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貌我深知,却乐得如此。做一个叫人害怕的男子,总好过让所有人惊艳。司仪在遥遥前台上用德文说了几句话。贝克推了推我:“你去吧,对方总裁要代表公司向我们一年来的努力致谢。”

 这是见惯的形式,贝克存心要让我在今夜出尽风头,把台前的事都留给了我,我眉头一皱,虽然并不喜欢,仍是平静地走上前去。

 越走越近,心突然莫名地悸动起来,好似有什么事正要发生。司仪身边,一个深色礼服,挺拔利落的身影蓦然转过身,正对着我。

 今晚我还没见过这个男人,可毫无疑问,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台下的噪杂声都化作了静默的背景,耀眼的灯光中江上天向我走近,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音极轻,有若耳语,却一字字都清晰地传到我心上:“你可知,为了这一天,为了能和你以同伴身份,并肩站在这里的一天,我已苦等了多少个日夜。”

 我与面前的男人对视,岁月如雾纱一般,在我们的目光里缓缓退去,千言万语同时涌上心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时光在我身上刻下的是沧桑,到他身上却成了更内敛的成熟。江上天,这男人过了两年,竟还是那般的魅惑英俊。

 我终于微微一笑,云淡风清伸出手:“江总,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如果说我的语声有些不稳,江上天的反应只有较我更甚。他颤抖着抬起手,似是想抚摸我右面上的伤痕,半途又放下,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我。

 这个礼节的时间未免稍长。然而江上天不在乎,我也差点忘记,直到司仪咳嗽着过来提醒:“两位,是不是该发表讲话了?”

 江上天象任何一个男人会对亲密同伴做的那样,搭住我的肩,笑着看向台下:“我很高兴我能在两年前及时买下荷氏股权,这将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能与王合作,是我最大的荣幸。”

 台下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惊讶、怀疑、羡慕…种种视线纷纭而来,俱集中到我身上。我只有苦笑。若是当年全盛时,这样的话我自可傲然受之,但在眼下…“江总对于合作伙伴的热情,我代敝公司表示感谢。

 希望能以此作为良好开端,与在座各位有更多的合作机会。”一句话轻轻一转,化解去江上天对我的过誉,不卑不亢,赢得一阵礼貌掌声,也赢得江上天爱慕一瞥。

 不出所料,江上天出席这个酒会的目的只是为了我。开始不多一会儿,江上天就借故商谈公事,将我拉离了人群,来到楼上的某个房间。“让我好生看看你。”一关起门,江上天便急切地抬起我的脸,目不转睛地凝视“浮生,你瘦了。”

 我唇上浮起了一丝安祥的笑意:“最大的改变只怕不是这个。”江上天的指尖轻抚过我面上的伤处,低声道:“这个么?勇士的伤口是他的勋章,浮生,你的勇气,我很敬佩。”

 “谢谢。”我压住他的手腕,不欲令这暧味的气氛继续,含笑道“你也变了。要在早年间,你就算心服谁,也不会放在嘴上说出来。”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第二次。”江上天索性将我拉到怀里,眼神中有一丝压抑的震颤“早就被你吸引,却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等到想承认时却已来不及,浮生,”喑哑着凑近我的脸“直到你跳下水去那瞬间,我才真正明白,若没了你,我今后再不会开心。”

 这算告白么?我虽也有些感动,却委实不习惯这种场面,身体稍稍后移:“这两年你一直在看着我,是么?为什么选在这时出现?”

 “再不出现,等司徒飞先将你抢走么?”江上天哼了一声“这家伙操行太坏,结婚说不定只是个幌子,不可不防。”果然是好友,江上天对司徒飞的了解不可谓不深。我淡淡一笑,反问:“那就是你要先抢了?”

 “是啊,我抢,”江上天明亮的目中盈满情意,调侃道“我要抢走你的心,成不成?”才走掉一匹色狼,又来个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花花公子,我实是有点哭笑不得,本想挣开他,身子才一动,便被江上天反射似地紧紧抱住:“别走,浮生,不要再离开我…”

 话还未说完,他的唇已习惯性地压了过来,熟练地寻到我的,诱惑似地试探。不似早先那般强硬,若一定要用力推开,并无疑问,我会成功。然而无意中眼光过处,江上天目中似有什么阻住了我的抗拒。

 是恐惧抑或惶惑?那样深,深到近似绝望,细心地埋藏在寻常调笑之下,一闪而没,却无端地令我胸口也跟着一窒。

 一迟疑,便被这精明的男人趁虚而入,轻松占据了我的唇舌,积蓄了两年多的如火情潮,漫天席卷而来,令立在岸上的我都几乎要晕眩得站不住足。

 我们都是极警醒的人,但这不知多久的时刻,却是谁也没听到房门外去而复返的脚步声,钥匙的悉索声,以及门被轻轻推开。

 “王!江!”一道语声,充满怒气、愤懑,还有某些我不熟悉的情绪夹杂在其中。我立刻听出了来人是谁,心中不免叫苦,更有些尴尬。虽然我做事无需对旁人交代,但两天之内被这人撞见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与男人吻到如火如荼时,最要命的还是两次对象都不同…我用了两年时间在这小子心中堆积起的清白形象,大概在瞬间就崩溃得不成形了。

 谁料来人第一句话并不是责问我,而是紧盯着江上天,眼里压抑的怒气不容错认,声音反倒平静下来:“江,你早就认识他,对吗?你和我结识,支持我们公司,也只不过是为了他,对吗?”

