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惊得后退一步,瞪着明绪无法说话,若不是确定他正醉着,我可能要以为…他不会明白的,这个问题于此时的我而言是多么的尖锐。有些事情,本还不到足以面对和承认的时候。

 可是不想骗他,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起有个人在最初时冷漠地问我“你的最终目的”曾几何时,那个人却开始对我说他不会放手。还有他用平淡的语气在我耳边说…“从今以后,你还是不肯爱朕么”以及自己愈来愈没有办法再去否认的一次次不受控制的心痛。“有…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两个字轰然倾颓,再也不可能筑起。原来终究还是防不胜防。

 “是吗,真好啊…”听到他的话,我记起自己的初衷,平息着心情问道:“那你呢,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想忘记些什么呢?”明绪的眉又趸了起来,似乎在抗拒着什么。

 “我要忘记…启祥宫,忘记席泰…没错,他总要出现在我面前,我赶不走他…”听到那个名字,我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离某个真相的距离好像已经很近了,而我的脑中一个声音在阻止着我,另一个则在怂恿着我。

 别听,别听,别再要他讲了。不,你一定要听下去,你知道这可能很重要,你必须听!“为什么,席泰要来到…你的面前?”

 他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因为我害死了他…他就来找我,一直挡在我面前,躲也躲不开…我只好再把他推下去…我不是故意的…”

 天啊!我拼命压住自己的嘴,害怕会大叫出来。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即便是真相也不该是最残忍的一种!就算这时候有棰子砸向我也不会有这么痛苦。

 我看着明绪安静的脸,他大概已经快要入睡了,我无法管他的反应,从他的手里使劲硬扯出自己的衣服,立刻逃一样跑了出去。

 有谁在我身后追着我喊,我不知道。只能一直跑着,任冷风划过我的脸颊留下刀一般的刺痛,而泪水却是热的,简直灼烫我的眼睛。

 “砰”地一下子,我和什么撞到了,大概是个人,脚步停下来了,我站稳身子,无意识地向他说了声对不起。真疼,哪里都在疼,从头到脚,心和身体。

 “叶岚!怎么了?”很熟悉的声音,我看向发声的方向,挥掉眼里阻人的水意后,我看清那是…皇上。顾不得围在他身边的大群人是何反应,我穿过人墙,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素宁…求你支撑我一下,求你…

 ***皇上是怎样将我带回养心殿的,我几乎没有印象,直到他将一杯热茶塞进我的手中,我才感到自己真正平静了下来。他的眼神十分关切,语气也温和至极“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在他这样的温柔之下,我差点开口将刚才知晓的事情全部讲出来,但理智及时提醒了我,真的把一切和盘托出所可能产生的后果,皇上所处的立场,后宫将产生的动荡,以及同为重臣的萨勒家和明家之间关系的变化,这些都不是我一人所能控制的。终究还是什么也不能说。在我长时间的沉默下,皇上放弃了追问,轻叹一口气道:“要是不想说,你就别勉强了。”

 我嚅嚅道:“皇上别笑我…我是,撞见鬼了。”“撞见鬼?”他冲我眨眨眼睛“然后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朕?因为那鬼长得和朕相像么?”

 我轻笑出声,不禁有些脸红,那时候的确是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应有的庄重,不知道在场的人见到那幕都吓成了什么样子。他伸出臂轻揽住我的肩膀,而我也安静地任他就这么揽着。

 “如果真的有可以令你一心投向朕的鬼怪,那朕或许该去祭谢它一番。”我将头靠在他的颈间,默然不语。皇上,你可知啊,虽然撞鬼的人不是我,但此时的确有个人,正困在自己制造的梦魇里不得解脱。

 除夕之夜无意了解的这件真相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我无法对任何人告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思考它。

 我一遍遍试图想出事情的起末原因,明绪和席泰当时为什么会碰面,明绪为什么要害死了他,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然而这些问题在我自己这里根本得不到答案。

 而同时,独自吞食秘密的痛苦也在纠缠着我,一旦事情暴露,明绪迎接的将是死罪,这是毫无疑问的,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想象他被施以极刑的样子,但对于席泰的愧疚,和对于席满的愧疚,这些都成了我没有说出实情所要付出的代价。

 心中最初的那个澄静如仙的人影早已经寻不回来了,而他的手中竟沾染着席泰的鲜血,这何其讽刺。

 我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去恨明绪,即便是在我觉得他已经彻底背叛了我们之间情谊的时候,可是如今我才发现,想要不去恨他竟然这么的难。

 拒绝着再见到明绪的任何可能,我连续几天待在永寿宫里不到外面一步,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好几个夜晚因为纷扰的念头而整夜无眠。

 直到这一日皇贵妃亲自来访。见到她时我颇为意外,而她则毫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我:“皇后近日是不是心事重重,不堪其扰?”我几乎要以为她在我的身边有眼线了,竟如此清楚我的情况“是有些小事情不好解决,皇贵妃何以有此问?”

