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真的象是不常逛街的人,看到什么都稀奇的要死,连捏个泥人都可以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席天买来想送他时,他却又不要。

 走过一条街,我觉得有些累了,步子渐渐放慢。一起来的福伯赶上前,指着左边一间茶楼道:“太爷,你进去坐一下。让少爷们自己去玩。”

 在我家,所有人在安排的我的行程时都不会用请示的语气,我也习惯了,乖乖地由席天扶上楼,坐在二楼临街的隔间里,喝茶吃点心。

 “爹,你不要乱跑,我和齐齐等会儿到这里来接你。”席天柔声细语地说。我回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几个护卫,再看看同桌的福伯,这种阵势,就算想跑也要跑得了才行啊。

 两个孩子手牵手蹦蹦跳跳下楼去,我觉得不放心,叫比较机灵的阿发跟着。茶楼的对面是扬州城内鼎鼎大名的醉花楼,因为是白天,尚没有门庭车马喧,但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流仍然比较多,我趴在窗台上看得十分兴起。

 “福伯,你看那个,穿绿衣服的,象不象青蛙?”“那是张守备家的二公子,你小声些。”“哈哈,他旁边那个,也很象青蛙耶。”“太爷,人家穿的可是白衣服…”

 “那就象剥了皮的青蛙嘛…”(…对不起蛙子妹妹,这句话不素偶说滴,素爹爹说滴,要扁人去扁他…)“…”“福伯,那个人我认得,上次他在街上拦住我,被席愿打得好惨。”“那个是本城大珠宝商林家大爷的小舅子,就因为被二爷打了,所以林家大爷亲自跑来找到二爷…”

 “他想干嘛,明明是他小舅子不对…”“他送二爷一对夜明珠当谢礼,说是早就想揍他小舅子一顿了,没好意思下手…”

 “这样啊…不过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怎么他脸上的肿还没消,跟个没蒸好的馒头似的…”“他本来就长得这个样儿啊。再说太爷你说话太刻薄了,怎么能这样形容人家,就不能用些好点儿的词?”

 “那你说象什么?”“柿饼。”“…福伯,你确实比我有文采,这样说听上去甜美多了…”“谢谢太爷夸奖。你可以再吃半块蛋黄酥。”“吃一整块好不好?”“蛋黄酥不好消化,大爷吩咐了,不许你多吃。”

 “…唔,知道了…”吃过点心,福伯拿了一个小软垫让我靠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再喝喝茶,约摸到了中午时分,听到楼板咯吱呼咯吱响,阿发的声音传来:“三爷,你小心跌倒。”

 福伯迎向楼梯口,席天与齐齐的身影慢慢冒出来。“小天,齐齐,玩得高不高兴?”我问。席天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抬起头,白嫩嫩的脸蛋两边挂着泪痕,小嘴一扁一扁的,看见我,眼泪在眶里打了个转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我怀里。

 “这是怎么了?”我抱着小儿子,问齐齐和阿发。齐齐圆圆的小脸上满是愤愤之色,气呼呼地说:“那个死女人,她欺负小天!”“哪个死女人?你从头说好不好?”

 “是这样的,”齐齐坐下来,喝了口阿发递给他的茶“我和小天正在逛街,遇到一个叫楼京淮的人,正陪着几个人在酒楼上吃饭。

 那个姓楼的看见小天,很高兴地叫他上来一起玩,然后我们就上去了。桌上有五六个人,姓楼的介绍说都是什么扬州…扬州有名的石头…”“是扬州名士。”“差不多,那个死女人也在,另外还有她爹,她爹是江浙巡抚,这官儿大么?”

 “比我家小炎大,算是小炎的上司。”“姓楼的让小天坐在他身边,给他夹菜,跟他说话,那个死女人就不高兴了,提议说是太无聊,要来行酒令对诗,非要小天也参加。”

 “小天怎么会对诗?”“是啊,小天对不出来,那个死女人就笑他,说什么席大人状元出身,席二爷也算风雅儒商,怎么席家老三笨成这个样子…”

 “小天就哭了?”“开始没哭,那姓楼的帮小天,说他年纪太小,慢慢会好的。”我看看小天,觉得自己没楼京淮那么乐观,我估计小天就算到了八十岁,多半也学不会对诗。

 “后来他们继续谈诗论文,姓楼的作了一首诗,我和小天都没听懂,但大家全说好,那个死女人也和了一首,大家还是说好,有个人说姓楼的和这死女人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小天就有些想哭了,后来连姓楼的都夸那死女人是难得一见的才女,所以…”

 “他就哭着回来了?”“嗯。”这时席天从我怀里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抽抽噎噎地说:“爹,我们不玩了,我们回家念书吧。”

 我叹一口气,拿手巾擦擦他的脸。我可爱的小儿子,平时最怕的事情就是念书,想不到为了在楼京淮那里挣面子,竟也会主动要求去念书。

 爱怜地朝他一笑,我抬头向一直站在楼道口的那个人说:“我家小天的确不擅长诗文,若你喜欢才华横溢的书生,就不要再来找他了。”

