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烟抽得很凶,”我挪动身体“你以前似乎不怎么抽烟?”他看了我一眼,把烟从嘴里拿下转而递到我嘴边。我拿了,吸几口,说:“你另抽一根吧。”他没拿新的出来,直挺挺地躺在靠背,目光叠上我的脸。

 “沈练,你尝过被欺骗的感觉吗?”我想想,这问题还挺不好答,深吸几口烟将云雾戏弄地朝他脸上吹。

 “初一时,我参加过学校足球队,有次校际比赛少年组在下午,我贪睡过头了问妈到时间没,妈一贯说我踢足球影响学习便骗我还没,我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跑到球场被偃旗息鼓的队友一阵劈头痛骂被踢出了球队。”

 听见他从鼻间荡出一点轻笑:“你哭了没?”“痛哭流涕,回家和妈生了一周气。”我也靠在靠背上,懒洋洋地看烟雾从鼻尖嘴里缭绕上升,幻化成我所能想象的各种形象。这种吞云吐雾沉迷其中的感觉很容易让男人迷上,我也不例外。“你还没告诉我被人欺骗是什么感觉。”暗黑的光亮明灭的烟头,黑夜的星星化为他的眼。

 “越是被自己所信之人欺骗越是难过,感觉那时所有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不再值得信赖,就像…天塌了的感觉。”我为幼时的脆弱觉得好笑,摇了下头。

 “有那么严重?”“当然没那么严重,都是小孩子心理,太脆弱,受不得一丁点击损。”他哦了声,在光线不明的空间里,静静呼吸。我打开门,将烟头准确无误地扔进旁边垃圾桶。他插上钥匙,头却看着车子前方,感觉有什么话要说。

 “今晚…”“要去我那儿吗?”我几乎是吃惊地抬起头,他目光笔直地投在前方被车灯照亮的斜长光道上。怀念的感觉如此强烈,多久没听见他这句话了。

 “还是不去的好。”我毫不迟疑地拒绝,可能是之前的夜风将我吹得太清醒。他垂目,片刻之后发动车子。到了家门楼下,我道了声晚安,朝前走,隔楼梯口几步,忽又折回,大声叫他。

 “杜御飞,”我走得离他更近,到了他车窗边。“我准备到南边城市作点小生意,房子什么都差不多联系好了,打算再过十几天就动身。”

 我看着那双凝望住我的眼眸,有些朦胧,浅浅的迷蒙色泽和此刻的夜色相融得恰到好处。“所以,你说的那个‘好地方’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去了,”我缓缓用手比出“V”

 字型,附带上百分百的纯正微笑。“但我希望你能赢,不是一般的赢,而是大赢特赢!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比谁的希望都更迫切。他没说什么,我说这些期间,他也只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我。在我家门口,我们静静地道别。上楼进屋,脱下外套洗去一身酒气,睡觉前拉下窗帘时瞥到楼下那辆仍然静静停在原地的黑色劳斯莱斯。

 怔忡地看了一会儿,拉下帘子,上床。想着几月前递交辞呈走出他本公司的昂然,现在,迟到了几个月的潇洒,但终于我还能潇洒。这不是件坏事。今夜祝福别襟,明日转瞬天涯。这种潇洒,尽管是会以寂寞为食以孤独为生。它,仍是我想要的潇洒。

 我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家里,就说因为自己现在不能胜任凌风工作强硬辞了职。虽然不免让杜御飞当了回恶人,但爸妈都是极明事理的人,我这样子在竞争那样激烈的一流公司上班确实吃不消,二老虽然不舍我离家远去,却都一致赞同。

 我在家准备南下事宜,某一天,许久不见的陈天翔突然登门。这人我对他感觉其实不错。宜师宜友,在共事过程中他教会我不少东西。想了想韩清的事,终于还是没告诉他。若想让他知道,既然能告知我,韩清也会告知他。

 “听说你要走了?”果然是消息灵通人士。这才几天他就知道了。“是啊,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让老爹老娘养着吧。”“真的不打算再考虑考虑了?”大助理一脸劝诱之色。“考虑什么?”

 “你知道,总裁他…”我真是服了,我承认你陈天翔因受惠于杜家因此对杜御飞大少爷尽心尽责不遗余力,可我和你们家老板就这么点子关系也被你挖得通透彻底,还真让我不是滋味。我从身上摸了根烟出来。他一瞧,像是佛祖悟道于禅台,拈花会心一笑。唷,和总裁抽一个牌子。做下属做这份上,我彻底服了他。我抽着烟,顺手给他一根,他摆摆手,仍然看着我面泛忧色。

 “沈练,你这又是何苦…既然…付出那么多,你难道不想总裁他对你有所回应吗?”想啊,当然想,怎会不想。只是若执意要他回应而陷他于不义陷他于痛苦陷他于困境,这回应我还能要?

