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了一秒然后也笑笑,嗯,那恐怕真是我刚才眼花了。从思瀚家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刚才那一幕。诡异的事件,思瀚异常的举止,让我疑惑不已。

 我知道他绝对也看到了那个人,很明显他是不想让我去追。我当时心急没想太多,后来仔细一忖,那人开着灯明显是在等屋子的主人。

 不管怎样,这是思瀚的个人私事,我不便多问,只当没看见便是。只是,脑中回忆着,那急奔出窗口的男人背影,虽只一眼,却觉得眼熟。对于这点,我有些在意。***

 每天我来回奔走于公司与日丰广场工地之间。工作不仅并不劳神,简直可以用无聊形容。不懂建筑,每天只坐在工地西北角位置的一间玻璃与木板做成的小屋子里,等着同行的两名工程质检人员测量完毕。

 这间名为督察室的小屋子原本是工地工头休息与督导全场用的,现在腾出来给我做休息室。屋子里没有空调暖气,但比之下着毛丝雨的外面要来得暖和。放下手里那张已被我前前后后翻得通透的报纸,无聊地看外面机械轰鸣,巨大的起重吊车缓缓越过头顶,上方隆隆的巨响听了让人心慌。

 我一个人坐在督察室里看外面大大小小的工头张大嘴呼来喝去,看工人推车滚石东风大卡队队排排从我面前不远处繁忙而有序地川流而过。这里不久之后便要建起一座80层的贸易大楼,这里有将成为他商业王国中一角新隅。

 我已经有很几天没去过他的办公室了。休假半途被叫回之后就一直被派来工地做这种我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工作,每天每天,去公司报到后便带着两名质检人员直奔工地。辛苦而奔波。这在公司同仁中,恐怕早在议论著我这个王上身边的红人不知为何得罪了尊贵的主子而被放逐冷落逐出宫廷。其实我个人并无感觉。此时我并未觉得受了他多少冷落,正如公司里每天陪侍左右时也不曾感到与他亲近过几多。

 床上的纠缠,肉体的亲近,短暂的温存。这所有的所有,通通的通通,尽非我所愿。却是他让我接近他之唯一所愿。他求我所不欲求。相思瀚说他不够资格单恋,因为无法忍受默默地失去。而我的不够格是因为我无法摒去心中所欲所求的执念。

 我所追寻的爱情,一直都只是我用寂寞凄惶所堆成。我呵护备至的爱情,已面临绝谷冰封。耳边响起熟悉而优美的旋律,我失神地听了会儿,响到第二遍时才意识到刚才那种举动叫不接电话。

 忙拿手机看,竟是姐的电话。她很少这种时候给我电话。姐,什么事?姐的狮子吼马上传来,你这小子,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说我刚刚睡着了。这屋子里信号不好,加上工地嘈杂,我走下短短的楼梯到外面好不容易听清姐说了句爸哮喘又犯了,正在住院,正听着,突然就断了声,偏头一看,机子没电了。

 正犹豫着,恰巧见作工程质检的两位同事走过来,便说我出去打个电话。其实也是想溜出去走走。到工地围墙外走了一小段的电话亭,向姐问清了哪家医院,挂上电话看手表,离下班还早,爸所住医院就在这附近,乘现在没事,不去看一下始终不安心。

 买了些爸平常爱吃的水果提进医院病房,妈还没回去。爸的样子虽然虚弱,但说起话来还挺有精神。

 明明就不生气,却还是责备说反正左右都是老毛病,下班来看看也就是了,上班时间怎么能随便丢下工作,人家老板花那么高的薪水聘你,怎么能玩忽职守!

 我应承着,看看并无大碍,安心之下聊了几句就出来了。到工地外围时,一路见着路边人群围着三三两两地议论,更讶异地是入口处竟排了一长排警车。

 我急忙走近,才发现现场封锁,我好说歹说我是里面的工作人员,那警察才勉强让我进去。工地入口离我休息的督察小屋还有一段不远的路,但我只一眼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间修得颇高的玻璃木屋已经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在外围用黄色颜料画着的异常醒目的警戒线。

 110还有穿着绿色警服的人来回奔忙穿梭。我吸口气,一股冰冷之气在体内兜游。若我刚才未出去接电话…我在原地呆了足足好几分钟,才慢慢走向人群。

 玻璃屋子是被一个庞大的起重吊车当头砸下,压进土里。就是上午一直在我头顶晃来晃去的那辆。吊车所落之处的土陷进约两三公分,陷土的边缘有些四散的玻璃碎片和少许断裂的木料。

 一起少见的工地突发事故。我突然想起之前那两个进屋休息的同事,心里一紧,正要找人询问。“杜先生,重型吊车还没来,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有人在屋中丧生,或是否就是贵公司的职员。”

 我停下来。然后又听见陈天翔的声音从人群最里边传来:“总裁,您先沉住气…当时他并不一定就呆在这屋子里…”

 我用力扒开人群挤进去。凹陷下去的土块边缘,一个人屈膝蹲着,昂贵精致的手工西装不再平润如往常,上面丝丝褶皱上溅了不少泥土灰尘,优雅白皙的手不知被什么割着,细细地滴着血丝。我冲进去站在他面前。

 “沈练!”陈天翔惊喜大叫“你跑哪儿去了?!”蹲在地上的人霍然抬头。我不知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他那湿润眼眸中放出的超越一切悲喜的眼神,让我心口蓦地酸麻疼痛。

 即使多年后,回忆起来仍是鲜活如刻在心底。他缓缓起身,带着满身尘灰双眼的湿润,并不高贵也决不优雅地走近我。用已不知是什么表情的脸对着我半晌,蓦地大吼:“你刚才去哪了!”