 她从袖笼里抽出一样物什放在桌上,道:“果然是这样,否则本宫想您的警惕心也不该放松至如此。”

 我拿过,原来是一折纸笺,打开来一看才吃了一惊,这纸用的乃是宫里皇后才有分例的蓝地描金飞凤蜡笺,且最重要的是,上面的笔迹竟有七分与我的相似。

 再一细看内容,其间多数尽是怎样除去皇贵妃云云,还有如何帮助父兄掌握实权,内外配合等语,纸上只有抬头未见落款,很像是一封尚未完成的写给家人的密信。

 “是本君疏忽了!”这些日子只想着明绪的事情,我竟然失了该有的警觉,别的不说,这御纸自然是从永寿宫中偷出去的,可见我这里一定出了内贼。

 “这人做得倒也算巧妙,东西是混在景仁宫取回的送洗物品里的,纸上又没有指名道姓,倒让人就算不全信也要怀疑上三分。”

 皇贵妃淡淡地陈述道。只可惜此人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点,本该互不顺眼剑拔弩张的皇后和皇妃两人,却是这种虽不为盟友但彼此肯定信任的关系,好好的一条离间计只落得自曝心机的结果,也只能说她运气不好了。

 “多谢皇妃提醒,这件事本君会慎重处理的,如果再有什么线索也请务必告知。”她点点头“那是自然的,只不过近日来宫里一直安稳,本宫一时间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在这时候动心思针对你我。对了,本宫今早刚得了东北战事的消息,不知道皇后已经晓得没?”

 看来我实在只顾私事太久了,竟然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还请皇妃明言。”“听说最新的军报传回来,沙俄军已经占领了雅克萨,连日沿黑龙江而下,血洗了达斡尔族好几个村子,我方拦阻不住。”

 我和她的脸色都不很好看,没想到这次的战事会如此艰难,想必皇上会为这个坏消息头痛上一阵子了,这次与沙俄的军变,大概可算是自他登基以来所面临的最严重的挑战。***

 皇上有着他的军国大事需要操劳,而我需要做的事则是查出意图使我和皇贵妃不和的幕后人士,这也使得我的心思得以从无解的困扰中暂且转移出来。

 对于身边的人,我一向是用人不疑,所以对于跟我最紧的几名公公和大宫女我十分信任,真正有嫌疑做内贼的是那些有机会进入我书房又可能随风倒的人们。

 经过一番盘查,最终事情着落在了一名在永寿宫当值的使役宫女身上,大约这背后之人想不到那张纸笺居然会落回到我的手上,因此并没有将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而那名宫女的胆子也并不是真的很大,稍经诱吓,终究还是招出了指使她的便是傅贵人。

 傅贵人,傅尔雅,那个当初我很不喜欢的秀女,也是一早便被封为贵人的得宠秀女。现在想来,我当时的直觉大概真的很准确。不过我和皇贵妃之所以都没有怀疑到她的头上,便是因为她现在的地位还根本不足以撼动什么,可她却如此心急地选择了我们作为对象,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是她过于自不量力?还是其中有着什么隐情?我一时不能想透,因此暂且按捺了下来,没有立刻动她。

 不出一个月,东北战线再次传来紧急军报,沙俄另一只军队由贝加尔湖侵入我国,并向东窜往黑龙江方向,意图与一线军队会合夹击我方守军,由于双方总人数差距过大,锍金驻军急需支援。

 当日,皇上便下了一道急诏,宣盛京将军傅赫德回京听命。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如果说,傅尔雅前不久的行径,和现今傅赫德即将身肩重托这件事是有联系的呢?

 为此,我特地探了皇上的口风,对于傅尔雅可能的前途。“也许会封成妃也不一定呢?”他随意地说,听起来像只是个玩笑,没有人会对它认真,但我却一震,因为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即将出征的武臣,维护他们的忠心是最为必要的手段,而对于像傅赫德这样年逾六十的老臣子,给予其子孙足以保障的将来无疑是个很好的办法。假如傅家对沙俄与我国边境形势判断准确,预料到会被皇上委以重任呢?

 假如傅尔雅早就以某种途径,很可能是她父祖辈对她的提点,知道了自己手上握有如此有力的筹码,一朝荣宠只是机遇问题,那么以她尚耐不住的性子,会作出陷害我和皇贵妃的事便可以理解了,因为在她眼中,我们已是她明日的劲敌。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平步青云,想要拦阻她的想法在心中跃跃欲试,我还是第一次对一个未成气候的人有如此强的敌意。对她的个人恶感原本就很强烈,是的,但这并非全部,只要想到她优越的家族背景,我就会感觉受到威胁。

 皇贵妃的家世无疑也是显赫的,但她睿智成熟,权宜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而傅尔雅则不同,她大胆自信,绝不会肯居于人下,况且她的家族很可能也正支持着她的做法,那便更加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