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以为这是种潇洒?当时,我以为是。现在才知道,这并非潇洒,而是一种无奈的心死。

 爱过痛过后心的蒙蔽与放逐。靠在火车卧铺上,我轻声唱起歌来。杜御飞,你恐怕不知道,我正在以我的歌声向你,向我的爱情道别。用我残破的歌声,祭奠我死去的爱情。心中抱愧,但不后悔。或许我对不住身边的人对不住所有人甚至是我自己。我对得住我的爱情。陌生的南边沿海城市,有一种美丽而妖娆的气息,也有着所有城市都具有的纸醉金迷。但那些都不属于我。繁华闹市的背面一条幽静小巷里安静的这块方寸之地,才是我的安身之所。

 这个临街的店面是我费了不少气力找到的,典型的商用居家形式。前后两间,前间被我装修成书店,中间摆了几个货架兼卖些文具用品。

 后面是简单的一室一厅带厨卫的住房。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足够。书店附近有好几所学校。生意估计应该会很不错。平时白天我都在店里,偶尔会有邻间店面的老板过来说说笑话聊聊,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坐着,空闲时都看看书,不玩股票不碰电脑,已经不想再碰那方面的东西。

 7月初的南边,即使快到下午五点还是热得让人受不了。我大大地开着墙上的电扇躺在藤椅上看书,电扇风将书页吹得噼啪作响,心里已决定过阵子一定要在前面店子里装上玻璃门和空调。

 也许是风扇声太大,也许是我看得太入迷,抬头看时杜御飞已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我觉得比起找我,应该还有更多的事亟待他处理。

 我看了他几秒,淡淡地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外面太阳那么大。”他依旧站在门口,默然凝视我,不见离开也没有进来的意思。人家不进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看书。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或者更久?我差不多又完全沉迷进离奇的故事情节时,听到他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怎么说?我抬头看他。

 “在那些记者面前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将自己说得那么难堪?”他的嗓音与外面的骄阳似火完全呈现两级趋势。

 “既然你已如此恨我,又为何还要替我做这么多?”声音陡地低了许多,但我还能听清。“没人愿意把自己说得哪怕一点不切实际地难堪,都是事实罢了。而且我这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凭你的本事就算我不那么说你也一样有办法自己摆平。”我轻声地笑。他站在门口用力地瞪视我,隔着整个店子我能感觉他急促地呼吸。

 有那么一秒我以为他会冲进店来。然而他只是用悲伤地凝视我。他大概来了一会儿,身上已有多处汗水湿迹,让人看着,觉得连那一脸的悲伤也被汗水浸透了似的。

 他悲伤地站在进门处看我,慢慢地,仿佛空气抽离,他脸渐痛苦地扭曲起来,用力地闭上眼。

 “为什么总是我不断地在伤害你…”他垂着头,我只能看到那衬衫下胸膛不断起伏,声音突地扬高不少,语气变得与先前是截然不同地锐利:“可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自己身败名裂,也不愿让你在众人面前那样糟蹋自己…”

 他缓缓将头抬起:“我总是在伤你,可伤你,我也会痛…你知不知道,沈练…”…“…我不知道…”我几乎是叹息着说。霎时他满脸痛苦僵在脸上,刚才那么鲜活的表情突然就如抽浸水分的叶子,干枯而颓败。

 “我不知道,伤我你也会痛。真的不知道…”我有些迷惘。“一直以来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个怎样的存在,我真的不知道,感觉中只是我不停地在追着你跑,而你却总是在前方…触不到…一直以为那不远的前方就站着你,你就是我的终点,可看得到的你始终只是个虚幻,每次我以为的终点也不停地变换,或许真有那么一个永恒的终点,可我累了,在到达那终点之前已心力交瘁无力再继。

 所以,杜御飞,若你现在真的还在乎我,就放我一个独自安静地生活。”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平静地看着门口的男人。他脸上似哭似笑,已分不清表情。沉默良久,他对我说:“你不再信我,连我的爱也一并觉得虚伪不想要吗?”

 “不敢,于是不想。”我轻声说,缓缓伸出左臂,隔着几米之遥指向他。“杜御飞,就像现在这样,你在门口不会进来,我在这里也不会出去,这五米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你我之间将永远都隔着这五米,一个可望可知却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们隔着店子,静静对视,在一个只能相望或许相思相却不再相亲的距离。我的生活快步上正轨时,又来了一个此时我不见到的人。陈天翔进来时我正在擦书架上的灰。

 身上本就松散的衣服沾了不少尘土,对比他身上那身高档布料实在寒碜得够呛。我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陈天翔。”手上扬着的抹布还细细地滴着水珠,我放回桶里。

 陈天翔楞看了我几秒,脸上有着明显的叹息:“沈练,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我进屋给他倒了杯茶,拉了把椅子到他面前。他环视店内一圈脸上出现为难之色:“这里…”

 “没关系,这时学生都在上课,没什么人来。”他坐在椅上,却不急开口斟酌着言辞。我拿过我昨天没看完的书。“沈练,你真的不肯原谅他吗?”“原谅又如何不原谅又如何。”我又把书合拢手放在书面上。

 “他现在很痛苦。”“人生本来苦乐参半,没人会不苦。”我冷淡接近漠然的态度让陈天翔站起身来,他急躁地搓着手:“他骗你是他不对,可你以为他那样做是为什么?你以为他是真为他杜家事业?”

