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心波澜不惊眼极轻微地睁大了,一瞬不瞬地转向林枫。

此种神情放在他脸上,可以名曰震惊。

想那师重琰昔日在他们眼中是何等形象,八抬大轿迎一人进门?怎可能!

是以裴无心未发一言,却似在向林枫寻一个答案。

师重琰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尊上,你说过的,可不能不作数。”

林枫吞了满口酸橘子汁,勉力没在裴无心面前呛死,艰难答:“当然不会。”

能如何,此刻总不能驳了自己面子?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裴无心默默地收回视线:“属下明白了。”

林枫望着妖孽又送到自己唇边的酸橘子,惋叹。

不,你不明白,没人明白。

没耽搁多久,封邪已经差人备好车马,还欲派手下同行随护,被师重琰并不客气地推拒了。

“让他驾车就好。”师重琰指着雪言说。

雪言彼时刚睡醒,双眼迷迷瞪瞪,正抬起纤纤玉手轻揉眼角,疑惑了声:“嗯?”

这张狐妖的脸做何事皆是万种风情,封邪看了眼,心中直疼。

寒冬腊月这种驾车的辛苦活竟然让这么个小美人干?是人么?

反正封邪是做不来的,他暗中感叹魔尊实乃心狠,尊夫人也如他一般恶毒,定是瞧那小狐妖貌美嫉妒,才这般对他。

马车停在屋外,林枫走出屋门瞧了眼,欲言又止。

这马车如同城主家中一般奢华,想是封邪不敢怠慢他们,看上去即便赶路也会颇为舒适。

只是……如同一个穿金戴银还挂铃铛的活靶子,就生怕让人不知道有人在此经过。

裴无心受命与他们分别,临行前难得踟蹰。

林枫瞧他有话想说,便问:“何事?”

“属下是否,”裴无心请示道,“要回去早做准备?”

林枫没摸出前因后果的思绪:“准备什么?”

“尊上既要成婚,自然要普天同庆大操大办,须得好好备些时日。”裴无心面无表情道。

马车内师重琰无声哂笑,林枫一怔,先往车内瞪了眼,才道:“不急,待这边事情妥当了再议。”

“是啊是啊。”师重琰忍着笑意,声音自马车里轻快传来,“奴家生是尊上的人,死是尊上的鬼,虽说爱慕尊上恨不能即刻拜过天地,但这么多天都过来了,多等几日也无妨。”

林枫深吸了口气,很想冲上车令他闭嘴。

脸这种东西,师重琰不要,他勉强还是想保住的。

如今看来,怕也是留不住了。

好在裴无心一贯不露情绪的脸是最好的台阶,他只俯首应下,转眼功夫便已消失离开。

候在一旁的封邪迎上来,笑呵呵道:“恭喜尊上,贺喜尊上。”

林枫生平难得有了将人灭口的冲动。

然而最多也只是想想,林枫转身上车,几欲白眼:“……多谢。”

车被师重琰施了法术,并未真让雪言驾车,便自行往前路行去。

行出了会儿,还听见封邪在后头大声道:“小的定为尊上和夫人准备一份隆重的贺礼!”

“一言为定!”师重琰笑着起哄,转头便对上林枫杀人的目光。

车里头的陈设一如车外看上去那般奢华,软垫暖炉应有尽有,中间还有张方桌放置着茶水糕点。

师重琰怀里揣着暖手的炉子,仿佛娇娇弱弱的模样,朝林枫一笑,明知故问:“怎么?”

“……为何要在人前那般说?”林枫质问他。

雪言方才就想问,此刻只剩他们三人,便也凑到林枫身边:“道长,那冷面阎罗说的何意?什么成婚?”

方才还柔弱抱着暖炉的师重琰伸长胳膊越过矮桌,抬手掐着雪言耳朵便将人提溜到自己这半边。

“自然是我与你道长哥哥成婚。”师重琰无视雪言的吃痛叫骂,温柔笑道,“我与你道长可是有婚约在身了,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狐狸精给我收敛些,别老往我未过门的妻子身上靠。”

雪言骂他:“无耻!道长才不会跟你成亲!”

林枫急道:“谁是你未过门的……”

那二字吐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他随手拿起一物件打开师重琰虐待雪言的魔爪,怒道:“我问你,为何要在人前那般说?!”

林枫颊上薄红,他的身体应当不会畏寒,多半是愠怒和羞赧的。

师重琰噙着笑望他,唇角一丝笑意渐渐晕开。

是了,为何要在人前说那些话?