 ***他怒眉凶目,当作众多惊愕的脸大声斥我。凶狠的模样完全让在场知道他不知道他的人目瞪口呆。陈天翔上前一步小声说:“总裁,有什么话先离开这里,沈练没事就好。”

 我也完全没料到他会当场火山爆发,这并不像他杜御飞的作风。他应该更冷漠更深沉,以更高贵的睥睨之姿漠视全场,更或者,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一场合作公司的突发工地事故,只是两三个公司职员而已。

 可现在映入我眼中的他的眼眸,像是恼恨自己控制遮掩不住情绪,倔强地懊恼着,委屈地恼怒着。我又朝他跨出一步。其实,他已经靠我很近了。我站到他面前,一个公众所允许,于我们两人来说最亲密的位置。不抬眼,能感觉他上方促急的呼吸。

 不伸手,能触到他此刻真实的心跳。然后轻声说:“谢谢总裁关心,您的手受伤了,需要包扎。”陈天翔留下来和警方商量处理善后事宜。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向他停在不远处的车子。

 他一声不响地拉开后门坐进去,砰地又关上。我只好认命地坐进驾驶座。这么高档漂亮的方向盘让我这个新手来握比让他那双情绪不稳的手来握恐怕好不了多少。

 我打起十二分注意力开车,直到他的寓所她都没开口。开了口我也没空去理。“把中指和食指再张开点。”他的手顺从地放在桌上让我包扎。

 我却有些心疼,本是双漂亮优雅号令众人的手,现在可怜兮兮地在手掌和指间交错着深浅长短不一地血纹。我边拿东西挑出里面的碎玻璃和泥土边拿眼偷瞅,他闭着眼斜靠在沙发上表情松弛,显然在休息。

 之前一进门我便主动交待那时候我去了医院,他咬牙问我电话又为什么打不通,我把手机拿给他看,说昨晚忘记充电了。他倏地一声把我手机甩到对面茶几底下,便坐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不动了。

 “好了。”我轻轻拍下他那被我裹成粽子似的手。他举到眼前睁眼看看,评价:“真难看。”我笑着说就这水平,将就将就,说着就与他眼光对上,突然就没音了。

 我知道我有很多话亟待问他,可我无法开口。眼前的人是条深海鱼,仿佛一时大意被搁在浅滩,让我窥见它闪闪发亮动人心弦的美丽鳞鳍,然后尾巴几摆几摆,拼着命又潜回了他自个儿的深海汪洋。

 于是我又只能无措地望着那汪洋深处晃动着的一个模糊而不再清晰的巨影。“我要睡会儿。”他起身走进卧室。听他语气不像在逐客,但也没有留我的意思。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客厅喝着,喝到茶杯见了底还没人来下逐客令。

 我省了敲门的环节,直接推门走进卧室。他已睡,睡熟了。白粽子似的手搁在被外。我知道他是由于之前情绪过于激动紧张而觉得精神疲累。

 执起那裹得难看的手在层层纱布上轻轻地吻,忽而也觉得睡意上来,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揭开被子又不至弄醒他地钻了进去。

 正要闭目睡去,某次不好的经历让我又睁开眼,看了看身边睡得正熟的人,慢慢地侧身、贴近,只手抱住他的腰,另只手搂住他的头,然后极其小心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很平缓结实,一下一下地都经过我脸部的神经传过来,无比真实无比贴近。我安心睡了。醒来时,我还在床上,并没如我睡之前料想的那样在床下或其他什么地方。

 他也醒了,双眼望着上方漂亮的琉璃灯饰,长长的睫毛不时眨那么一两下,见我醒来,只晃了眼并不说话。我轻轻拍了拍他那只搁在我肚皮上的白粽子,那琉璃般的眼珠子望向了我。

 “你那时担心死了吧?”“什么?”他装聋作哑。我把他那粽子手举高,一翻身整个身体悬在他上方,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直视他双眼。

 “你那时以为我死了吧。”他不出声。我头低下一点:“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你还没死。”“设想一下。”我头再低下。只要再一下我就可以触到他的唇了。“我的脑袋不是用来设想这些的。”

 他明显不耐地别过头。把我企图低下一寸就能碰触他的唇晾在了半空。正要打算退却,整个头就被他拉下。触到他凉意渐淡的唇,我便不客气,我们开始激烈地舌尖纠缠,较劲。

 我当然不是他对手,他吻过很多人,我只和他一个人接吻。我越发吻得用力,不分头脸地乱吻,他把我扯开,皱眉抗议:“你到底会不会接吻?不会就不要这么激烈。”

 我在心里羞耻了一下,嘴里却不松口:“我怎么不会接吻!”他眯着眼看我气喘心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趴下去。”望着他我没反应。“你不趴我怎么做。”他一脸理所当然,我突然就不那么乐意了。“为什么就非要我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