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围裙丢给我,自己卷起袖子抱着一叠碗筷进了厨房。“洗洁精在哪儿?”从厨房里传来他的声音。我匆忙过去,他正泡在池子里眯着眼寻找洗洁精的身影“正好,顺便帮我把袖子再挽上来点儿,掉下来了。”

 他不方便的抬抬胳膊。我拿了块毛巾给他擦手“饭菜都你烧了,我还能叫客人洗碗么?得了,你去坐着罢,洗碗我来。”

 他爽快地退居一边,环着胸寻到个视线不错的地方看着我洗碗“你说人奇怪罢?明明都烧在一个锅里了,还要分在几个小碗里吃,最后还要浪费力气去洗那几个碗,当初就不该分着吃的,一个锅里大家吃的好。”

 他叼着烟,斜靠在墙上,说着与他身份外表完全不匹配的话,也不怕我会惊吓地摔烂了碗筷。我冲洗着筷子,暗暗白他一眼。“你喜欢和猪同一进食模式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你可以早上睡起来不叠被子,反正晚上也得摊开。

 你也可以不用早晚刷牙,反正每隔些时候就得吃饭了。衣服也不用穿了,反正洗澡的时候还得脱,当然了,前提是你还洗澡的话。”

 我偷偷笑了笑“多省事儿,是不?”心想:你也可以站着撒尿,不去擦屁股,反正下回还得臭。自己也觉得这话粗鲁了些,没好意思说出口,可心里已经将他和猪划为同类。

 (小V觉得没什么不对…但不同意自己是猪…也不会…=_=|||)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以后我们做完爱,我也可以不退出来,反正以后要做次数的多了去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好感被我瞬间用无影刀法劈了干净。冷漠的扫去一眼,道:“下流。吃完了就快滚罢。”

 “吃干抹尽了就赶人走了?”他唉声叹气地消失在厨房。我迟疑了会,还是没开口留他。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我顿了顿,还是算了,他为了好玩,而我也只是为了还他个人情。

 如今这顿饭吃完了,确实该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了。我垂着脑袋继续刷碗,忽然周身被人紧紧抱住,那个家伙居然趁我不备偷袭!他边用刮的干净的下巴在我后脖磨蹭,边嘻嘻笑道:“林霈榆抱你的时候,你也这么僵硬么?”

 我扭着身子想摆脱,他却早已占尽了天时地利,任我左摇右晃怎么甩都甩不掉。果然是如他所说甩不掉他了?我奋起一脚,尽全力的用脚跟碾压后面那双大脚丫。

 他吃痛的叫了声,丝毫不松手。“一顿饭是没法让我放弃的。”他边说,灼热的气流在我周围膨胀开来。他的手指修长,比林霈榆的精致,几乎到达了一种无暇的地步。

 当我看着这双漂亮的手在自己身上漫步探索时,错觉间以为是一只碧绿色的壁虎在热带雨林丛中跳跃爬行。抚摩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还是让我一惊。

 “我也不指望一顿饭能填饱你的胃,但是,”我用湿露露的手抓住了与音乐家灵巧双手媲美的十指,在他措手不及的一刹那,砰!一记过肩摔,摔得他找不找了北。我从他身上爬起,不怎么高兴的接受了他吃惊的表情作为对自己的肯定。

 “快起来,我不需要你替我拖地。”他坐在地上,摸了摸被撞破的嘴角,带着相当奇怪的眼神将我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催他快滚,他慢慢站起身,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冒着寓意不明的声调。

 “别把自己弄的象只丧家犬,快滚,否则我不保证亲手送你下楼。”我高傲的抬起下巴。厨房的窗户正半敞着,这位于四楼的窗户外有两三棵稀疏松树,但这不保证任何人的生命安全。

 低首,温儒,轻轻拍去灰尘,弯曲的嘴角带着浅笑。我防备的看着他,这个男子仿佛和失败无交集,即使被我摔的灰头土脸还是那样优雅。除了嘴角的那一点猩红,然而即使有那一点也不能抹杀去他的气质和他势在必得的骄傲。

 “江川,你令我很吃惊。”他走近我,见我退后一步就又再走近“不用在我面前竖起你的毛,呵呵,我不是你的敌人。”

 他大胆而坚定地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轻而牢固的握着“我绝不会伤害你,只是我很好奇,一个从小被践踏的生命怎么会有那么骄傲的眼神?我有点高兴,因为…”

 他塞给我一样东西“唐家的血统里没有卑微这个字眼。你也让我深深地感到骄傲,江川,还是应该叫你唐川?我的弟弟。”

 弟弟?他的弟弟?他是疯子。唐家是什么人家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塞给我的星形项链中有一张男人的照片,那是我父亲的照片!

 手指不能自己的颤抖个不停,触在那张年轻遥远的脸孔上久久不能反应。父亲的面容,原来也曾经那么不沾烟尘而高贵,看起来就象唐漱石一样优秀。

 但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他虽然很象我父亲,但是他握着小提琴的双手那么细腻白皙,眉宇间没有深刻的皱折,头发乌黑亮泽。我匆匆抬头,瞥了眼唐漱石,不敢接受在心里蹦出的可怕念头。

 “这个人…是谁?”我问,紧紧地握着项链。唐漱石笑着执起我的下巴,使我们的视线在同一个平面内碰撞摩擦,他逼迫着我面对现实,用沉默的证据让我自己揭晓谜底。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惊叫,狠狠地把项链丢在他身上,他给我的东西被体温热的发烫,烫的我手心被烧焦般的疼!

