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是后爹了,我才不要后娘呢。”席炎幽幽地道。“怎么这样说,”我粉委屈“难道我待你不好?”

 席炎突然把脸扭向一边,眼神似乎很忧郁。我担心地皱起眉头,这个户主一向是很强悍没错,但再强也是我的儿子,今天又见到他的上司是那个样子,说不定平时公务上的压力也很大的说。

 “小炎…”我凑过去张臂想抱住他安慰安慰,却被他用手一挡,闪了开去,不由愣住。从小到大,席炎还从来没有闪躲过我的拥抱呢。在他还粉小粉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步履不稳地追在我后面,口齿不清地叫着“爹,爹…”

 难道真的是儿大不由爹,逆反期来了?…可是,这也来的太晚了一点吧?我的儿子…我乖巧可爱的宝贝们,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子催他们长大啊…越想越后悔,扁着嘴忍了忍,没有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哭到伤心处,拿了帽纱来擦眼泪。

 席炎虽不象席愿那样对我的眼泪一点辙也没有,但也强不到哪里去,只静默了片刻,他就将身体移到我旁边,舒臂把我揽进怀里,拍拍背,轻声哄着:“你是当爹的人,怎么这样爱哭的?”

 “儿子不要我了,呜…当然要哭…”“谁敢不要你?谁舍得不要你?”“可是你都不要我抱…你以前很喜欢我抱抱的…”“现在也很喜欢啊。”

 “骗人。喜欢为什么躲?”“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躲…”呆了呆,这句话没听懂,这孩子的逻辑真的有问题,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他啊。“不懂是不是?”席炎顺着我的头发,轻轻问。“嗯。”“有一天你总会懂的。等你懂了,说不定就轮到你躲我了。”我笑了起来“爹怎么会躲你?记得那次不小心剃掉你后脑勺一大块头发,没敢告诉你,害你就这样出门到衙,明知道等你回来后一定会狠狠处罚我,我也忍着没有躲起来呢。”

 席炎露出全身无力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算了,再这样跟你谈下去会吐血的。爹,总之你先答应我,今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分开。”

 “我们当然永远不分…”话刚说到这里,突听前面车驾旁一阵喧哗。席炎皱眉跳出车厢,我也急急忙忙戴上帽子冲出来看热闹。事情很简单,不过是街边一个卖果蔬的女菜贩摊子上的冬瓜没放稳,滚落下来刚好硌了王妃的车轮一下,害翠花夫人与小姐小小受了一点惊吓。

 女菜贩已经惶惶然跪下道歉,但赶过来的吴巡抚就是不依,要将她拿回衙里号枷。席炎一向爱护扬州的子民,眉尖一跳就走上前去,还未开言,就听得王妃在车上一声惊呼:“桂姐姐?”

 女菜贩吃惊地抬起来,盯着珠围翠绕被侍女扶下来的南安王妃看了半天,才喃喃道:“是…翠妹妹…”

 “桂姐姐!”“翠妹妹!”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我一面拭着感动的泪水,一面问福伯:“这个卖菜的是谁?”“老奴不知道。”“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老奴从不收集卖菜的人的资料。”

 “你真势利。”“谢谢太爷夸奖。”南安王爷父子也下了车,可能觉得这样当街哭着有碍观瞻且堵塞交通,所以将两人劝到最近的一间茶坊坐下叙话。

 一行人刚走进茶坊的隔间,王妃就急急地向丈夫介绍道:“王爷,这位就是救我性命的桂姐姐,当年若没有她,我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说着又哭。南安王爷也叹一口气,幽幽地道:“都是本王当时负你,害得你吃那样的苦头…”

 “不,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只要你心里一直还记着我,我就很满足了。”“我心里当然是记着你的,从来就没有淡忘过…”“王爷…”

 “小翠…”这样情意绵绵的镜头不太适宜于盯着看,所以在场的人都把头转向一边,只有我因为罩着面纱,反正谁也不知道我在看哪里,所以毫不避讳地看的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过于肉麻的,不过就是彼此握住手含泪凝望着而已,京淮和小天有时啄来吻去的都比他俩亲热“啊,桂姐姐,后来我到你夫家找过你,只打听到你们迁居他乡,不知近况可好?”

 王妃定定神,擦着眼泪问道。“丈夫两年前就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在药铺当伙计,我再贩卖些水果蔬菜,也算可以度日。”桂姐笑了笑,气质倒也明朗,没有太浓的市井之气,见了旧友如此的高贵派头,也未曾表示出拘束或羞惭的样子。

 “你也有一个儿子啦?多大?”王妃兴奋地问。“十九了。”桂姐道“可惜你当初那个孩子,若是还在…”她还未说完,王妃便猛地站了起来,一迭声地叫着:“鸿儿,鸿儿,快来,跟桂姨见礼。”

 南安世子被推出来,可能是因为不愿向一个女菜贩行礼,脸拉得老长,只含含糊糊点了个头就不耐烦地跑到茶坊外面去了。

 “这…这是…”桂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你当初亲手为我接生下的那个苦命的孩子啊,”王妃的眼里又涌上泪水“你一定想不到我还能找到他吧?幸好族长还记得是哪户人家领走的,否则我真的是…”

 桂姐猛地站了起来抓住王妃的手,拼命摇着头道:“不可能…这决不可能…”“什么不可能?”“族长不可能知道孩子在哪里的!”

