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华风云就这么把我包在披袍里,迳自下了轿,满园子从张爷那拨过来的下人,也有见过华风云的,惊讶的瞪着,眼珠都快掉到地上了。

 湘瑶和祺哥儿听到了风声,慌张的赶到我房里,他们却不知华风云是谁,只觉那股威严镇人,湘瑶柔柔的请了安,又担心的看着我。

 “琴官…没事儿吧?伤着哪儿啦?怎么好劳老爷抱着呢?”唉!这下可丢人了,里头一丝不挂。湘瑶跟我常一块儿洗澡的,但路上就给人脱光光,可不是件什么争脸的好事儿。华风云安慰似的暗地里拍拍我,开口却是说:“你就是湘瑶?”

 “是的老爷。”华风云不知湘瑶和华星北的一段情事,竟点了点头“确实是美人胚子,竟比琴官略胜几分,难怪九千岁要把你送上我这儿来顶事。”湘瑶的脸“涮”的惨白,我抓着袍子赶紧跳下来扶着他“湘瑶?没这事的,华星北哪里舍得将你送人?送的是我,是我。”湘瑶抓住我的手,眼底净是泪“他舍不得的…才是你。”

 我摸着他冰冷的手,回头忙对华风云说:“不是这样的,九千岁很疼湘瑶,风云,你告诉湘瑶吧,告诉他,九千岁不会把他送人的。”

 华风云明白过来了,却淡淡一笑,摇头说:“骗他干什么?白让他怀个希望嘛。华星北就是要送湘瑶上我的床,顶了你了事。”

 “湘瑶!”他摇晃了一下,终是撑不下去,往我身上靠着,我才抱住他纤细的腰只,他又无力的跪下,连我身上披的袍子都扯落了。“琴官怎么没穿衣服?会着凉的,快让祺哥儿给你拿件衣服穿上。”湘瑶让我搂在怀里,却虚弱的冲着我笑。

 “净操心我干什么?到底怎么了你?说倒就倒了。”我心疼死了,把湘瑶的脸亲了又亲,又把自己脸蛋往他额角磨蹭着“为了华星北伤心,根本不值得的,有我就够了好不好?我爱你就够了,这世上我永远永远只爱你。”

 我喃喃地哄着他“琴官不像那些老爷,我不会伤害湘瑶,我们谁都别爱去,你爱我,我爱你,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湘瑶伸手抚摸我的脸,就像平日摸着我脸蛋那样微笑着说:“嗯…好嫩好嫩,我的琴官…好嫩好嫩…叫你怎么能懂呢…”

 “湘瑶!”他就笑着晕过去了,吓的我失声尖叫“不要丢下我!湘瑶不要丢下我!”华风云一个箭步把我拉开,顺势将湘瑶接进怀里,将他抱上了床,又转过身来将我袍子拉拢“冷静一点,他没事的,一时悲愤过度,晕倒而已。”

 “你干嘛对他说那些?你伤了我湘瑶的心!都是你!都是你!”我对湘瑶的感情没人能懂。如果一个人,同时能够爱着他爹娘,爱着他兄弟,爱着他姐妹,爱着他丈夫或妻子,爱着他孩儿,爱着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么我对湘瑶的爱,就是把那所有的爱全部给加在一起,不,是乘在一起,还要更多。

 没了爹娘或许还有兄弟,没了兄弟还有姐姐妹妹…反正人总是有个什么的,但我却只有湘瑶了。可他们都在伤害我的湘瑶。

 “我不跟你!我一辈子死也不肯跟你、跟任何人!你和华星北是一样的!你和张云鹏是一样的!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我竟敢伸手去推华风云。华风云一把抓住我双手,用他浑厚磁实的声音缓缓说:“冷静下来。”

 我还是闹“什么从今再没人给我委屈受了?就你给我委屈受!你伤了湘瑶就是给我委屈受,我恨你,跟恨华星北一样恨不得你去…”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华风云那双冰冷的眼就镇住了我“够了吗?”