 我看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他那样做完全是因为他爱你,他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哂然:“他骗我因为他爱我?好辩证的话。”

 “沈练,不管你信不信,他做这些真的是因为他想和你在一起。我现在不是以他的下属而是以他朋友的身份对你说这些。他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他不爱许嫣却承诺娶她因为他觉得愧欠许家愧欠许嫣,许嫣喜欢他,娶她在他脑中是理所当然。

 因为那时他不爱任何人,娶谁也无所谓。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爱上你时很矛盾。要和你在一起不仅要说服他父亲,更要说服他自己。然后他发现了许林的身份,拖垮秦氏只是想报复许林,那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让许家对杜氏的狼子野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他要让他父亲让许家更要让他自己,看清他们杜许两家的真正关系。他才有足够的理由和信心解除那个系在命债上的承诺。”

 陈天翔一口气讲完,看着我:“沈练,你就真的不能原谅他一次吗?…我真的不忍见他那样。也不忍见你们这样子收场,明明你爱他他也真爱你…”我在笑:“我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

 对方却看着我长长地叹:“沈练,你不知道他爱你,因为他爱的是你,他是那种天生傲气不屑求人的,加上生在那种豪门大族有种掩盖自己情绪来自我保护的本能,常常压抑着,大概有什么情绪也会觉得麻木了。

 一直以来他都特别地在乎你,你当然不会知道,大概他自己那时也不清楚。可他还是会吃些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的醋,看你和别的女人相亲,大发雷霆地要我逼你回公司…

 有时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完全不懂怎样爱人的蠢男人,只是他对你的感觉,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内。”

 悠悠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陈天翔。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个最好的说客。但再好的说客也只能说动有心的人,是不是?我摩挲着书背,之上有种冰凉宜人的触感。

 我的语声就如那触感一样清凉:“陈天翔,覆水难收,你听过有这么一个成语吗,我原谅他又怎样?难道到了如今我还能和他高高兴兴在一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淡淡地笑,看着被我的话语呆住的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海也会枯山也会平,爱情它为什么就不能消失?”“韩清为什么会走你知道吗?”我看着陈天翔问,不意外地发现他那张精明的脸瞬间色变。“他都告诉你了吗?”

 声音问起来低低的,完全没了先前那股劝说我的精神。“不是,是我自己猜的…我想爱情大概都是有期限的。”

 他垂下了头,默然无语。静默中我忽然道:“对了,你回去后跟他说,要他把外面那些总在我屋前屋后绕来绕去的人叫回去,我不是囚犯不是在坐牢是在生活,我不想我的生活有种时刻被人监视的感觉。”

 “沈练,他那样做只是担心你,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我冷哼:“若他不想让我告他侵犯个人隐私,那就请他将那些人连同他不必要的担心一起收回,只要不与他挂上钩,我都好得很。”陈天翔看着我无语摇头。我提着刚刚擦书架的污水桶走出店门,把水倒进下水管道,有一些溅在外面。

 “你瞧,刚才那些水装在桶里时就是桶的形状,可倒出来后就四处溅开,你还能让它们恢复之前的形状吗。”我走进屋内,拿了烟顺便给陈天翔递一支。你换牌子抽了。陈天翔说。

 我一愣,笑笑,口味总会变的。七八月,学生都放了暑假,整个月内生意清淡得很。

 但我还是在前面店子装了空调。白天我坐在前面静静地看书也是种不错的享受。偶尔有几个不买书但专心看书的学生进店来,来了几次熟了也和他们聊上几句。

 如今我不碰财经不碰股票不玩电脑,连新闻也看得少,却看起了肥皂剧打发长夜无聊,甚至又看起了龙猫和加菲猫。某日转台时,晃到一个面容,按着遥控的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骤然而停。

 大概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问题。“…杜先生,您以出人意料之举为创建现在的杜氏赢得了极大的商业契机,现在的杜氏比以前的杜氏要更雄厚更庞大稳固,对于这样巨大的成功您有什么感想没有?”

 镜头前的男人等了一秒,直视镜头,那两道幽如深潭的眼神有着仿佛要透过屏幕似的深邃。我顿感不适。直到他缓缓将那神色藏在缓慢垂下的眼帘中。

 “我没有赢…我输掉了最重要的东西。”手一时不稳,遥控掉在了沙发上。杜御飞,你这又是何苦来?沈练,你自己又是何苦眼巴巴地等这么一句?等来又如何?无端扰乱自己已然平静的心。心,却总是不自觉地不甘欺骗不甘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