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鲜艳,缓缓自我口角溢出,肺部定然受损,每说一字便带出一阵急喘,我费力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司徒…要和我…证婚?”

 路德维希淡淡瞧着我:“以前或许是,不过现在…谁也不能和死人证婚。”我突然有想笑的冲动,而且当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出不绝如缕的血沫:“只…可惜…我已见不到…他…向我求婚…”

 世上的情杀案不在少数,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我这一个,实在象极恶劣玩笑。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怪只怪,你对司徒的影响力太强。若不是他执意要与你证婚,我尚有法子将你送走,现在,却是说不得了。”无话可说,也无力再说。背痛如火灼般向全身扩展开来,意识也开始渐渐涣散。

 模糊中,好象有人将我拖去角落,路德维希不时纠正方向:“这里…就放这里…板亘就快到了…”

 板亘?我勉强挣扎着睁开眼,正对上路德维希冰蓝色的双眸,或是我眼中的疑惑委实太多,路德维希破天荒地一晒:“想知道原因?之所以留你一口气,就是要你支持到板亘来了再死…这才令板亘象真正凶手,就算法医验尸也查不出端倪。”

 为何嫁祸?莫非这男人想独坐笑收渔翁之利?我心中一寒,想象不出两个帮派互相残杀时血流成河的场景。

 路德维希似看出我心中所思,微微一笑:“你在担心司徒?大可不必,我怎会对我未来的妹夫下手。帮他趁机扫平板亘是真。”

 “妹夫?”太过震惊,我张开嘴,喉间适时又涌上一口腥甜,堵住了声音。“不错。”路德维希眼中掠过一丝愉悦“经过三年考察,我决定选中他做我妹妹的丈夫,自然,他也将是我们在亚洲最好的合作伙伴。

 联姻,本就是家族交往间,一种极古老与有用的法子。能用在司徒身上,我很欣慰。”难怪先利诱后威胁,最后枪击,原来我的存在这么碍眼,这么引人除之而后快。

 我苦笑,一张帆布突然迎头罩下,眼前一黑,顿时光亮全无。帆布外传来路德维希彬彬有礼的告别:“我先告退,祝你一路顺风,先生。”

 他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叫出来,因为我实在是一句声音都发不出,兼之帆布厚实,我没有被立时闷死已是万幸。大概会流血而死。为了一个男人的求婚。而且死后要挑起亚洲两个大帮派的火并。

 若一定要死,死到这个份上,也算我这趟红尘不枉。时间缓缓流去,我的体温越发低了,痛苦反倒不再剧烈,代之的是空白的微茫。

 死亡的羽翼,这次当真是密密地盖了上来。我几乎便要沉入了永不会再醒的梦乡。一阵不甚明显的脚步声迅速自石道拐角处行近。轻咦一声,脚步声突然停止,来人显然也极敏锐发觉不对,这种直觉,几乎便是每个黑道高手必备。

 沉默片刻,想来那人正驻足观望。只是我藏身之处委实太好,竟连这人一时也发现不了。发现我,及时送我去医治,说不定我尚有救,当然更可能是来人先补一枪,将我这祸源彻底解决,但若不发现我,我便死定。我自是想活。虽然不知为何而活、为谁而活。为了一个诺言?而这诺言却在岁月里倦怠,越来越无法支撑我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漠漠人生。

 为了爱?人皆说要我,却未见有谁能真正予我一个深信不疑的答案。我曾将自已隐藏,那时节虽清寒,却随意安然,冷眼看红尘里恩怨爱恨,来去洒脱。

 此刻身份重现,不知要比之前矜贵多少倍,却只作了一件战利品,任各路诸候争来夺去,链子那端牵予谁尚不可知,我身上的桎梏却已是牢牢戴定。

 活着为了什么?就为了在这逼迫重重中,用尽心机手段地支撑延续?或是满足于男人的宠爱,柔情万种奉献身心?极累。左掌早已艰难摸出衣袋中的雷鸣二号,此时枪体坚冷正静躺在掌心,只要扣动扳机,便可发出足够求救的声音。

 我握紧,扣住,却又缓缓松开。生命如此艰难,世事更无足够留恋,我为何?肢体一分分僵硬下去,再过片刻,纵我有心自救,也要回天无力。终于还是扣动。呯地一声,子弹呼啸,直击出去,在低空中划过一道不可见的弧痕。

 如同,我对世间,留存的最后一丝希望。死亡固然解脱,却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一个男人箭般窜了过来,一脚挑起将我盖得密不透缝的帆布,枪口自然先对准我,大声喝问:“你是谁…”

 见到我的惨状,声音一顿,变得和缓,却未减威胁:“怎么回事?”两句话用的皆是日文。我已经猜到来者是谁。路德维希当真好手段,好面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板亘单刀赴会,闯入这明显属于司徒飞的领域。我笑了起来,不出意料地,眼角余光瞥见数十条从四面八方同时窜出的身影。

 声音是再发不出了,我只有用沾满血的唇,对板亘做了几个字的口型:是、你、杀、了、我。路德维希再能算,也算错了几件事。第一,我的神经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韧,放在别人早就昏了过去,自也不可能再醒过来,我却是个例外。

