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都说你是病了!”“哪个蒙古大夫?敢站出来给我瞧瞧吗?”席天与福伯向两旁一闪,小纪阴沉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冷冷道:“你说谁是蒙古大夫?我出来了,你想瞧什么?”

 我赶紧陪笑道:“小纪,你是神医是圣手,我怎么好意思说瞧就瞧?不如等改天我真的病了再瞧吧。”“你现在就是真的病了!”席愿咬死了不放。“没病!”“病了!”“没病!”“病了!”“没…”一家之主的目光终于扫了过来,我立即闭嘴。

 “爹。”“在。”“你病了。”“是…”“病了该怎么做?”“吃药…休息…听大夫的话…”我扁着嘴道。“知道就好。小天,把药给爹端过来。”

 我捧着药碗汩汩喝个干干净净,自觉地把被子拉上来重新裹裹紧,眼巴巴地望着席炎,小声道:“小炎…”“什么?”

 “你是昨天说的去苏州听歌,昨天我还没有发烧…”“知道了。只要你乖乖养病,好了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

 我大喜过望,赶紧闭上眼睛。屋子里的人小心地相继退出,吱呀的关门声后,周围安静下来,连风声也听不到,反而是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的确有点晕晕的,胸口微微发闷,背部和肺上的旧伤也有隐隐作痛的迹象,深吸了两口气,觉得毫无睡意。

 “小炎…”虽然合着眼睛,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快睡。”“明天要下雨了。”“怎么,你旧伤又痛了?”一只温热的手伸进被中,在我胸腹之间轻柔地揉着。

 “小愿的事,要怎么了结才好呢?”默然片刻后,席炎平静地道:“扬州城内,认识小愿的人太多,又不能一直让他当齐妈,所以我今日已写辞呈,递往吏部了。”

 “辞官理由是什么?”“弟弟惨遭不幸,父亲悲伤过度,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所以辞官奉父返乡。离开扬州后,让小愿换个身份,一家子照常安稳度日,反正咱们也算有钱人家了,至少不必为生计发愁。”

 “那南安王爷他们…”“等安顿下来,我再派人告诉他们小愿的消息。反正我知道你是绝不会让小愿去争那个什么皇储之位的。”

 我轻轻叹一口气“一个皇位而已,争来争去争什么?那个人争到了手,又何尝比以前快活?他本是绝世聪明的一个人,总是笑我迟钝天真,却不知自己汲汲以求的,一直错了方向。”

 席炎揉动我胸口的手突然停下来,我紧紧握住了它,转过头凝视着这个自小从未离开过我的孩子。

 “小炎,我一直不许你报仇,你可曾怪过我?”席炎深深看我一眼,伸出另一只手拨了拨我的额发“虽然只有六岁大,但是娘临终要你发的誓我一直记着,她要在黄泉之下看到我平安长大,幸福地生活,而绝不许我把一生的目标,都放在报仇二字上。”

 我顿时鼻子发酸,吸着气揉了揉,粉怀念地道:“是啊,你娘还要你永远都听我的话,记得吗?”“不记得。”

 “…”席炎轻柔地笑起来,用手指摩挲着我的鬓角。“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她拉着我的手含着眼泪叮嘱我,这个孩子象他爹,心又软又爱闹小迷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最让她放心不下,一定要好好照顾,对吗?”

 “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错。不过这几句话她是拉着我的手说的吧?”“是吗?…呃…大概是吧…”

 我有些泄气地把头向被子里缩了缩。姐姐真是的,这么不相信我,临终前竟然对才六岁的席炎说要拜托他来照顾我,真是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本以为席炎当时年幼可能记不得了,谁知这小子这么可恶,居然记得如此清楚。

 郁卒啊…席炎俯低身子,拉了拉我的被角,柔声笑道:“可惜娘却没有看到,当年你是怎么背着我和小愿冲破重围逃出京城的,她也没有看到,你是如何在接连的追捕与袭击中安全把我们养大的。

 虽然你象外公,心又软又爱闹小迷糊,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但最终,仍然是你照顾了我们…”

 这段话说的我心里甜蜜蜜的,又把头伸了出来,认真地说:“等再过七八十年,大家一齐在阴间会面时,你一定要跟你娘讲清楚哦。”“好好好,你放心。快睡吧。”“你也去休息吧。”“你的烧没有全退,我在这里守着。”

 我向床里滚了滚,让出一块地方“那你就上来睡。”席炎怔了怔,呆呆地看着我的脸,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喃喃道:“你真美…”

 我捏捏自己的脸,这都美了三十多年了,他今天才发现?“其实…我早就不想叫你爹了…”他目光温柔无比地看着我,却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吓我一跳的话来。

 “为…为什么?!”我几乎从床上跌下“爹爹哪里不好?”席炎定定地凝望了我一会,突然浅淡地一笑,道:“没什么,夜深了,真的该睡了。”

 “你说这样的话,我还怎么睡的着?”我扁着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如果你不是打算要抛弃我的话,就上来陪我睡。”席炎神色一黯,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住,直直地盯了我半晌方道:“爹,你真是没心没肺的。”