 “什…什么意思?”“当年孩子生下来,你爹将他抱走说要送人,我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结果刚到村口就被族长带人拦下,说这个孩子有辱全族声誉,决不可留,强行抢了去,丢在山坳里。

 当天深夜,我偷偷又寻了去,心想孩子若是命大,就抱回来悄悄送人,就算已死了,也要让他入土为安…”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南安夫妇俱是面色惨白,相偎在一起十指交缠,全身不停地颤抖。我见了很不忍心,正准备上前安慰两句,被席炎一把拉回。

 “到了那个山坳间,听见有细细的啼哭声,我真是高兴极了,赶过去一看…”“怎样?我的孩子还活着是吗?”王妃扑过去抓住桂姐的手,急促地问。

 “是,还活着。我看见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长得很美的年轻人,正用斗篷裹住那个孩子,一边摇一边哄着,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童。

 听到我的脚步,他转过头,问‘这是你的孩子?’我说不是,他又问‘你要抱回去吗?’我想着就算抱回去也不见得能瞒过族长找到寄养的人家,所以就跪下来,求他收养这个孩子。

 那年轻人也没多问什么,就把那个孩子抱走了…”王妃面白如雪,颤声道:“那…你就没有问那个人叫什么?住在哪里?”

 “我问过了,他说自己飘泊天涯,暂还没有固定的住处,也不愿意告诉我姓名。”“难道…难道一点可以找到的线索都没有?”

 “那个孩子戴着你们定情的玉环,还有你也知道的腕间的那颗红痣,除此就别无标记了。”南安王妃悲痛万分的摇着头,一脸拒绝相信的表情:“不…不会的…鸿儿…可是鸿儿的腕间,明明也有红痣的!怎么会不是他…”桂姐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不信,大可请族长与我对质。

 这件事,村里知道的也有不少,未必个个肯替族长瞒着的。当时你病成那样,我实在不敢将孩子不知去向的事情告诉你,后来我远嫁他乡,更是断了音讯…”

 南安夫妇神色凄凄,双双跌坐在凳上,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我觉得万分地同情,小声对席炎道:“他们好可怜哦,疼了那么多年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亲骨肉又不知道流落在何方,真惨。”说完好一会儿,不见席炎回答我,奇怪地抬头一看,大儿子的表情不见得比南安夫妇好看多少,双眉紧紧地锁着,拧成一团。

 “怎么啦?”我摇摇他。席炎一把搂住我,连拖带抱地拉到门外无人之处,只有福伯紧跟了过来。“你做什么?出什么事了?”我迷惑地问。席炎与福伯交换了一个眼神。“太爷,您真的没听出来?”

 福伯用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听出来什么?”福伯运了运气,一副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样子,却被席炎一摆手止住。

 “爹,我简单地告诉你吧,南安王爷夫妇俩离散在外的孩子,就是席愿。”我顿时呆住。过了良久良久,这句话渐渐被消化掉。再过了良久良久,眼泪慢慢涌上来。我“哇”

 得一声扑进大儿子怀里放声大哭:“不要啊…我不要把小愿还给他们…那是我的儿子啊…我不要还…不要还嘛…”***趴在席炎怀里哭了一阵,我突然觉得不对,抬起头反驳道:“你凭什么说那个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席愿?”

 “很明显啊。南安王妃祖籍在燕京郊外,小愿就是你在那里的山谷中捡到的,还有他手腕上也有一颗红痣啊。”

 “可是…可是…”我绞尽脑汁地回忆刚才为什么觉得不对,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可是那个桂姐明明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很美的年轻人捡走的!我是很美没错,但捡小愿的时候我明明只有十六岁!”

 “对啊,”福伯也道“咱们府上也没什么玉环啊?”“对什么对?”席炎冷冷地道“福伯你没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

 我听娘说过,你十五岁起看起来就象二十岁的样子,现在三十七岁了,看起来还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福伯,难道你就没有觉得这么些年来这人的模样就没怎么变过吗?”

 “这倒也是,”福伯立即随风倒“太爷可能早就这么美艳照人,那桂姐半夜三更的,判不准年纪也是有的…”我立即竖起眉毛,叫道:“福伯,你到底帮谁?”

 “当然是帮大爷。”福伯毫不犹豫地答道,顿时将我气倒。“至于玉环什么的,你这几年胡丢乱扔的东西还少了?多半不知什么时候被你给弄丢了,或者需要用钱时卖了当了,身外之物,都作不得准的。”

 席炎铁口,一直咬定我的宝贝小愿是人家的。眨眨眼睛,胸口一酸,又要哭出来。席炎忙低下头哄道:“你先别哭,现在这事已经出了,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是。”

 “还…还能怎么办?”我抽抽嗒嗒地道“小愿虽是我养大的,但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嗯。”“至于认不认回亲生父母,是只有小愿本人才能做的决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