 “川川,你很清楚的,你看到我烧菜的样子你就明白了。”他得意的亮了亮自己的手“我很高兴自己能继承父亲的好手艺,这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

 我死死闭着嘴,打算否认到底,我不承认有一个哥哥,不管自己是什么诡异不平衡的心态。我决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施恩怜悯的哥哥出现。“够了,唐漱石。我没有哥哥,我的父亲也死了很多年了,请不要拿他当话题,请不要侮辱他!”

 “我何必侮辱他,我何必去侮辱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唐漱石冷笑着,拾起项链,打开盖子“我母亲死前都握着这个,我以为是什么玩意儿就从棺材里偷出来,结果是他。家里人都骗我说父亲死了,呵,死了?他不是还活着么,他还和别的女人生了个…男孩。”

 他顿了顿,我敢用人头打赌,他本想用‘野种’来代替‘男孩’这个词,但他没有。我深吐口气,摇摇头,随手拿起桌上一块抹布,抬手替他擦去了血迹,边说:“唐漱石,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不管是真是假,那也是两个已去世的人的故事了。你别再提了,好么?”

 我替他擦完,看看他的脸是否回复了原来的英俊,又替他理理头发“你看,你现在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那么英俊潇洒风度偏偏。所以,不要待在这种贫民窟了,请你走罢。”唐漱石沉默的望着我,一瞬间,我确确实实受到了打击。

 原先没发现是因为他的意气风发,而刚才一刹那的落寞好似完全承袭了我父亲的气质,忧郁的知识分子,坚持着他不能实现的理想,然后寂寥的过完短暂的一生。

 他忽然拥住了我,嘴唇在我耳边蠕动着“川川,我知道你吃了别人想象不到的苦,在我看到你的资料后,整整两个月我没办法从打击中清醒。

 我还以为那个有我父亲陪伴的孩子过的一定比我幸福一百倍,但是事实上,你能活下来已令我敬佩不已。

 真的,我并不想对你怎样,说了也许你不信,我真的被你吸引,看到你一身伤痛还能有那么清澈的眼睛,我觉得自己象个傻子一样埋怨没有父爱。我…”

 “够了够了!”我发狠的推开他,这个突然冒出来谎称是我亲人的无赖居然残忍的拨开别人封藏数十年的伤疤,那里的伤势对我是致命的,他不但知道还敢说出来?!我疯了似的把他拖到门边,打开门,拼命的要将他推出去。

 “你给我滚!唐漱石,你永远别再出现!你快去死罢!混帐!畜生!你混帐!”在这栋墙薄如纸的民宅里,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整栋楼的居民。我的大吼大叫声引来了街坊邻居的瞩目,纷纷从铁门内探出头。

 “小江啊,怎么啦?”平日里对我照顾有佳的婆婆急匆匆地从楼梯上探出脑袋问我。我摇摇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大个子挤出了门外,大力地关上门。

 唐漱石在门外说了几句,得不到我的任何回应,惺惺地走了。我听见窗外响起轰隆的跑车马达声,接着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他终于走了。***

 那些日子,我从来不敢去回想,那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看清自己的污秽。林霈榆。在我僵坐在地上,望着窗户外夕阳染红整片天空的惨状,象一个巨人被割断了吼管喷洒出的鲜血,喷满了天际。然后我想到了林霈榆。一个给我钱,买我身体长达两年的男子,他从不愿意和我有任何交流,不听,不看,不问。给钱,做爱。这种生活方式正是我想过的,自信从不存在我的世界,尤其在遇见林霈榆之后,就好象成了只会在叫床的动物。我!地从地上爬起,翻箱倒柜的抓了几件衣裳,一股脑的塞进旧皮箱,当我象个疯子般在房间里乱找乱翻,弄乱了一切才突然发现,即使我收拾了行囊,即使我决心抛开所有想做个逃兵,可站在门口我才知道,无处可去。

 电话响了,行尸走肉的接起电话,对方说:“江先生,很抱歉打扰你。关于这个月你母亲的治疗费用…”用那重复了一百多次的语气“我会尽快汇过去的。”

 挂断电话,没由来的笑了起来。这个世界,奇妙地让人憎恶。拉来旧皮箱,将里面的行李统统倒了出来,撒了一地的简朴衣裳,和一包信封就是我的全部。

 对,还有那个在医院里的母亲。我的母亲…恨过…怨过…又割舍不去的人。我摸着那一包至今未动用过的钱,自欺欺人的笑了笑,原来,我是为了母亲在出卖肉体的。

 我没有爱着谁,因为我得不到回报,所以,不要去爱。好罢,既然全世界的人都希望看着我成为金钱和情欲的奴隶,这没什么的,我做的到的。我站在镜子面前,摸着镜中的双眼,默默的念道:只要我想做的,都可以忍受。

 我可以的,我已经忍了十二年了,我可以的…林霈榆不常来报社,即使现在他那豪华到极致的办公室已装修得焕然一新,大得象个蜗牛壳的皮椅他甚至连屁股都没坐过一下,空荡荡的地方,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