 我大吃一惊,怒道:“怎么这样说我?我还不够疼你们,哪里没心没肺?”他把脸撇向一边,冷冷道:“算了,当我没说,你不舒服,睡吧。”说罢竟甩手出去了。我呆呆地半躺在枕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慢慢地,一股哀伤之感漫上心头,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假哭时随叫随到的眼泪此刻竟涌不上来。

 席炎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虽然他当家后也常常管教我、用家规罚我,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跟我生过气。

 我打破他最喜欢的砚台时他没生气。我弄脏他的名家字画时他没生气。我偷酒喝喝醉了吐了他一身时他没生气。我在外面乱捡小孩子回来时他没生气。

 甚至有一次我帮他修面剃掉他半边眉毛时他也没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晚上他却突然生起气来了?门嘎吱一声,我惊喜地抬头,却失望地发现进来的人是席愿。

 “大哥叫我来守着你。”二儿子关上门,坐到我床头“快睡吧。”“小愿,”我委屈地问“你觉不觉得我没心没肺?”“…”“你说啊!”“确实有一点儿…”“什么?!”我大怒地跳起“爹爹把心都掏出来对你们,你们居然这样说我!?”

 席愿赶紧把我按回被窝,拿被子裹严实了,皱着眉头道:“你别乱动,当心又着凉。其实对我和小天来说,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可是对于大哥…”

 “对你大哥怎么啦?虽然平时看起来我是比较宠小天和你一点,但那是因为小炎他是户主很强啊,并不是我比你们少疼他!”席愿摇摇头“你没懂,不是这么回事。其实大哥他…他…他早就不想再叫你爹了…”

 “这个我知道…”“你知道?!”席愿很吃惊的样子。“他刚才已经跟我说了啊。我就想不通,也许我跟人家的爹爹是没法比,但小炎以前从来没有抱怨过,为什么突然…”

 “爹,你根本不知道!”席愿打断我的话,表情很认真地道“大哥他一直把你当做是他最重要的人,现在还是这样,他只是不想叫你爹爹而已。”“那他要叫我什么?舅舅么?”

 “不是!”我竖起眉毛,怒道:“太过分了。他不想叫我爹我也没办法,谁让我真的不是他爹呢?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舅舅,这也是他想不叫就不叫的?”

 席愿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我,瞪得我一阵心虚。不会吧,他不可能知道姐姐因为是养女所以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件事的,连席炎都不知道啊。

 “爹,大哥对你的心,你真的一点也感受不到么?”席愿收回指责的眼神,叹息道。我觉得万分委屈,分明是席炎感受不到我对他的疼爱,一心不想认我这个爹,怎么小愿却一直骂我呢。

 真是儿子大了不由爹,我好苦命啊…气呼呼蒙上被子转身向里,心里跳跳的,嘴里苦苦的,根本培养不起一丝睡意,辗转了大半夜,感觉全身冒热气,好象又发烧了。

 席愿慌慌张张跑出门去,片刻之后席炎就飞奔进来,脸儿吓得白白的。我一看见他,刚才怎么挤也挤不出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你怎么样?为什么哭?难受么?痛么?”席炎把我抱进怀里,连珠般问了一串,但没有听到他叫爹,我的眼泪顿时掉得更急。这时小纪揉着眼睛满面困色地被席愿拉进来,拍拍席炎的肩道:“让开,我来看看。”

 席炎立即起身让到一边,但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小纪睡眼朦胧地把了把脉,皱眉道:“脉相强劲有力,什么毛病都没有…这也好得太快了吧…”

 席愿咳了一声,提醒道:“小纪,你把错了,那只手腕是我大哥的…”小纪修长秀美的双眸向下一瞟,怒道:“席大人你抓着他的手我怎么把脉,快放开!”

 第二次诊完脉,小纪不紧不慢地道:“气血不稳,脉相虚浮,心绪烦乱,五内不和,这是怎么回事?睡前明明还很稳定的,刚才谁刺激他了?”说着脸一侧,刀锋般的目光直射席愿。

 “都是我不好,”席炎轻柔地理着我的额发,满面忧悒“你别动气,好好养病。”他痛楚的眼神令我的呼吸莫名地艰涩起来,紧紧捏着他的手指,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们俩别急着眉目传情啦,席大人你也真是的,什么时候不好说,偏挑他生病的时候告白,你不知道他脑袋里少根筋啊?”小纪恶毒地攻击道。

 “谁、谁脑袋里少根筋?你个没知识的店小二,人的脑袋里本来就是不长筋的!”我愤怒地回嘴,却被一掌推回枕上躺着。

 “听着,本人的医嘱,七天之内,不许下床,每日三剂汤药两顿补品,严禁甜食!”…苍天无眼,我为什么会拣这么个人回来?这不明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已经康复,席炎在被慰留数次后也终于获准辞官。南安王爷夫妇在悲痛中回到自己的封地,为防北定王的耳目,他们二人仍然不知晓真相。

 福伯出面花了十天的时间变卖产业,给阿牛小珠等家仆各分派了一笔银子,劝他们做些小营生,伤心无奈地都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