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格雷身边坐下,认真地看着他:“不要怕。我有符,什么鬼都不敢来。魔鬼为什么要来抓你?”

 “露西说,魔鬼会来抓走不听话的小孩,雷就是它的声音,电是它的舌头。”格雷犹豫地看看我,再看看我颈中的符,终于慢慢地开口。露西是格雷房中负责他起居的侍女。我记不太清她长什么样。

 我的继父很有钱,我们居住的房子很大,佣人很多,我和格雷都有专人侍候。继父和母亲时常不回来,我和格雷总是各在各的房里,连一起用餐都很少。我不知道格雷的侍女会这样教他,我的侍女就不这样说。

 “你有不听话吗?”我下巴抵在膝盖上,侧着头问。

 “我没有…我…”格雷想要哭的样子,却倔强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只是不想吃那些讨厌的蔬菜…露西就说我不听话,说魔鬼会来抓走我…”

 “不想吃,那就不吃好了。”我将我知道的事严肃地告诉格雷“魔鬼才不会管这种事,露西她说谎。”“真的吗?”格雷显然迷惑了。

 “真的。”我坚定地点头,又想起妈妈跟我说过的话,补充道“如果不信,你盯着露西的眼睛看,然后提问,如果她说谎,她就会避开你的眼神,不看你。”

 “哦。”格雷似懂非懂,害怕却已经减少很多,突然咕噜一声,什么东西叫了起来。格雷脸红了一下。真的好象我那只丢失了的小狗。我忍不住去拉他的手:“我房里有吃的,你要不要去?”

 那年,我六岁,他三岁半。第二天,我听我的侍女玛利安说,露西被解雇了,原因是她竟然敢骗小少爷。

 听说还是小少爷自已对管家要求的。听着玛利安敬畏的语气,我知道这件事跟我也有些关系,不过我没有想到更多。

 格雷开始亲近我,和我一起用餐,每晚缠着我讲神秘的东方故事,遇上雷雨夜,一定会赖在我的怀里,要我紧紧抱住了才能入睡。

 有了他,我不再那么思念我的母亲,我的朋友,和我被迫丢下的流浪狗。孤独而庞大的庭院,象一座荒岛,我和格雷,象两只相互依偎,用体温取暖的雏鸟。

 继父偶尔回来,看到这一切,总是若有所思地瞧着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我更好。直到十二岁那年,我要上学的前夕,继父找到我,跟我作了一次大人之间的谈话。

 他用了一个时辰解释意大利基迪。伊波顿。克劳尔家族的古老,属于这家族名下商业帝国的庞大,以及深不可测黑社会的背景,再用了一个时辰让我明白做这家族族长所必需具有的素质:坚定,决绝,冷酷,毫不留情。

 我那时已学了很多知识,也看过了很多书,继父说的,我慢慢也懂了。“格雷将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他样样都令我很满意,唯有一件事,你。”我静静地看着继父,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是他的弱点。你对他的影响,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家族不需要一个被操纵的首领,哪怕是无意的,你明白?”我点了点头,猜到他底下要说什么。

 “如果你不是阿倩的儿子,我会杀了你…幸好现在还来得及。你是聪明孩子,该知道怎么做,才对你,对他,对我们大家都最好吧?”

 “当然…我知道。”我抬头,第一次凝视着继父的双眼,缓缓回答“在格雷小的时候,给他你们没时间给的温暖,让他顺利成长。在他快要长大的时候,为他让路,无论是哪一方面…对么?”

 继父在外面应该是个只手遮天,很多人惧怕的大人物,可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慌乱。

 还不懂什么叫做藏锋的我,日后为这句话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退出门外,我去花园,格雷象往常一样向我奔来,笑着扑入我怀中。我摸着他的头发,微笑着给他讲了最后一个童话故事,好象是关于人鱼和王子,但结局让我改成了喜剧。

 在他颊边落下柔柔的一吻,悼念我们彼此童年的结束。***那日之后,我便飞赴亚洲,白天上课,业余时间进入公司亚洲分部观摩学习。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大太子,也都知道我是没有继承权,不受重视的庶出…一头幼兽落入狼群中的景况,可比拟我的当初。自然是继父的故意安排。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总算也对我有一份爱犊之情,否则,大可每月划钱给我就好,不会给我一个契机,让我有机会去经历天堂和地狱。

 十二岁那年,我正式进入亚洲公司总部,从营销员做起,逐级上升,直到十八岁,成为亚洲公司第一执行总裁。其中的苦与泪,血与汗,不必多说。对格雷的牵念,被压在繁琐惊心,步步为营的商战背后,渐渐湮灭。

 世界本就充满变化和无奈。活在今天,我没有闲暇想昨日。同年,欧洲经济大幅下滑,市场萧条,危机四伏,家族最后无人可用,一纸手谕急召我回去灭火。我只是懒懒一笑,今日装病,明日称忙,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回去。我已非善类。

 家族中的老狐狸们终于松口,要正式列我入家族门墙,冠姓克劳尔。又暗示说,如果表现优异,还可以获得家族第二顺位继承权。我怎会将这些看在眼里。不过,这本就是我的目的,既达到,那便无话。我微笑踏上专机。突然想到小格雷。我的弟弟,他还好吗?事实证明,不好的人是我自已。

