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了我一会儿才道:“杜御飞真的这么在意这个合约?以他的性格竟然会让你来负责这个案子。”我点点头:“势在必得。”不错,杜御飞从不屑做这种走后门拉关系之类的事。但常规太多,例外总是要有的。

 “你也是商人,应该知道苍蝇和肉的关系,秦氏这次的‘玉宇’提案就是块史无前例的飘着臭气的大腐肉,这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不仅仅是对他,对于任何商人都是。是商人就根本拒绝不了,”

 我看着思瀚,兴味冲冲地期待他的反应。从未与他如此正式地谈过什么严肃问题,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像今天这样坐在他办公室里轻松悠闲地和他谈着20亿美金的生意。

 “沈练,现在秦氏虽然是我当家,这件案子也是我一手负责,但你知道这要通过董事会审议,而且这么大一个案子,几乎是倾秦氏之力,我更不可能仅凭…”

 “仅凭我的薄面就乖乖让杜氏走后门是不是?”见思瀚越说越为难,我接下他的话头。思瀚表情再次尴尬。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我的轻笑。

 “思瀚,你放心,我来,并不是让你为杜氏大开方便之门,恰恰与这相反,只是希望秦氏能给凌风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也正是他要我留下来的原因。”

 “思瀚,你不能否认,除去私人原因,凌风将是秦氏最佳的合作伙伴。”思瀚怔怔地看着我的意气风发,出神半晌,悠忽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沈练,为什么是你负责这个案子…”

 看来他大概还是在为如何处理好公司利益和私人情谊的平衡而苦恼。离开他办公室前我对他轻盈地挥了挥文件袋笑。

 “思瀚,我不需要后门,我只需要公平。”“…凌风有足够的财力,足够的实力,更有海外许氏银行随时支出的商业贷款做坚强后盾,可保‘玉宇’度假村规划绝无后顾之忧畅通无阻地进行。”

 以适度的微笑环视在场众人,滔滔不绝从容自信地将凌风的绝对优势一一剖析,在场已无太多异议。我以胜利的微笑扫视一周后转而投向坐在主位的决策者。

 “凌风绝对是贵公司合作的最佳伙伴,秦总认为如何?”…坐进专人接送的车里,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终是不辱使命。万里长征迈出了胜利的一大步。我苦中作乐地想。晚上杜御飞打电话来说沈练,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对着话筒笑笑,不是我,是杜氏没让你失望。

 “下面是近日财经热点回顾。国内声名赫赫的秦氏与杜氏最近联手合作开发名为‘玉宇’的度假村规划,预计投资20亿美元,强强联手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玉宇’规划…”

 我拿起遥控关上电视。近段时间,秦杜联手已是个各家电视财经档的热门、各家报纸杂志财经版上的常见头条。

 秦氏是国内建筑界的翘楚,负责出人出力出物,凌风负责资金筹备。如今,一期工程已正式破土动工。杜氏按合约先划出第一批资金20亿人民币投入工程运作。

 任何一家势力雄厚的公司都不会平白放着如此一笔巨额的流动资金不周转,自然得向银行贷款。而杜氏有个华尔街商会董事的银行家朋友做后盾,才可免除后顾之忧。

 当然,即便不如此,以杜氏的信誉实力从银行大举外借巨款也非困难之事。工程如期顺利进行,我每天监管资金运作,配合秦氏那边的负责人员调控物资调配,渐渐步上了正轨。

 心里也比较踏实,还算不辱使命。杜御飞当然比我更忙,要在公司负责全盘调度,筹措资金送到我手上。要保全自己的家族事业当然得全力一拼,所以当看到他工作过度的疲惫时我并不吃惊。

 “沈练,辛苦你了。”看来他是慰劳我来的。我不置可否地一笑:“日薪一万,自然要辛苦。”“出去吃顿饭吧。”他选的店子除了典型的贵族气息还很有股幽静,只不过幽静只适合谈情而不适合议事。

 “换家店子行不行?这家店谈事情气氛不对。”“吃顿饭而已,不谈公事。”他淡然在预定好的位子前落座。“是吗,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下。”服务生礼貌地走近。

 “麻烦先来点patadeFoiedeVoilaille…”他噼里啪啦流利地说着法语菜,我一个也不懂。“要不要饭后甜点之类?”他侧头询问我。“不爱吃。”帅气服务生走远。他扭头看我。

 “沈练,现在是私人休息时间,我们可不可以不谈公事?”这样子倒像是我在求他谈公事。笑话,老板又不是我。“可以,但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我想了解公司现在的资金调度情况。”放下手中茶杯,我缓缓看进他的眼。

 “为什么最近资金到位越来越不准时?”***他的眼里除了淡定,没有其他。“沈练,这么大规模的资金筹措,偶尔延时是很正常的事,你无须太过担心。”他的眼神太沉稳语气太笃定,而初次接手这样大规模的工程我还太嫩。

 我没再说什么,接过他给的定心丸,安安静静地吃饭。和秦氏沟通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和思瀚碰面,基本都在谈公事。

