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他随意敞开的睡衣处露出的那片景致极好的锁骨,我咽着口水。他张大眼,满是惊讶。那种像是冬天烤火夏天吃冰的暖洋洋又凉冰冰的融着些许天真的不可思议的神情让我心痒痒得厉害。

 我撑在他头两侧的双臂一松,整个身体作垂体运动,直压在他身上。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乘人之危欺他右手壮烈负伤才会如此色胆大如牛的小人之举。我手脚麻利地将他单手压在头顶,避开他另外那只受伤的手,开始我的色狼行径。

 我觉得我已经很深刻地体会到了“平等”这一词的含义。下床,他是我上司,上床,我和他都是男人。想着那时工地乍一见他时的表情,我欲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我以为我会得手的。我占尽优势。他根本就是妖魔一族。除了避开他那根粽子手,我真的几乎已尽了全力。

 “沈练小子,你不仅胆大,还够卑鄙。”他用他那只看似凄惨的粽子手毫不留情地捶我已经被他打得够惨的脸。我无话可说。我已经尽力了,两只小兽般拼命厮打,结果就是这样。他用他那粽子手解开我的领带。

 我大叫:“杜御飞,我不喜欢SM!”他眼神既邪气又坏水,脸上还漫着一汪冷笑:“谁要SM你。”把我绑好,他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再加上那只粽子手,在我脸上脖子上开始又拧又咬…当晚,我不仅被他打成了猪头,更被他做成了猪头。

 ***陈天翔就站在我的旁边。他昨天和今天都和警方一起参与处理善后事宜。果然,和我同去的那两名质检技术人员没我这么幸运。死者三人,当时还有一名包工头进来休息。

 尸体早就一团模糊不能辨认,通过仪器测定才能辨认死者身份。目前暂定为突发工地事故,由起重吊车制造商、保险公司还有日丰的承建商共同按责任承担赔偿。

 凌风所要承担的只是那两名罹难员工家属的一点抚恤金,除此,无丝毫名誉金钱方面的损失。

 但陈天翔透露一个内部消息,虽然警方暂定为意外事故,却发现一些小小疑点,譬如那起重吊车虽年久失修,那擎臂上的巨型螺丝为何会松,那操作机器的人为何突然生病请辞等等,说受了惊吓的理由显然有些僵硬,但毕竟只是猜测,纵贯当时全场意外的可能性极高。

 不过,理应赔偿的机车制造厂商和保险公司却一致要求彻查事故原因。“张,给那两个员工家属每人三十万的安抚费,今天就送去,然后代表公司慰问一下。”

 桌子前方的男人用精干冷凝的语调吩咐。30万,对只是基于给普通员工道义上的安抚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我也变成其中一员,他或许会出个百来万,甚至更多点,说不定还会亲自安抚我的家人。

 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非常大。如今的我也只能如此想想而已了。我坐在一个不错的茶店里,喝着用精白润泽的上好瓷器泡出来的香味醉人的优等碧螺春。

 明明是家古香古色的茶楼,稍带玉色的杯子上的图案却是副现代味很浓的油画。一个半裸上身的女子仰着头,肿胀明显的腹部似乎说明她在承受怀胎十月或者分娩的痛苦。

 图案不大,但女子痛苦又充满希冀的神情和紧紧蜷住汗珠溢出的指关节异常引人注目。画师为什么要把这幅画印在茶杯上,提醒人们生命总是伴随着痛苦?我无聊地笑了。昨晚,夜半。突然醒来的我毫无防备地对上他异常清醒的双眸。他没睡。我奇怪,问他怎么不睡,他不语,只默默地看着我。

 从未被他用如此专著的目光注视过,我的睡意眨眼潮退,手慢慢爬上他的脸,竭力去懂他的那双说话的眼眸。

 我没读懂,不过我已不打算读得太懂,我在心里鼓了不下十遍的劲,终于做好准备问白天没来得及问的话。我要向他摊牌。其实,我完全用不着紧张,因为还没问出口,他就已经回答了我。沈练,不要太认真。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男人之间认真了都难收场。我可以承认昨天若在那里面的是你,我会很伤心很痛心,但伤心又怎样?我还是会照样地结婚生子,照旧过我的生活。

 你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在乎我?!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打算认真过?!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对他大吼。夜半无人,寂静无声,容易让人清醒镇定,也更易让人脱下伪装还为真本。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的味道又像苦涩又像怜悯,所以我说,太认真不是件好事,现在这样不好吗?我需要你,但我不会爱上你,也请你不要爱上我。

 如果已经爱上了呢,我静静地问。那我只能说抱歉。他真的是一脸诚恳的歉意。我呆然,人慢慢地静下来了。这也不是最坏的结局。至少他对我不是全没感觉,至少他刚才说过他需要我,至少昨天他为我失控为我伤了自己。

 至少…至少…至少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骗我。我想我还可以继续为自己想出很多个“至少”来。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些?完全静下来时我看着他问。

