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期狠捶一下方向盘,咬牙半晌,终于疲惫地把头抵在方向盘上。如果凌晨是你的亲人,你会要他怎么做?可是张子期是曾杰的朋友,他抬起头来:“凌晨,你不会回到曾杰身边了?”

 凌晨眼神茫然,半晌道:“会吧,如果我需要钱,我会回去找他,求他,总比求别人好。”张子期咬牙切齿:“卑鄙!”凌晨苍茫地笑:“是啊,午夜梦回,经常觉得自己身上沾满粪便,污秽与恶臭已浸透到灵魂中去,洗也洗掉。

 我管不了那许多,我怕死,我要活下去,好好活着,肉体舒服,灵魂…灵魂只要不痛就好,快乐?你快乐吗?谁快乐?”张子期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抑制住痛欧他的欲望:“靠,你这个…”

 张子期咬住后面的话,他是个暴脾气可不是泼妇,那句恶毒的话他骂不出口,强咽下去痛骂,半晌,张子期终于平静下来:“凌晨,如果你的不能回应曾杰的感情,至少你不要用虚假的感情来哄骗他,你的生活费用,我可以负担,肯定不会有曾杰给的那么多,但是你不用付出代价。

 你去告诉曾杰,从今以后,你不想见他!”凌晨沉默。张子期道:“凌晨,你有点良心。”凌晨坐在车里,张子期不明白,他不舍得的不止是钱,如果是逼不得已,他不得不回去哀求,不得不接受爱抚亲昵,至少他可以有借口原谅自己。

 凌晨过透玻璃看着路上行人,这些人的看法同他有什么关系呢?是谁关心他爱护他,是谁给他付学费买衣服,谁会为他落泪,谁会担心他想念他?

 可是感动依赖是不是爱?永远被人看被曾杰的小东西,就这样陪一个男人过一辈子,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也许在未来日子里他不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更好的生活,可是现在就剥夺他遇到别的人别的事的权利,他不甘心。

 凌晨终于回过头来:“好吧,先付钱。”张子期几乎笑出来,从没见过人卑鄙得这样直接坦白,这样近距离看到一个卑鄙小人,真是一种荣幸,可是同卑鄙小人办事真是爽利:“好,凌晨,好样的。”

 真他妈有勇气,真他妈说得出口。张子期拉着凌晨去银行,立刻办了一张卡,然后拿出自己的卡,兑了一张国债,存到凌晨卡里:“十万元,三万是你三年的生活费,四万是你大学生活费,三万是你的大学学费,你自己打算好。”

 凌晨为他那轻蔑语气刺痛,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可是,人要活下去,一定得有钱才行。生活给他一滩狗屎,他只得吃下去。张子期又把凌晨拉到曾杰楼下:“去吧,你说了什么,我会问曾杰的。”

 凌晨推开车门,他整个手掌都觉得麻麻的,所有知觉都似隔了一层布感觉到的。在走廊里,凌晨停下来,靠着墙,忽然间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如果可以,他希望死在这里。

 凌晨深呼吸几次,慢慢爬上楼,好,他要去解开自己与曾杰。凌晨打开门,闻声出来的曾杰呆站在大厅中央,脸上一个惊喜放下心来的微笑。

 凌晨沉默了一会儿,在对方微笑与惊喜时给他心口一刀吗?曾杰看到凌晨迟疑铁青的脸,已经明白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温和地微笑:“你回来了。”

 凌晨站在门口不动,客厅里光洁敞亮,门斗有点暗。暗沉沉中凌晨的面孔象个悲怆天使。曾杰呆住,空调的冷气不断地侵袭过来,曾杰觉得半边身子越来越冷,他却动弹不得。

 凌晨眼圈红了,他试圈冷笑一下,却惹得泪水盈眶,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我回来告诉你,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也不回来了。”曾杰呆在那儿,这,就是最后结局了吗?***

 这就是他苦苦爱恋的最终结局吗?曾杰轻轻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力气,他就象一个被打怕了的人一样,只想缩起来,团成一团,抱住头,大声哭泣:“不,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想象中的哭泣,令曾杰慢慢放松,他的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哦,是吗。好吧,好的,好。”

 好,就这样结束吧。曾杰想起在医院里,看见凌晨的指尖被刀子划破,他很理解,人在疼痛难忍时,只想结束痛苦,代价无所谓,如果死亡可以结束心痛的话,曾杰的内心有一个不小的声音,渴望地说:“让我去死吧。”

 可是曾杰只是微笑:“凌晨,你是自由的。”凌晨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那种麻木的感觉更加浓重,这肉体好似一具傀儡,一具受他操纵却不被他感知的傀儡。

 我多么想留下来陪你,可是,我真的不爱你,即使我是爱你的,我也不要同你发生那种为世人所不容的事。凌晨微微抽动嘴角,然后一句:“我走了。”低不可闻地说出来,他转身。曾杰说:“等等。”

 凌晨回头。曾杰拿出一张存单:“我替你存了很久了。”走过来,轻轻拉起凌晨的手,把那张单子放在凌晨手里,不多不少,也是十万元。凌晨笑了:“即使我离开你,你也安排我的生活吗?”

