪怕是毁灭界域、分判混沌亦不在话下,可就是那样刚猛无匹的一束雷光,落在小球之间,亦只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而那光球只如同飨足一般,之上光芒瞬了瞬,身体涨大了些许。

雷劫虽消融于无形,苏长宁身上的压力却未减少一分。

连七色雷劫同落都能轻描淡写吞噬的细小光球,其间蕴含之力该是如何可怖!

或许设想,都难及其中万一。

这?等力量,绝不可能是一个元婴修士的天劫!

凌驾于其上的,唯有天道!

此时苏长宁心中却是涌起一阵荒谬之?,自己此番再世重来固然稀奇,可天劫要劈落她,天道要灭杀她——何至于此?

天道不容,难道,当真是天道不容?

换体重生固然机缘巧合,但若论此番行止,诸天万界之中修士千万,以夺舍、移魂延寿之辈亦不鲜见?,苏长宁区区之身,如何值得天道下落?

苏长宁念中固然波澜起伏,但终究阻不住那光球的不断靠近。

许是感受到了灭顶危机,她体内灵力急速地旋转流动着,先前结出的元婴越发地凝实起来,几样在丹田内温养着的法宝也随之跳出体外,围住了她的身体作回护之状。

可这些在天道面前,何异虫蚁。

然,便是虫蚁,亦有虫蚁所在的意义。

即使如她所想,天道为敌,苏长宁却不想有半步退却!

行我道而逆天命,有何不可?

看着不断接近的小球,苏长宁存了一搏之心,拂袖间冰纯灵气笼罩全身,并指如刀,一抹似明似灭的黑色在指尖浮现。

此时,小球原本稳定的移动突生异变,蓦地剧烈地摇摆了起来,仿佛被另外一道力量干扰了行径,在双方角力之下无所适从。

苏长宁掐灭指尖混洞,抬眼看了过去,面上神色一时间凝住。

那是——真正的混沌?

“不止是混沌,而且还是本方界域初始之混沌。”御天血瞳中暗芒一闪而逝,神色沉凝,他近年来虽因圣女之事延宕修行,不过到底比身同天玑崩毁的玄华好上不少,兼之数千年化神天君的眼界,此时一语便切中肯綮。

仅是成婴,便能让天道不惜吞噬劫雷下降惩罚,此时的成界混沌,更是非其上二位不能发,紫霄那位苏长宁身上,看来的确有许多值得探究之处。

玄华神色间倒仍是淡淡的,他神魂灵魂之力大半维系天玑不散,其余之事,再?难令他心中有所波澜。

即便先前知晓当年之事或有内情,可木已成舟,他并不想与御天一般,徒作无用之举。

“当年此地,你曾遇上一名身带‘她’之气息的门中弟子。”御天续道,血瞳之中映出注目出此时景象,竟是成界混沌略胜一筹,将那含有无限恐怖天道之力的小球整个吞噬,再?未有丝毫声响。

“嗯。”玄华语气中带着漠然,“只因渡生尺之故罢了。”

御天不置可否,反是扬眉问道:“真的?”

未等玄华有所应答,他又续道,“先前瑶瑶与你那门中弟子斗法不敌身殒,消散后留下一抹异样气息,似曾相识。”

“正是渡生尺之气息。”

“渡生尺?”事涉当年,玄华终于神色微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起伏:“当年我已将那物损毁,无有再?复可能,怎会出现在此地?”

“或者,并不是渡生尺之气息,而是当年持有渡生尺之人的气息。”御天眸中血色沉沉,唇边的笑意尽数敛去,只余冷然。

他此话中说的,当然不是过去的苏长宁。

作者有话要说:同样是答应的更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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