 简单的问题,我纯粹只是想问问而已。他却没有先前的那股冷静,目光隐隐焦躁起来,连不善观人晴雨的我都能看出。

 他缓缓转过身去,过了几秒才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再继续陷下去了。我只愣了一秒,然后笑了。看着他深沉的高不可攀的背脊我说:本应该觉得你有点残忍,但基于理智公道,我应该谢谢你的仁慈。

 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地想要剥开那包裹着他的隐秘又层层叠叠的坚硬的壳,触及他袒露无遮的柔软的中心。现在的我却于霎那明白,原来从最初的开始,我所一直触及到的,就已是他最真实的内心。无比真实。无比坚硬。

 ***“师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罗婷满眼审视的目光。“我能有什么事。”“师兄,”罗婷把脸在我面前放正“好歹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你的情绪…”她了然而笑,用手戏弄般临空描我的眼部轮廓“只要看这里就知道。”

 我呆了呆,一时竟无语回她。罗婷咕噜咕噜喝完杯中香茶,呵了口气扭头看窗外。我只看到她半边脸。半边脸全是忧郁。以为她正感物伤怀时,她突然回转头来对我说意味深长的说:“师兄,若爱得辛苦就别爱了吧。”

 她今天说的话总让我吃惊。见我怔忡的模样,她又咯咯地笑了“反正世上好男人又不止一个,再找一个,说不定还有更适合你的。”

 我差点被她的话弄晕倒。她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为放肆,仿佛要急于纾缓些什么。可笑到后来,那声音中已带着越来越浓的苦涩。我看得出来。

 “我说的还真好笑,若随便想爱就爱,不想爱就不爱,那还叫爱吗。又不是你去超市往篮子里挑东西。”我一直不知道我这个昔日走得很近的师妹参加工作后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她变了不少。

 我有些关心:“罗婷,你这阵子瘦了,你自己没发觉吗?有什么事别不告诉我,我们现在可是男女朋友关系。”我朝她眨眨眼。她垂下眼,第一次不用笑来伪装。

 脱下面具的真实脸孔竟是凄然一片,长睫毛眨了几眨,忽然就扑到我身上哭起来。我有些手足无措,又不忍拉开她,只得有些尴尬地在茶楼众多双惊愕的眼睛下任她眼泪洒雨似地把我西服的前胸濡湿一大片。

 她向来这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爽快直接,从来不忌别人怎么看她,现在更是如此。她哭够了,拿出纸巾擦脸,接着又去洗手间补妆,出来时状态已基本回复,只有眼眶揉得通红。

 “不好意思,把你的西装弄脏了,我赔你一件要不?”语气还是蔫蔫的。我轻松地掸了掸被她揉得面目基本全非的衣服,笑道:“这可是很贵的衣服噢,恐怕要花你好几月薪水,你心疼不心疼啊。”

 她果然推了我一把,笑嗔:“切!你有钱了耍大款呐,好,你要做你的阔佬,我就成全你,请我吃豪华大餐,还要负责我今天逛街的全部开销。”

 我们大笑着在众人越发惊愕的眼球下走出茶楼。她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会问,正如她不问我为何人何事憔悴伤神一样。整整一下午都在和罗婷两人吃东西逛街,说我们臭味相投,不如说物伤其类。

 事故后思瀚曾过来看过我,显然是听了新闻,我只说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虚惊一场,他表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我煞是心里犯奇,我以为他有什么事难以开口跟我说,最后却莫明其妙地搂住我的肩膀跟我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笑,思瀚,你这声对不起很诡异。他表情扭曲了半晌然后低低地回我说,那天晚上喝醉了没能留我下来让我那么晚独自回去心里一直很在意。

 我本想笑他鸡婆,却发现他竟真是一心一意来跟我道歉,表情压抑地倦怠着。我突然就觉得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我学生时代这个交得最来的朋友了。

 我不必再来回奔波于工地和公司,恢复了我以前优渥日子,坐在我大大的办公室里,有时很忙,有时很闲。

 也像往常一样常在他办公室进进出出。不过这几天我还没去过,因为他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一个贵客。整个凌风都知道,未来的总裁夫人大前天回国,由总裁亲自去机场接回。

 拿着手里的文件,我吸口气抬手按铃。银白的大衣裹着娇小玲珑的身体,比肩稍长的发,黑而亮,脸更是难得的精致。

 但让我真正吃惊的是那张无暇的脸上所透露出来的纯净。他将要娶的人,我以为会更时尚更妖娆更艳丽更魅惑的,却是这么一个纯净清秀的女孩。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高贵俊美的国王,自然就有娇美可人的公主来匹配。

 上帝不会让出自他手下的任何东西失衡。我的心在无止境地下沉。其实我并不是必需得现在交材料,只是最终没能忍住想来看看她是怎样的人。

 “总裁,这是昨天您要的下个月的投资分配及部分预算,我已经审核过了。”此刻我的上司并没坐在办公桌前,而是坐在沙发上,她的身旁。一只手臂绕过她纤细的脖子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捏着厚厚的相册的一半。另一半放在她膝上。

 “放桌上吧。”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和她一起翻看相册。“这是在凯旋门…这是埃及的路克索神庙…这个,看…有趣吧?…这是我向路过的妈妈借的她的孩子,看看,我抱着这个孩子,像不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