 第二,他怎可以忘了他亲手送给我的枪,虽我不太会用枪,可枪的作用未必便是杀人,报警有何不可?如今一下惊动如许人,我偏是唯一受害者兼现场见证人,别的不说,就板亘自已,为了洗清嫌疑,定要大力救我。

 那就看要我生要我死的你们,究竟谁能赢过谁。我唇边含着笑意,心中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场最深最长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奔跑,风里传来绿叶和母亲唤我归家吃饭的气息。

 如此安静恬然,深似接近天堂的美丽。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生硬。只是若不死,就还要坚持下去。我缓缓睁开双眼,随着意识的清醒,全身百骸的痛楚也一起跟着恢复。真的…好痛!躯体忍不住轻颤一下,床边立即传来嘈杂的,小声的惊呼:“啊,他醒了…”

 “…快去报告…”“可是要先报告谁…”“分头…”…脚步声仓促远去,完全失去合格护士应有的水准,我苦笑一下,想来,在我昏迷这段时间里,她们是被人恐吓得够了,说不定还有象“他若不醒你就也去死”的这类狠话说。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不但无力,而且四肢静脉都被插满了输液皮管,动也动不得。

 再看四周,一层半透明的球体将我连床笼罩在中间,几十根黄红蓝黑的导线直连到我全身各部位,也不知都有何作用。

 球体外是一间大屋,墙色雪白,间或嵌着荧光闪动的屏幕,各种样式古怪的仪器整齐排列…瞧这番气势,竟象是到了科学怪人的影片中。

 为了抢回我这条命,倒还真叫他们费心了。我心中无端起了报复的微微快意。路德维希,纵你手腕通天,权掌生死,我的命,却还由不得你来控制。“浮生,你觉得怎样?”隔离球体上显然装有通话设备,我可清晰听到那端传来略沙哑的语声。

 司徒飞大概就在门外,才会来得如此之快。我想对他展开一个笑容,却被鼻中所通软管限制,欲待说话,口一开,又是一阵急喘,害得才冲进来的医生剧变了面色,慌张地扑过来调整仪器。

 “浮生,你快别动,只要你醒了就好…”司徒飞的声音不再如往日般平稳,竟象是有一丝惊惶。一定是我听错了。他就算对我再好,也应知道分寸,在人前流露真实情感可是黑道大忌。

 只不过他身旁那男人的口气却比他更烦躁:“说一句话死不了。快说,究竟是谁对你下的手?”司徒飞怒目而视:“板亘,你是不是存心想逼死他?告诉你,他要是死了,我杀光你全家!”

 “司徒飞,你这头驴子,你以为我怕你?”板亘怒极反笑,就差扑过去揪住司徒飞衣领:“要不是我想知道那个布圈套的人是谁,我才不耐烦在这里跟你空耗。”

 “焉知不是你贼喊捉贼?你当时不去开会,到我房间干什么?”“我说过多少遍了!有个人假冒牧师的名义,要我去看一样东西!”“他要你去你就去啊?你这头蠢猪!有本事你把那人找出来啊!”“…”空旷的屋中央,司徒飞与板亘恶狠狠瞪视彼此,象足两只好战的猛兽,气焰之怒烈狂杀,吓得旁边众人都缩在墙角,不敢稍动。我看了却只想吐血。这两人再怎么说都是一方霸主,平日里不知有多深沉阴鸷,此刻怎地吵闹得象街头三姑六婆?司徒飞啊司徒飞,你的头脑呢?你的冷静呢?麻烦你拿出来一用。

 “你们都给我安静。”随着淡漠语声的响起,一道长袍人影缓步入屋,见到对峙如兽的双方,不觉察地皱了皱眉“吵闹对病人没有任何好处。他既醒了,你们也不用操之过急,那人是谁,终会问出的。”

 又转向司徒飞,叹了一声“司徒,你也该歇息了,这十几日来你每天都守在他床前,还没好好睡过,你可知,你不去睡,板亘怕你做手脚,也必得在旁看住你,何苦呢?”

 果真是牧师关爱世人。若不是我背上还在痛,几乎便要以为那日是一场梦,想杀我的另有其人…路德维希不去做演员,我着实在心里替他可惜。

 “可是…”司徒飞看了看我,有些犹豫。“去吧,顺便修理一下脸面,你总不想这样见他吧?”牧师含笑,一语攻心。

 “好,我去去就来。”司徒飞被他说动,不自禁抚了抚脸,隔着朦胧的球体,我蓦然发现他头发凌乱,面容隐透憔悴,这头黑豹,果然是为我累惨了。眼见这两人就要离开,对面迎视上路德维希意味深长的目光,我心中一凛。

 “…等等…”再怎么艰难,我还是挣扎出两个字。那两人蓦地回头,司徒飞更是两三步跨了过来:“浮生,什么事?”“杀我的人…不是…板亘…”再怎么样,这句最紧要的话,不可不说。

 虽已醒,我却不知自已还能活几时。路德维希一次杀我不成,必在找机会做第二次,之前多亏有司徒飞和板亘时刻紧守,他才未能如愿,此刻他们一走,路德维希会对我做出什么事,那真是天才会知道。

 板亘的脸色明显一松,路德维希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只不过眼光中,却象有寒气一掠。“是谁?你说,我定不要他好过!”我略抬眼,越过司徒飞,凝视他身后的路德维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