 我想我的右手第一个不会答应。我只想要他幸福。若我的爱能给他幸福,拼命也要给他。可如果我这爱成了他的负担只能带给他不幸,适时地舍弃,才是保全我爱情的最佳方法。也惟有舍弃。

 “既然他不能回应,我又何必再去想。”听我这话,陈天翔灵动若飞的巧舌也僵了片刻,看着我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无奈之下还是无奈:“可你非要走得这么急不可?”我说:“这还叫急?都准备了快一个月了。再说,迟走早走都不一样。”当然不同,我听见他喃喃地说。

 没搭理。我透个空闲去看思瀚,没碰上人,说是和未婚妻一起出国去拜访准岳母娘去了。微微失望之下倒悄然松了口气,便叫他们家佣人等他回来了传个话给他告知我走的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无聊地坐在家里,偶尔想想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呢?开家小小的文体用品兼书店,平时炒炒股,然后,会碍于爸妈的期望和压力,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个可爱的孩子,三口之家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地生活,脱离他光环的诱惑,我想我也许能够做到这样,或许携妻带子回家探亲时还能翻翻刊有他采访的杂志解解闷。

 有些伤感的未来构想,但我无法不承认,它真实无比。因为自己正朝这个伤感的未来努力。又过了几天,离我南下的预定日子剩下不多几日时,杜御飞来找我。车停在我家楼下,把我叫了下去。

 我以为他多多少少会想要留我。“你能在这边多停留几天吗?”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商量口吻和我谈事情。不带半分命令霸道,甚至可以说带着微微求可的味道。

 “公司最近有个大案子缺合适的人选。”我想我的脸色不怎么善意。“我已经辞职好几个月了。你忘了?”

 “沈练,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于你太过牵强难以接受,只是这次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竟真的在求我。我只觉得心口有些微寒的气息进入。能让他拉下面子如此求人而且还是求我,他真的遇上了难题。

 “公司出了事?”他摇头,有些苦恼:“其实是家里私事。许林要娶我妹妹这事你也知道,许林别有用心,想通过杜家女婿身份来掌控一部分杜氏企业经营权。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件婚事成功,可许家和我们是世交,我爸和许炳朝感情甚好,加上感激表姨当年舍命求我的恩情,坚持要让妹妹嫁给许林。”

 我长长叹道:“然后呢?”“但爸最近松了口,说只要我能取得近日天秦那笔大案子的合约书,妹妹的婚事就由我做主。”

 他看看我,有些激动,继续说:“秦家和杜家素有嫌隙,爸明显就是给我出难题,他笃定我一定做不到才这么说。本来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但现在全权管理秦氏并且负责那个案子的是…”“秦思瀚?”他默认。

 “我都离职了,你让我怎么去谈这笔合约?”“重新聘用便可。”我重重地倒在柔软的皮制座椅上,缓缓地舒气。“你让我好好想想。”我闭上眼说。***

 “秦氏从去年就策划起的系列度假村计划,资金规划20亿美金。整个工程共分四期,一期在国内,第二期在香港,三四期在海外。

 规模之大,撼动海内外商界,目前,秦氏正全方位大范围地寻求可合作的财团合作伙伴,下面我们来具体了解一下“玉宇”度假村规划的详细内容…”

 巨大的屏幕下,投资部负责人正全副精力向全体董事及凌风高层介绍他们即将参与角逐的大块肥肉。我悄悄走出会议室。终究无法拒绝他的请求。但我也对他说这么大的工程即便是思瀚全权负责他也不一定会卖这个情面,毕竟此大规模的投资,并不是几分薄面就能解决问题的。

 见我答应他泛着明朗的笑,笑着说你放心,凭凌风的实力和财力无论哪方面的客观条件都是合作伙伴的上上之选,只因两家有些疙瘩这事便看着难成了些,若加上你的情面,来个临门一脚,这合约就稳稳拿到手了。他倒比我更自信。不过我不否认他分析得确实在正理上。

 “我要呆到什么时候?”知道他跟了上来头也不回地问。“嗯…至少三个月…”他在我身后沉吟着。

 “至多半年。等第一期投入使用有了收益后,那时你再要走我不会留你。”我皱眉,不满:“时间太长了,我呆不了那么久。”身后一阵沉默:“那至少要等第一期工程稳步上轨再说…为少也要三个月。”

 讨价还价似的,语气却不如以往的坚定从容,大概是担心我不会同意。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真正束住我。我叹了口气:“好吧,三个月。”随即语气一转“我做这吃亏不讨好的事,你要怎么付我工钱?”的“怎么付都行。”

 “日薪一万。”我狮子大开口。他微笑着,嘴张得比我更大:“十万也没问题。”陈天翔自从前天高层会议后便跑得不见人影。秦氏玉宇的案子杜御飞力排众议交付我全权处理。我正式做起了杜氏苦力。

 好在杜御飞交付足够大的权力,身边听使唤的人够多,事虽多但做起来并不棘手。秦氏招商会月中正式举行,是日财阀商团云集,好一场商界群雄争斗的盛会。

 我微笑着,理理头发,走入秦氏大厅。经过一星期不眠不休地资料收集与准备,我有信心让在场各家成为杜氏陪衬。自定婚宴后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思瀚。见到我他有瞬间尴尬,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如今好歹也是坐镇秦氏的指挥者,怎可慌乱。我思虑着,下面的谈话是先公后私还是…当然先私后公。

 “前不久我去找过你不巧你去了国外。”我坐在他斜对面的椅上。“不是说你到南方去的么?”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是真打算去的,不过又暂时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