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叫来医生看我情况,只是这次推开门,进来三位白衣加身姿态凛然的一看就资历不浅的医生时,我吓了一吓。

 医生们在我身上忙活了一阵,三人又站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位对姐说:“沈小姐,令弟的状况已基本稳定,但病房探视时间为一小时,一小时后请遵守医嘱让令弟好好休息。”

 姐难得顺从地点头应允,还问一些照顾时应该注意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只是医生一走,那张小心谨慎的美丽脸庞对着我时,马上变得一脸凶狠地瞪着我。我心里咯噔了下,不出三秒,姐脆生生的嗓音在我耳边爆竹似地炸开了花。

 “你这个臭小子,你还真会逞英雄啊,自己命不要了去就上司,现在弄得半死不活的,你就没想过,万一死了残了爸妈怎么办!”姐这样子我从未见过,一脸愤怒,却是一脸泪水。我内疚入骨,乖乖地听她骂。护士敲门进来为我换液量体温。

 姐忙擦去泪站远,护士出门时交待:“沈小姐,请在病人面前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宜让病人激动。”姐受了训,擦干眼泪,又坐近我。我想对她说,美女不要轻易动怒,尤其是怀孕中的美女,有点不敢说。

 大概是心中郁闷愤怒发泄完了,姐的声音也回复了平常的状态,温柔地问我饿不饿。我凝神把注意力放在肚皮上感觉了一下,眨眨眼说有点。声音虚弱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跳,不过总算能说话了。

 我一喜,偷偷瞟着一旁专心削苹果的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姐,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姐仔细地削出一个完整漂亮的皮,问:“谁怎么样了?”

 我暗中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忙改口:“就是我们总裁啊,他有没有受伤?”一块苹果怒气冲冲地撞进我嘴里,姐怒视我。

 “总裁,总裁,你现在都这样了,还口口声声不离他,你们总裁是你儿子,还是你是他儿子啊!”我猪刨食一样急把口中苹果块嚼碎吞下,解释:“我只是随口问问,他好歹是我的‘衣食’父母嘛。”

 姐哼了哼“你要是自己人都死了,还巴结他提拔你有什么用。”我心里急却又不能显出来,只得耐住性子半撒娇地问:“好姐姐,你就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嘛。”

 “没事,你都替他挡完了他能有什么事,人家好好的,今天还去上班了,能有什么事。”我彻底松了口气,忽略掉心里冒出头的那点失落,安心享用起难得吃上的老姐亲手奉上的爱心苹果。

 姐又呆了会儿,我便让姐回去休息,她的身体更加紧要,姐夫最近出长差,她便搬回家住。可她左右磨着不肯回去,最后过了探视时间,还是被进来的护士架走了。

 我吃饱了肚子,眼光开始审视起自己的模样来。头似乎悬着,大概后脑勺有伤口,我感觉得到钝钝的痛。经过一番检查,我发现,现在唯一能动的除了眼耳鼻口,就是我的左手。

 抬起来看看,只在虎口上裹着纱布。我看不到我的右手,只知它被固定在我的身侧,目光尽量斜转,也只能大约看到一片白的,两条腿也只看到一片白纱布,可能还打着石膏,但还好,总算没有锯掉,松口气,觉得并不像姐说的那样耸人听闻,说什么“半死不活”的。看完自己再看病房,不能用干净整洁或者清新来形容。一间病房,弄得这么豪华干什么。房间里摆着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东西。不认识的都是些医疗器械,长这么大头一次住院,全身每根汗毛加起来用也不认识它们。

 姐刚刚告诉我,住院的所有费用都是他付,我想照他的行事风格,那三个医生恐怕也是什么专家。最好的病房,最好的看护,最权威的医生,他尽量地补偿我,可这些补偿不是我想要的。

 闲闲叹了口气,扭着脖子去看窗帘还没放下的窗外,天快黑了。姐说,这是车祸后的第三天。

 医生果然最对,我确实无法持续集中注意力去想一件事,我开始疲惫,如果现在有什么声音在我耳边絮叨个不停,我肯定难受得想死。窗外,窗内,寂静无音,我想休息了。我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睡饱的我清晨醒来,就看到他近处凝视的脸。

 我睡眼惺松地朝他笑“你没睡吗?”我觉得他没睡,他那澄黑的眸子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朦胧,清醒得有如一直这样坐在我的床边。“睡过了,刚起来不久。”他嗓音黯淡,我也不点穿他,依然笑道:“我的车子没报废吧?”

 他皱了下眉,语气轻柔又满嘴蔑视:“本来就是废铁一堆。”我气结,放大嗓门,佯装怒气:“本来就是你喝醉了神志不清,还怪我的车,它旧虽旧,可功能完好,你可别歧视它。”大概知道自己于理有亏,他低低辩解了句“我没醉”待我追问时,他头又转向窗外去了。我看不到他的脸,便伸出左手拉他。等他回头看向我时,我问:“总裁大人,我晕迷时,你有哭过没?”