 曾杰点点头。凌晨还想笑,却露出了满脸的苦涩:“我很感激你,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伸出手,把那张存单递过去:“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要再同你有任何关系。”

 曾杰没有接。凌晨把那张存单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然后松手。散落一地。象曾杰破碎的心。曾杰默默。他眼望地,沉默中,终于有一丝威势,凌晨明白他已经激怒曾杰,他有点后悔,是不是有必要做到这么绝?如果做得太绝,可能反而会引起亲的纠葛,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纠正了。凌晨离开。曾杰眼望着那一地碎屑,仿佛看到刀子慢慢切割自己的心脏,那种痛,痛得他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头,终于终于流下泪来。

 善良的人们可以认为事情到此结束。可是,如果你是曾杰,你是否会甘心?也许已伤透了心,但是,有些疑问存在心中,你会不会去查究?曾杰的疑问,倒底是谁资助了凌晨的生活?一个高中生,当然不会自己出去打工养活自己,凌晨的花费已被他宠出一定规模来,这笔生活费还断不会是一笔小数。

 这个社会不会有人把钱埋在自家后院,当然都是存在银行,随用随取。曾杰接受过多次对银行的审计工作,认识几个人,可以用姓名查到存款并不难,查到何人转的款也不难,凌晨的卡号,当日谁存进了十万元钱?如果是存现金就没办法了,可是张子期是卖的国债,整十万存在凌晨户头,零头仍存在张子期卡里。曾杰沉思。张子期为什么这样做?他不在乎,不管张子期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曾杰不会原谅他。

 恶意,他不原谅,好意,他也不原谅,别的人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来干涉他的生活?曾杰去找柏林,柏林一个人在家,请曾杰坐,给曾杰拿来茶与水果。曾杰把转帐的复印单子交给柏林:“当天,凌晨就离开了我。”

 柏林看着兑换的国债单子与凌晨的存款单,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可是聪明的他终于明白了曾杰的意思。柏林沉默。曾杰把单子收起来:“君失骄阳我失柳。”

 柏林还是沉默,一张脸已惨白。曾杰问:“张子期不肯同沈冰结婚,是不是?我想,他可能早就对那个主意后悔了。”柏林叹息一声:“他可以对我直说的。”

 曾杰笑一声:“或者他不愿伤害你,或者他进退两难,或者他想两全其美。”柏林半晌道:“凌晨很漂亮。”曾杰点点头:“天使的外表,可是没有天使心。”

 曾杰起身离开。可是凌晨呢?怎么才能重新得到他?曾杰伤心之下,觉得互相离开一段时间也无不可。张子期约曾杰去酒吧喝酒,两人频频举杯无人开口。最终张子期道:“柏林最近性情古怪。”

 曾杰道:“或者他也爱上别的人。”张子期道:“放屁。”曾杰拄着头:“大千世界,变幻万千,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感情都会变。”

 张子期越发焦燥起来:“靠,真他妈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曾杰对着酒杯微笑,轻轻摇着酒杯,红色的酒在灯光下如琥珀般美丽。

 对,千万别当曾杰是好人,就算他是好人,他也不是好欺负的好人,好朋友千万不要插手人家的家事,如果非插手不可,当然劝不了他,但是就得帮他找点麻烦,让他忙自家的事去。

 曾杰深知柏林的性情,凡事要好看,决不会学泼妇抓着张子期大哭大骂,那个沉默的男人会选择静静离开,张子期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曾杰笑,问:“如果柏林另有新欢,你会不会默默祝福?”张子期的面目忽然狰狞,他张开嘴,象是骂人,可是却只做了个要咬人的姿势就沉默了,不!

 那太可怕了,他不能接受那种可怕的事。曾杰依旧对着自己的杯子微笑:“以前我常想,如果凌晨离开,那真是太可怕了,我宁愿死,可是实际上,他离开了,生活还在继续,子期,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是不是?”

 张子期霍地起身:“去你妈的!”他把曾杰一个人扔下,起身就走。不不不!不能让柏林走,太可怕了。可是曾杰说得对,如果柏林真的爱上别人,他能怎么样呢?他不能把柏林锁起来,不能抱着柏林去死,也不能跪下来哀求,连为此而憔悴都不会有人同情,他只得接受事实罢了。

 生命中的挫折,如果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也只得接受罢了,并不是说你聪明你坚强你能干,所以那些让人痛彻心肺的折磨你就永远不会遇到。

 象爱人离开,亲人离别,象失恋象得了绝症,象被朋友出卖,你永远不会遇到吗?你可以用智慧避免吗?如果遇到了,也不过是接受罢了。所以慈悲一点吧。张子期在家门外仰望柏林的窗子,那个淡黄色的窗子,如果柏林要走,他希望那一日晚一点到来,越晚越好,反正,他已经不打算再爱别的人,他希望有爱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

 在上楼梯的时候,张子期问自己:“我做得对吗?如果我希望有爱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凭什么要让人家曾杰与凌晨长痛不如短痛?生命不过百年,当然是有爱的日子多一天好一天,至于最后,到最后,所有人的结局不过是死亡,每个人都会死,重要的只是过程。

 在过程中爱过,爱的时间越多越好,是不是?”***子期开门,见柏林正呆呆看着一个纸箱子发呆,过去看时,原来不过是旧日的照片信件,再看柏林的神色,不似在回忆美好的过往,心里不禁发慌:“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