他师重琰素来放浪不羁,在人前什么话说不得,又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那小道士不同,脸皮薄得像纸,又习惯一本正经的,无趣,却又很有趣。

有趣之处便在于,瞧着他羞赧无措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就是很喜欢林枫因他而恼羞成怒。

“自然是为了证明你我关系,不让旁人起疑心。”师重琰双手揣回怀里捂着暖炉,闭着眼懒懒道。

“若只是如此,无需说到成婚。”林枫并不满这个回答。

“因为你慌张的模样很有趣。”师重琰又道。

林枫气到想拔剑:“……便因为如此?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简直荒唐!”

“本尊一贯荒唐。”师重琰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倚在车内,“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林枫对着那张脸,手松了又紧,紧了又缓缓松开。

不成,那是他的脸,打坏了不值当。

雪言担忧地看着他,却被师重琰要挟着不让过去,小声说:“道长……这魔头向来这样,等你们换回身体,你可千万……”

“你当你小声说我便听不见么?”师重琰冷冷出言威胁。

雪言甚是屈辱地闭了嘴,对着师重琰看不见的方向将白眼翻上天。

“心里再骂就给我滚出去驾车。”师重琰又道。

雪言:“……”

要死,连旁人心里想什么都要管,还有没有天理了?!

许久,林枫也自暴自弃地倚在车里闭目:“左右是你丢人。”

“嗯?”师重琰睁开一样,“此言何意?”

林枫冷哼一声:“堂堂魔尊说出这番话,到时候又反悔,我最多被旁人说被魔尊始乱终弃,而你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

“等等,”师重琰打断他,“谁说本尊要反悔?”

林枫的话头立时顿住,睁眼惊恐:“……什么?”

“谁说,本尊,要反悔?”师重琰抬起眼皮,慢慢地重复着问。

林枫也卡了壳,嘴唇动了动:“什、什么?”

雪言在二人之间来回转着眼珠,指甲抠着兽皮坐垫,倒吸凉气。

这魔头来真的?

他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从一开始便瞧出了这人花花肠子,果然一直在打道长的主意!

雪言失声:“道长不——”

随后便被一张符贴在额上,生生掐断了话,尾音听上去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鹅。

“本尊没想反悔。”师重琰很满意无人干扰了,继续倚在车座上,说,“先前你是人族,本尊当你日后会反目,但反正如今你也是个魔了,跟着本尊有何不好?”

林枫一时哑口无言。

是这个问题么?

“你我同生共死一场,也算过命的交情,按理来说结义都该结过好几轮了。”师重琰接着道,“本尊便给你个明媒正娶的殊荣,不算亏待你。”

不是,结义与成婚是能这么等同的么?

林枫将神奇的逻辑梳理片刻,无力问:“你是否想过,我愿不愿意?”

他魔尊要什么东西,哪里需要考虑旁人意愿?

话虽如此,师重琰淡淡瞥着林枫,隐约瞧着小道士脸色越发不对。

他陡然有些微心虚:“那自然……是考虑过的。”

雪言心中忿忿:骗子!虚伪!

林枫意外地“哦”了声,示意他说下去。

师重琰答:“本尊想过了。在落月山事你便遣散本尊的美人儿,想是那时便有些在意了吧。”

林枫:“啊?”

“后来,你再三阻拦本尊去寻花问柳,又时常吃醋,定是心悦本尊的。”

林枫:“……”

“你脸皮薄,不便说,但本尊都知晓。”师重琰朝他笑道。

林枫胸口堵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感觉要生生将自己憋死。

这位魔尊,脸呢?

他那是心悦你么,他那是担心自己的身子被你拿去糟蹋了!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味,总之,若那魔尊不是用他的壳子去寻乐子,他会去管他一根手指?

魔头花孔雀自恋的毛病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明明前些日子这人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心悦谷玄之,如今又另一副看得通透的模样?

魔尊的脑袋里情爱之事真是转得飞快,快得林枫防不胜防。

林枫又吸了吸气:“你……”

“先别忙着说话。”师重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符又拍在林枫身上,“想想再说,如何?”

林枫睁大眼,对他说禁言就禁言的行为表示震惊和谴责。

奈何师重琰那点法术哪里封得住林枫,顷刻便被挣破,一字一句道:“我,不,愿。”

“为何?”师重琰蹙起眉,“你莫非真喜欢那个姓谷的?”

“不是。”林枫否认。

听到这个回答,师重琰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又道:“那是为何?反正等身子换回来,本尊迟早会睡了你的,夫妻之实都有了,成个婚又不亏。”

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让林枫瞠目结舌。

他指着师重琰“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下文,险些脱口而出:那我不换回来了!

太狼狈,不行,幸亏没说。

依着魔头的性子,指不定真的说到做到,危险之至。

林枫默默不语。

思前想后,只能趁换回来之际,赶紧溜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林枫:【指魔头】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馋我的身子,你下贱.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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