 定婚宴那夜的激狂恣意放纵,是对往日情感的一个痛苦决绝的告别式。思瀚明白,我也明白。工程进展两月有余,各方面基本还算顺利,也偶尔去工地看过。

 资金雄厚人力物资齐备,施起工来就像堆积木,平地高楼,高效高速。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功成身退时,我第一次没有接到该到位的资金。迟到两天已属不寻常,四天之后我知道出事了。

 很快,杜御飞打电话告诉我说公司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有点麻烦不过目前正在解决。听声音他依旧很沉稳,不见丝毫慌乱。舒服洗过澡,四肢松散地躺在床上。

 这几月来殚精竭虑,一直未曾多想,自己离开凌风已有好几月,而这几月内凌风的运作我毫不知情,难怪我住院养伤那阵子他忙得面色灰土,竟是公司真出了问题。

 关上灯,努力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在为止再想太多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相信他了。只是事实并未朝我预想的前行。不出一周,凌风再次爆出帐目出了纰漏的内幕。我不知道究竟出了怎样的纰漏,杜御飞忙着资金忙着查帐整天碰不着面,陈天翔也凭空消失似地不知去向,但我尽量稳住我这边的情形,稳住秦氏那般时刻瞪着眼吹毛求疵的臣子,稳住工地。一天一日,度日如年。杜氏财政问题内幕终于无法再掩,以无比震惊之势摊开在大众惊愕的目光之下。

 在我耗尽心力却再难稳住阵脚时,杜御飞出现在我面前。面色倒没我想的那么憔悴吓人,但眼中的忧虑却厚到十级台风也挥散不去。“沈练,昨天向利华银行提出贷款申请被拒绝了。”他的声音暗哑到不行,一听就是连日内睡眠不足所致。

 “理由是贷款数目太大,而目前凌风内部出现财政问题,偿还能力值得质疑。”“怎么可能!当时许氏不是说好随时提供贷款资助的吗?而且你自己也说过许家和你们世交相好,许炳朝和你父亲也感情甚笃,这当口他不可能不出手助杜氏。”

 我无法置信。他摇头:“沈练,‘大难临头各自飞’,虽是世交但又真有谁为了这两个字的情谊而白白搭上几十亿的资金亏进去?”

 “谁说一定会亏!现在凌风只是一时资金周转不灵,加上这个紧急当口财政上又出纰漏才闹得这么满城风雨,只要顶过这阵子情况一定会好转。”

 我腾地从椅上站起,心内焦躁难抑。“这是我们自己这样认为,外人可只看客观事实与可能。他们不会冒这风险。”我在屋内绕着圈子,思前想后,觉得这许氏在这当口不贷款实在有推人落水的牵强之意。忽而想到一个可能。“杜御飞,你有没有想过许氏不贷款或许另有蹊跷?”我沉声说道。

 坐在椅上的男人一愣,大概有些惊讶,但马上又出现一脸看透的了然:“沈练,你大概不太熟悉许炳朝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最是小心谨慎,他若打算借我们第一笔就会接着有第二笔,他从不做亏本生意。

 现在,如此巨资却没有百分百的偿还保障,他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商场之中向来只有利益同盟,没有父子兄弟,更别说朋友。”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忧愁之色立现眼底。我静静看着他坐在椅上,微闭着双眼,那样子,像搁潜浅滩的游龙,困入陷阱的斗兽,心内的难受开始豆芽般生长。

 “沈练,这回真的遇到难题了。”外面天幕渐暗,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我没有开灯的房中,与窗外渐临的夜色一般沉寂幽暗。…“我不相信你没有办法度过这次难关。”沉默半晌我抬起头来,一字一字力掷千斤。

 他轻微一震,抬头看向我,眼里似有喜悦似有希望。专注地看我半晌又低下头去,声音缓缓响起:“办法是有…只要作为合作伙伴目前资金周转良好的秦氏出面,或能渡过难关…”

 这话一出我马上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以秦氏名义向银行贷款?”“没错。”“可秦氏又怎会无缘无故站出来做这种完全于己无益的事?”他眼神闪了闪,透出一丝精光:“并不是没有利益。只要秦氏肯出面,我们可以将合约上的利益分成由五五改成三七。如此巨利秦氏不可能不动心,而且若杜氏此次真不能渡过难关,现在‘玉宇’一期规划都还未完工,本分收益也未获得,秦氏不仅之前投入的巨大人力物力白白浪费不算,还得承受之前的地皮担保巨资,这对秦氏来说损失也不小。”

 “如此一说,秦氏出面的可能性非常大?”他看着我以眼神默认。我苦笑:“你的意思是又要我去卖这张面子是么?”

 他再从容淡定此时与我对视的目光也不免微微尴尬地挪开。“本来还以为马上就能功成身退卸甲归田了,没想到还要为你鞍前马后侍候着,我的杜大总裁杜大公子。”

 我肆无忌惮地戏谑他揶揄他,替他做事,这嘴上占点便宜应不为过。当初留下来就是不能眼见他苦恼郁闷,现在更无法看他坐困愁城。见我答应,他出乎意料地并没表现出多大喜悦,反而用一种我无法看透的目光深深凝视着我。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习惯性地往身上摸烟盒,一边笑道:“怎么,你这样子不像有多高兴似的?”

 我点燃,顺手递给他一支,他不接,摇头时目光依然不离我。眸光悠忽如星子般闪烁不停,极是勾人,我垂下眼静静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