 本是句玩笑话。我只是想多看看他。从生离死别意识抛离前那刻,到此时的现在,我觉得仿佛隔了轮回般的久远似的没看见他了。他垂着的眼睑闪了几下,终于闭上,良久,叹道:“沈练,你是个傻瓜,我这辈子所见的最大的傻瓜。”

 是啊,我很傻,明明隔你那么远,却还是不停地追。我抬起左手轻轻摩挲他的脸。“可你却很聪明,你是我这辈子所见的最聪明的聪明人。”

 防微杜渐,在双足沾上泥泞前谨慎机警地飞离我这团危险的沼泽之所,永远不会让自己不受控制地陷下去。完全不用怀疑,蠢到极致的我和慧到极致的你。有哲人曾说过,凡极致处的东西总会有那么点相似。

 就如美到极致与丑到极致一样惊爆人眼球的效果一样,极度愚蠢的我与极度智慧的你,是否融会了愚蠢与智慧而形成了间于这两者之间的某种东西?我挂着浅浅的笑,凝神注视着他,嘴里重复着:“杜御飞,你是个最聪明的聪明人。”

 ***他与我对视的目光渐变得不安,变得不自在,变得摇摆而痛楚。他将头转了过去,无法再与我两目相对。我见他这副模样,不忍再拿言语刺他。

 其实,我足够笨,而他,却不够聪明。一瞬,仿佛又看见,圣诞夜许愿树下,那琳琅璀璨的五彩灯光…心里忽然有些暖,我笑了。话说多了,觉得嗓子有点哑,我开始吩咐:“总裁,小的口渴了,麻烦你去帮我倒杯水来行不?”

 他倒了水准备拿勺子喂,我把嘴扭到一边,后又扭过来笑眯眯地对他说:“你用这个喂我。”我用左手指我的嘴。开玩笑,这时不用我病人的特权,更待何时。

 一半为戏弄他,一半也真是我想体验体验这传说已久的滋味。他将眼帘略垂了片刻,真拿起杯子含了大口水朝我唇上压过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还真出乎我意料。这也有内疚补偿的成分吧。

 我来不及说什么,他带着白开水气息的唇舌卷进我嗷嗷待哺的嘴中。水流细细注进我的喉中,温润水流中的游弋的舌缠上了我,纠缠围绕,似浅流中摇摆环绕的水草。

 这种飘忽不定却又似离非离的缠绕让我迷得发狂。一激动,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地满嘴乱窜,感觉水开始往鼻孔钻,于是我再也顾不了他,开始很不人道地咳嗽起来,那个难受啊…他慌忙退开,手忙脚乱地拿吸水海绵清理我脸上脖子还有衣服上的水渍。“你的技术还是这么烂!”他狠狠地凶我。我已经鼻涕眼泪都咳嗽出来了,没办法回击,水灌进鼻孔的感觉真不是盖的。

 伤重期间我不打算再玩这口了。正当他忙碌中,查房的中年护士长敲门进来,一看我们这阵势,皱了皱风韵犹存的蛾眉,看看我身上的水渍,又看看他身上的,语气虽然恭敬,责备之意却是半分也掩藏不了。

 “杜先生,请以后用吸管给病人喂水。”他尴尬地将头扭到别人不易看清的角度,一边侧脸迅速冒出浅浅的晕色,再凝神于侧面来看,他那黑幽精致的长睫很有频率而又不安地眨动着。

 我死劲鼓着嘴,在护士长一脸严肃地走出病房前,感觉笑意已经把肚皮撑得滚圆滚圆,同时又极富弹性地张弛着。

 门合上那一秒,终于堪比气球爆气那一瞬,满肚的笑痛快地爆了出来。他扭过头,眼神瞄了准心似地定定看着我笑,也不出言相讥,怔忡了良久,忽而低下头吻住了我。

 在我记忆中,除了之前在床上时,这种程度的激吻不曾有过。事实上,除了上床之外,我们吻得很少。

 我发着呆,片刻忘了回应,任他灵巧的舌用力缠我的舌根齿龈,直到唇被他的牙齿咬得钝钝的痛,感觉才活转过来。痛哼了声,他离了我的唇伏在我颈边,深重的呼吸,似喘似叹。“沈练,”他唤我,声音低沉似梦。“你害苦了我…”***

 我一时愣住,心里忽然抽痛起来。缓缓地,我伸手拨开他伏在我肩上的头,直直盯住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杜御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语中的冷硬让他震了下,他默默看着我,似乎在考虑怎样答我,或者根本只打算以沉默作答。我的视线滑过他微闭的唇,直挺的鼻,一直向上,留在那双墨色琉璃上。

 “你不要以为这一次就欠了我天大的人情,没有这个必要。我那样做完完全全是自己心甘情愿,别说我现在还没死,就算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害苦了你’?”我低声重复着,嘴里泛出苦笑。

 “我现在成了你的负担了?成了你感情天平上的累赘了?或是终于有幸成了你心里那块想丢又丢不掉的鸡肋了?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抱歉,杜御飞,这是你自己庸人自扰。”

 我停下缓口气,眼光晃过豪华的病房“还有,这么高级的病房,医疗设备,一流的专家,我都不需要。如果这些也是你表示同情补偿或者责任的方式,请收回吧。”拜他一句话所赐,我完全成了一头呼呼喘气攻击心旺盛却偏又刺软体虚的刺猬。

 他脸色变幻,复杂得很,我一时心懒难得去辨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每句虽然声调不高,却是耗尽我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