 真要命!我在他面前怎么老是失态?要换了别的老爷我才不敢呐!“请大千岁恕罪,琴官该死。”“琴官…”华风云把我拥着,轻拍着我背“不是让你叫我风云吗?”“对不起,我…”

 “嘘,没关系。”华风云用指尖勾起我下巴,让我抬起头来看他“别怕,湘瑶没事的,你一时慌了,要泄火也只能往我身上泄了不是?”

 华风云还是从容不迫,尊贵气度在一举一动间流露,我搞不懂,他怎么可以忍受一个戏旦这样对他?“我是慌了…我的湘瑶比什么都还重要。”他叹了很轻很轻的一口气“原来你心里…”说到一半顿然止声摇头,眼底忽然那股子杀气连老虎见了都怕。他好像极力刻制着什么,深呼吸几次又接着说:“罢了,我先走了,待会我让人过来看看“你的”

 湘瑶。”他放开我迳自出了门,我看着他高大宽厚的背影,竟觉得有点落寞,心头也微微痛着。

 转开眼,我往湘瑶身旁窝着,搂着他把头靠在他耳旁,窃窃私语般告诉他“湘瑶…醒醒啊,睁开眼睛看我,是琴官…我想我有点发疯了…湘瑶,你爱华星北是什么感觉?…你怎么知道自己爱着一个人呢?…湘瑶,我想我只会爱你…”湘瑶眼睛还是闭着,轻蹙眉头,没有回答。***祺哥儿也是疼湘瑶疼入骨子里了,湘瑶晕倒时,他在一旁忍着没有出声,等华风云一出门,看我窝在他身旁,只怕我压着了他,连忙劝阻着:“琴官起来,别压在湘瑶身上。”

 我们哪天不是搂搂抱抱的?湘瑶和我都怕冷,更怕这个冰冷无情的人间。我们像狗儿一般嗅着彼此的味道,对着脸磨蹭磨蹭着鼻头,心就安了。

 “可是湘瑶的手好冷,祺哥儿一齐上来,我们给他渥渥身子。”祺哥儿和我们主不主仆不仆的,他像家长似的管我们。我们还经常窝在一堆,拿大被盖了头,听祺哥儿说鬼故事。

 “让你别压着他,你还更能缠了!”祺哥儿无奈的骂着,他就会穷紧张,老是怕我和湘瑶不会照顾自己。我不管,湘瑶是我的,他伤了心,正需要我抱抱。

 “祺哥儿来给湘瑶和我抱抱好不好?”我还是把头窝在湘瑶颈窝,也没抬起头来看祺哥儿,闷着声,初生狗儿呜咽似的哀求着他。

 “哎!琴官怎么老长不大?”祺哥儿念了一句,走出去跟丫环吩咐了几句话,不知丫环跟他抗了句什么,他又回来气的跺脚,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也知道我不算什么正经主子,张爷拨过来的人有几个像是不大瞧得起我们,尤其是看过我挨张爷揍的。下人们我也不愿去管,瞧不起我们的多着了,张爷的人还算节制,当着面是不敢太给我们难看的。

 “这世道…这世道…”祺哥儿往床罩坐下来,摸摸我头发,叹息许久,终于连着我带湘瑶一齐拥住了“真难…”我想他指的“难”应该不是一齐把我和湘瑶抱住吧?我们一家有三口。每次这样想,我就开心一点,爹娘走前我一家也是三口。

 “爹…娘…湘瑶…祺哥儿…娘…”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谁呢!祺哥儿不觉得怪,只是一下一下拍着我,拍着湘瑶。华风云的动作还真快,过没多久,我还赖在湘瑶身上时,来了一整票人马。

