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宛烟并不知道,这条冗长曲折的通道中,并没有一星半点宝物,也没有她苦寻不得的功法玉简。

通道最深处,唯有一具巨大冰棺。

冰棺三面都镂刻着带有丝丝玄奥之意的阵法花纹,其上镶嵌着无数灵力充盈万载难耗的极品灵石,寒冰冷光之中又带着灵石幽光,看起来清贵无双之外,却又十分诡异。

感受到有人破禁而入,而自己布下的阵法却只被激发了最低阶的几个,冰棺巨大的棺盖缓缓升起,竟有人自其中直身而起。

紫白相间的袍服层叠逶迤,一路拂过冰棺边缘,而后又落在甬道白玉铺成的地面之上,恍若紫霞伴云,难以言说的优雅。

身后棺盖轻如片羽地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担忧惊扰到谁轻浅的梦境。

拂袖之间,水镜半悬于空。

映在其中的,正是在与一处阵法傀儡苦苦相拼的君宛烟的模样。

全然陌生的容颜,却能自她身上感受到丝缕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在见到这个身着紫霄内门弟子服饰的女子祭出那尺状法宝时,玉白修长的手指微曲,最终却还是松了开来。

已是三千余年过去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本命灵宝。

直斩元神、泯灭轮回,斩于夙洄之下者,尽皆消散自然之中,不再存于诸天万界。

可他终究还是因为一个模糊的推衍而来到此界,立下紫霄传承,在她留下的灵宝中守候三千余年,只为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的可能。

或许,放手的时候已到。

三千年来,此事已成了他心头执念,以致修为停滞不前,曾经触手可及的合道之途,却变得遥不可攀。

眼前这女子,身上“她”的气息多半是由昔年“她”金丹之下惯用的法宝七星渡生尺而来,能寻入此处所在,或许正是应了当年卦象中的一线生机。

又一拂袖,镜中水色波动,正缠着君宛烟不放的傀儡顿时化作青烟,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难以形之言语的华贵声线响起:“你,可愿受我传承?”

君宛烟心中一时如同沸水般活络了开来,果然老祖与毛团都是不会骗她的,能够替她伐骨的池水,又如何比得上这池底的秘传机缘!

于是也不管这道声音究竟是由谁发出的,她当下纳头便拜,口中高声道:“前辈,紫霄樊桐君宛烟愿意受您传承!”

她的心思波动,如何瞒得过那位。

不过在觉察到她心中所想时,他亦只是付诸一笑。

如“她”一般心性之人,诸天万界之中,或许难再有第二人。

自己的传承送出去便也罢了,但从前那番因果,看来是要始终背负至他消散的那一刻了。

正想动手将水镜中人移转入内,可磅礴无比的神识感应中另起的一道波动,却令他生生止住了动作。

怎有可能?

三千年来,他未等到一人,而今天,却连续遇上两个?

思及月余前遥自他处传来的那一丝熟悉灵气波动,他早已难起涟漪的道心,竟是微动。

对这一切,仍伏倒在地的君宛烟自是全不知晓,一心只想着在受了这位不知名秘府前辈传承后,凭自己与她同阶的修为,就算不在秘府中,也可轻松将苏长宁斩落,那真是再好不过。况且斩草除根,倾宫峰上下不如也一并陪她去了,至于她的那些好友们,就算是叶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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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宁在常羲池边按落剑光,见原本灵气氤氲的所在,如今已只剩了一池枯涸,心中暗叹之外,颇有几分天道无常的感慨。

当年君临天玑的自己,也不曾料到会有殒落重生,再步天阙的这一世。

只是并未看到有人在场,难道方才感受到的灵力波动,仅是因为有弟子入内误触?

如斯理由,显然并不能说服她自己。

于是苏长宁开始耐心检视起来。

细察之下,果然被她发现,池边几株蔓长的灵草枝叶上犹带水迹,那水中饱含的至清之气,除却常羲池水,还能是什么。

曾经对常羲池再熟悉不过,苏长宁很快在刻意留心下,发现了池底那从前并不存在的玉环。

伸手抚上玉环,动作却在下一刻生生止住,那种不知自何处油然而生的危机之感,竟是她重生以来所感到最为强烈的一回!

这道门,她究竟该开,还是不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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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宛烟伏跪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可那道声音却迟迟没有再度响起。

一时间,方才心中所想种种似乎都变成了泡影,剩下的,唯余一片茫然和不甘。

“前辈?”又过了许久,君宛烟终于忍不下去,抬头扬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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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之前,静立之人的神色,终于在其中一道气息远去后,又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从容。

两个,真的是两个。

两人身上,都令他似有所感,仿佛是“她”,又似是而非。

甬道内的那个女子,是因为手持七星渡生尺的缘故,方才身染“她”的气息,而常羲池的那个,又是因何而让他有所感应?

加上月前的那股灵力……

莫非是他道心之乱,已到了更为严重的地步?

思虑之下,竟是熄却了那份交付传承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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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宛烟的问话并未得到回答。

仿佛先前出现的那道绝华美不过语音,不过是她自己妄想所幻。

在心中急切地呼唤着老祖和毛团,想让他们给自己一个答案,谁知竟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冗长的黑暗甬道之中,分明已没了方才的步步杀机,可君宛烟却觉得彻骨的冷,自足下一点点蔓延而上。

也不知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跪伏了多久,终于,眼前光芒微现。

“紫霄弟子,此枚银环赤龙令为吾昔年所藏,你收下罢。”那道她期盼已久的语声终于再次响起,可听起来,竟并非留下传承之意。

君宛烟一时心绪烦乱,若是她不知有此缘法也就罢了,可明明偌大机缘就在眼前,为何转眼又成一场虚空?

甚至顾不上接住悬浮半空的那枚紫玉小令,君宛烟只是向前膝行几步,叩首又道:“前辈……”

但是没等她将话说出口,那紫玉小令便因骤然失去了灵气的扶持,随着一声脆响落在了地面。

而先前那道磅礴无伦的气机,似乎也在同时消失,再难寻觅踪迹。

“前辈——!”

随着那道力量的离去,先前被压制着不敢动弹一分的老祖和毛团也都恢复了自由,他们自是清楚君宛烟现下的处境,可却都诡异地未发一言。

君宛烟木立当地,久久无语,许久之后,脸上神色方才由木然,变为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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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宁最终,还是没有拉开那扇门。

当她的手心贴上玉环时,体内本是自如运转的灵力竟微微紊乱。

天玑宫曾为她所有,可玉环之下的所在,却是她第一次觉察到的存在。

那一刻,她只觉得这道门隔开的,是她的前世与今生。

一旦踏入门中,原本泾渭分明的两生,便会开始交织、纠缠,变成一张纤密的网,将她紧紧缠裹其中。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术法相接的爆裂之声,正令她自那般微妙的心境中脱身而出。

伸手一招,紫绶剑踏入足下,苏长宁驭使剑光划空而去,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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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尽头,巨大冰棺的棺盖在衣袍逶迤入内后重又无声落下,合拢时刹那而起的灵力波动,在秘府中如同水纹般波荡开来,令身在其中的每个修者,竟是齐齐心头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