 江上天一愣,转而恢复了在外人面前的自若,却先俯在我耳边暧味道了句:“将你的衣扣扣好。”才看向来人:“贝克,抱歉,但事实正是如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我这才发现我外衣的衣扣不知何时已全数解开,衬衣扣也散开了两三粒,露出隐约浅色肌肤,饶我再镇静,此刻也不由面红过耳,一边祈祷贝克没有发觉,一边手忙脚乱扣起衣服,耳中只听贝克越发阴郁的声音:“…那么,我们这两年的辛苦,究竟算什么?我们每次忐忑地去报价,去谈判,事实上却全在你掌握中…在你眼中,我一定很可笑吧?自以为是地当你是朋友…”

 江上天冷冷一笑:“小子,不要抱怨,这就是现实。你应该感谢我,我对你,并无恶意,若换作我想对你下手,不知有几百次机会能打到你永不翻身,你还不知足?既要出来从商,你怎可不处处提防?都怪浮生将你保护得太好,一切决策都是他做…我问你,你跟了他两年,究竟学到了什么?”

 贝克身子晃了晃,好似有些站立不稳,眼神痛苦,黯淡看向我:“王,他说的,是真的么?你也在骗我?”我瞪了江上天一眼,试图放柔声音:“贝克,我不想骗你,江说的,虽然残酷,却都是事实,你迟早要独自面对这世界,早点知道也好。

 但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我,从没骗过你。想想看,贝克,我们这两年来昼夜不眠的辛苦,是假的么?我们搜集成千上万资料,找出对手的弱点,是假的么?荷氏只不过在某些时候,给了我们及时的援手,大部分工作,还是我们自已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为什么不看?”

 贝克一脸茫然,神情有些委顿,最后,什么话也不说,默默转身,走出了房间。看到那孤单绝望的身影,想起这两年他如何细心照顾我,我心中一软,几乎要追上前去,却被江上天拉住:“小孩子总要学会长大,他还算聪明,让他自已去想想吧。”

 复又低声笑道“我知道他对你也有些意思,不早些让他认清你我的真面目,怎么能成?”我冷冷甩开江上天的手:“其实他刚才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你以为,我会喜欢有人施舍么?”

 “我只是选择能力最强的人合伙做生意,不成么?”江上天的神情有些委屈,拉住我不放“再说,难道你要我对你不闻不问?叫我怎么能做得到…”

 “那也不能…算了。”江上天哀怨的面色就在近前,明知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我仍是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我王浮生便再忘恩负义,无心无肺,也不能对着默默助我两年的人发火,何况这人助我助得如此辛苦,处处都要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只怕被我发觉,惹我生气。

 这般用心,纵我心中再不快,又怎能出言相责。然而要我感激,却也实在不能。唉,这世事…最后还是无言的好。看了看表,我站起身:“我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别回去了,就睡在这里,你我二人正好联床夜话,把酒天明,岂不痛快。”江上天一本正经地拦住我。

 “罢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英俊挺拔的男人“痛快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怕当不起。我也没有外宿的习惯,这就告辞罢。”

 “等等,”江上天迅速从沙发上弹起,随手拿了件大衣,追上我“你没车,我送你。”黑色的轿车在夜色里平稳飞驰,两侧路灯疾速掠过,光影投进车内,一波波闪烁不定。

 加上专心开车的江,被按在副座的我,这情景似曾相识。江上天已笑了起来:“浮生,还记得我带你去看海的那天吗?那晚的风也很大。”

 他带我去看过海吗?我疑惑道:“为什么我记得那次是你赶我下水?”往事如烟,一一自心中现过,想起曾将江上天踢落海底,我唇边微微泛出一丝笑意。

 “不如我们再去看海?我带了大衣,一定不会冻着你。”江上天兴致勃勃,装着没听见我的话“我知道这里有片沙滩,也还不错。”

 我懒懒靠在座位上,倦意渐渐袭上身来:“你是铁打的,我却不是。对我来说,睡眠比什么沙滩都要紧。”江上天也不生气,只是笑:“那就下次罢,我等你。”

 等我再踢你一次么?这倒奇了。我微微一笑,闭上双眼。不到半小时,江上天已将车停在我住所的台阶前,我掏出钥匙开门,江上天也随后闪入。

 “没有茶,没有咖啡,没有酒。”我干脆地告诉这不愿走的男人“所以,没法招待。你还是在贝克回来之前走罢。”江上天目中冷光一闪:“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我无心与他纠缠,索性沉了脸,冷笑:“你想怎样?直说罢,横竖我也斗不过你,无论你要什么,还怕我不从么?”江上天吃了一惊,直觉地拉住我,颤声道:“浮生,我绝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想多和你在一起,你若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