 格雷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仍是吃了一惊。这是个俊美宛如希腊神一般的少年,再不复当年怯生生小猫的影子。碧绿的眼眸如宝石一样璀璨,灯光下闪射着冰冷而高傲的光芒。优雅,冷漠,气势十足。象太阳的存在一样,即使在衣香鬓影,人影绰绰的大厅,仍是一下就能定格住所有人的目光。

 好一派完美家族接班人的形象。稍嫌锋芒太过了些,不过那只是羽翼未丰,假以时日,成就必无可限量。我微笑,为他轻轻鼓掌。声音虽轻,已吸引来格雷冷冷一瞥的目光。他应该认出我了。因为那一刻,那双绿眸里迅速布满的是酷寒敌意,凛烈战芒。

 格雷,你必是已知道我要胁家族长老,换来入族以及第二顺位继承权的事了罢?威胁到你地位的人出现,难怪你会恨我如眼中刺。童年情份犹若一梦。果然只是一场不容于现实之世的幻梦。唇边挑起一趣味的笑,我遥遥举杯,向我异父异母的弟弟。弟弟,你还太小。

 “醒醒…”在办公室里被人喊醒,我惊觉抬头,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格雷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绿眸冷冰冰地看不出任何表情。坐进总裁室也有两周,最得意是看见格雷不得不服的眼神,最烦的也是看见这付虽美却永远冷漠对敌的脸色。

 长叹了口气:“亲爱的弟弟,可是关怀哥哥,来送吃的给我?”格雷不动声色,将手中的文件向我推来。我头痛地揉了揉前额,拜托,企业需要的是良好的沟通而非耍酷,你这样,算是对谁呢?说起来你才是正牌的太子,而我做牛做马只不过是为你的将来奠基。索性向后悠然一靠:“我饿了。”

 “你要吃什么?”格雷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拎起桌上的电话。我按住他的手,笑得笃定:“不要外卖。”

 “那要?”“你下厨。”格雷瞪着我,象是从来没见过。我笑吟吟与他对看,论到情势,他现在还强不过我。…“我不吃石头。”我看了一眼。“…”“也不喝泥汤。”再瞟一眼,继续埋头工作。“…”“天,你这是什么?洗锅水?”第三次,我只尝了一口,便全数喷了出来。格雷终于忍耐不住,夺过碗一扔,怒道:“爱吃不吃,你倒底想怎样?”

 自若地拔开格雷因为激动而握成拳的双手,我拍拍格雷的脸颊,噗嗤一笑:“瞧,这不是可爱多了么?乖弟弟,难道没有人对你说过,就算生气,也比做僵尸好?”

 格雷大概从没有见过这阵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我趁他下厨时已做完公文,拿起外衣,笑着揽住格雷的肩:“走吧,陪我到外面叫些夜宵…你可得多学着点手艺,以后加班时还得劳驾你呢。”

 也许是惊呆了的缘故,格雷竟然反常地没有抗拒。那天之后我跟格雷的关系改善了很多,如果忽略格雷眼中不时一闪而过的警觉,我们将就着也能算是兄友弟恭。

 一只想靠近人又不敢的小兽。我微笑着装作不注意,到了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这只小兽已偶尔能主动对我露出笑脸了。***

 所有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个夏天。事情起源于一个极小的开端。为了请教一点事务,我去大学拜访一位熟悉的管理学教授,在他家我碰到了一位女子菲儿。

 第一眼见就有种莫名的亲切。菲儿有一双与格雷近似的,美丽清澈的眼眸,见识颇为不凡,性子却温婉宜人,有如春水。

 我与她搭话时,她居然还会脸红。我以前有过女人,但这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爱得如痴如狂,以致破天荒地平生头一回扔下堆积如山的文件翘班去约会…反正有格雷那小子在,他的实力已越来越强,几乎要追过我。说起这个,连我也不得不佩服格雷的学习之快,什么事只要做第一遍,他立刻就能明白关节,并且举一反三,领悟力强得吓人。如果没碰到菲儿,也许我还会不服,会振作精神,与他一较短长,可是,当有了菲儿之后…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我决定结婚。思虑周详后,我将菲儿带回一月一度的家族例会。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我,不敢相信他们面前笑得有些傻气的男人会是我。

 “我反对。”格雷阴沉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趁火打劫的人来了。我转身,笑得爽快:“弟弟,代理总裁的位置,本来就是你的,现在你也长大了,还请你收回。”

 我听见所有人轻轻的吸气。含笑看向族中那几个老狐狸,果然在他们眼里看到一丝安心。“那你呢?”格雷还是不能信我。我坦然道:“回亚洲,或者其它地方,你来决定。”这是自我流放。谁都听得出来。

 “不行。”格雷还是冷冷淡淡,一口否决。他的眼神从我转向菲儿,渐渐炽热“因为这女人,我要了。”一言既出,满座皆惊。我看着格雷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一个头大似两个。

 我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破坏力。会议不欢而散。吩咐司机送走菲儿,我揪住格雷的衣领,将他拖进房间,呯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