 给湘瑶看病的有五个,给我裁身量的有三个,他们都带了几个徒子徒孙,赶戏似的一股子过来,另外有几个自带着登天梯拆下我广寒宫招牌,这些是待会要回去的。

 要留下来的有七八个守门的汉子,带了刀像门神似的,打了招呼自往门外站去了。另外一个看来清秀斯文的年轻人,带着两个小丫环指挥着众人,那男子来了先打个揖“华樱给公子请安,往后公子有什么不顺心之处,尽管交待我去办。”说话倒像唱戏。我没注意到,他自称是“我”不是“小的”或是“奴才。”

 “这儿倒不用你操心,我有祺哥儿。”“华爷说了,刚进园子时看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的,拿着珠宝玉器像是偷东西,分明欺负主子不管事,只怕是因为公子年纪轻,镇不住,不知受了委屈没有,要我来给您整整家风。”

 真得了!我是什么东西呀,还跟人家讲究什么家风呢!祺哥儿倒趁了心,松了口气,居然还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总算有人想到照看的周全些!”

 “祺哥儿,已经满园子人了,我们不需要谁照看的。”“嗳,你不懂。”祺哥儿竟推着我量身去,自个儿在一旁和那个华樱说起话来。

 “…金银珠宝、古董奇珍,也不知偷了多少去,七个葫芦八个瓢,按了这头浮那头…”我一旁听祺哥儿叨念,一边想起,人家看不起我们,或许更看不起祺哥儿,他们眼中奴才的奴才,比他们这些大爷的奴才要低一点。

 “…琴官夜里陪客回来得补补食,厨房里老叫不到人,只好给他随便弄个面什么的…”原来我夜宵都是祺哥儿亲手弄的吗?…难怪我瘦…祺哥儿真不是下厨的料。

 那华樱一边听一面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几乎看不出的怜悯,祺哥儿说着像是也有点伤情,低声说了句:“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怎么照顾自己都不懂…”唉…他老把我当孩子干嘛呀!祺哥儿不过才长我几岁,还自以为他多老成了呢!

 …祺哥儿也累了吧?整天张罗我和湘瑶,下人不服他,我又任性,湘瑶淡淡柔柔的管不了事,这园子亏了他守到现在,要压着那上百个从定南将军府里出来的大丫环、管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珠儿回去千岁府里调几个管库房的老嬷嬷来,把柳公子收着的东西点清造册,三天内清帐给我。倩倩出去请众家丁到前院集合,就说是大千岁有话吩咐。”柳…柳公子?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我,知道我姓柳的根本没几个,怎么华风云倒知道了吗?

 华樱有条有理的吩咐完,从容走过来,倒有几分华风云的架势呢!他鞠了身子后说“柳公子,您这园子能否让我待上个几天,华爷说了,就是要给您找新居也没那么快,那些欺主恶仆都得裁了,善心的下人也是有的,留着好好犒赏一番,往后跟了您的人虽少,却也够了。”

 “不行不行!”我吓的连声拒绝“张爷的人怎么动的了?给他知道还以为我不把他放眼里呢!”华樱倒惊讶的说:“华风云告诉我,说你是再不接客了。”他就叫华风云“华风云”我留了点意,可也没言声,这世上很多事都别太认真,要不就会像湘瑶一样,总是带着忧郁。

 “那是你家爷还新鲜,等他腻了我,谁知道又是个什么光景?现在得罪张爷,到时张爷可要整治我了。”

 “华爷不是那种人…”哈!天下乌鸦一般黑呢,这华樱看来聪明,怎么也是个糊涂虫?我想起华风云那张冷漠无表情的脸,又想起他搂着我说:“爷就是你的天,从今后你就在我庇护下了…”那时候他是微微含着笑意的吧?胸口突然好紧好痛,我想到我的“天”终究会跟别人一样远离,就觉得好无力,为什么我是这样的身份呢?只能跟人露水相逢,却无法奢望永远…什么呀?!什么永远?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跟一群疯子在一起久了,我怕自己也要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