 楼京淮松开握着栏杆的手,走过来把小天搂进自己怀里,苦笑道:“我从认识你那天起就知道你不会做诗,但我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如果你在意,以后我绝不在你面前谈论诗词歌赋了。”

 “可是…”席天结结巴巴地说“你的朋友都好聪明…只有我那么笨…”“谁说我的小天笨?”京淮拧拧他的脸“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做出来的事情,笨得让人不敢相信。

 小天,如果有一天你变得象那些人一样聪明,会见风使舵,会计谋机心,会趋炎附势,会巧言令色,会说一套做一套,也许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喜欢你喜欢到心口发疼了…”

 “你心口疼吗?”席天着急地伸出小手替他揉着“要不要看医生?”“不疼了…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疼了…”“那…那我就一直在你身边…”“小天…”“京淮哥…”

 我赶紧猛咳了几声,提醒这两人目前尚在公众场合,不宜太过激情。席天红着脸挣开楼京淮的怀抱,回来我这里,担心地问:“爹,你嗓子不舒服?”

 “没有,”我拍拍衣袖站起来“中午了,爹饿了,谁要跟我一起吃午饭?今天我请客。”***

 也许是为了补偿席天受的委屈,也许是为了讨好我这个当爹的,楼京淮热心地推荐了几家有特色菜肴的酒楼给我,挑挑选选后,我们一行人来到以素斋闻名的一品堂。

 “你们可别客气,我难得请一次客,爱吃什么点什么,千万别替我省钱啊。”我挺胸抬头当先而入,虽然脸上还罩着帽纱。店小二听见我说话,殷勤地迎上来:“几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今天客满了,恐怕还有一阵子才能有空座呢,怕饿着各位,不如另请…”

 我一把掀开帽纱的下沿,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嘴脸,凶凶地道:“这是什么意思,大爷我有的是钱,快给大爷腾一个雅间出来!”

 那小二不卑不亢地一笑,躬身道:“公子说哪里话,您是小店衣食父母,怎么敢得罪?确实今天不巧了,您来迟了些,这满座的客人都是客人,您叫我赶谁也不好,是不是?”

 “我管你赶谁?反正大爷今天在这儿吃定了,还想在这地面上混的,快照大爷吩咐的去办!”我威风凛凛地说完,小声问楼京淮“觉得怎么样,一般的恶霸都是这样说的吧?”楼京淮忍着笑点点头。

 “公子您开玩笑了,”店小二把手巾朝脖子上搭,冷冷一笑“我们一品堂全靠来往的客官们帮衬才在京城这地面上小有薄名,到现在为止,还真没碰上不赏脸的客人。”

 “大胆!敢跟我顶嘴,阿牛阿发,给我把这个店子砸了!”阿牛应了一声,上前几步。阿发则陪着笑问:“太爷,真要砸?”“砸!”“太爷,这可是咱们自己家开的酒楼…”“我知道!砸!”

 阿牛阿发走到了最近的一张桌子前,运了运气。我看看店小二,他还是一脸不在乎的表情,好象吃准了我们不敢真的动手一样。“喂,这里被砸了你会被老板炒掉的哦。”齐齐说。“不会的,他是这里的红牌,二哥才不会炒他。”席天说。

 “啊,酒楼也有红牌?我以为只有妓院才有哩…”“太爷,我们真的砸了啊?”阿发再次确认。我恨恨地瞪了店小二一眼,扁扁嘴,揪揪他的衣角,粉委屈地说:“我今天真的是请客啦,小纪啊,你就不会想办法给我弄几个位置嘛。”

 店小二低头看了我一会,嘴向两边一裂,露出洁白的牙齿“哟――,这不是太爷吗?您早点用平常方式说话,我不就知道是您了嘛,刚才那凶神恶煞的,害我愣没认出您来!”

 我嘟起嘴,又横了他一眼,抱怨道:“小愿真是的,尽请象你这样的怪胎来做事,真奇怪这酒楼居然还没有倒。”

 “爹,我记得小纪哥不是二哥请的,是被您捡回来放在这里的啊。”席天甜甜地说。“小天,连你也跟着欺负爹爹…”

 “太爷,您到底请不请客?老奴都饿晕了。”福伯问。“请…当然请,可是死小纪不给我们座位嘛,要不这样,我请你们去吃西市王老伯摊子上的葱油面?”

 “…”“太爷,您请客的档次降的也太…太猛了一些吧…”小珠揉揉圆圆的肚子道。小纪双手抱胸笑了起来“好了,不闹了,太爷这边请,刚好空着一桌。”手巾一扬,潇洒地一弯腰,大堂上满座的吸口水声。“我知道他为什么是红牌了。”齐齐喃喃地说。

 我偷偷问福伯:“小纪真的算是万人迷吗?我为什么就看不出来?”

 “因为你每天都照镜子看你自己的脸!”“你们知道吗?前几天涪威小侯爷和敬纲国舅为了争着要小纪上菜,在这里打的好热闹呢。”楼京淮粉八卦地说。

 “几位想吃点什么?”明明去端茶的小纪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阴森森地问,吓了两人一跳。“随…随便…”京淮心虚地转过头。“红烧肉。”阿牛说。

 小纪啪的把菜单敲在他头上“你真说得出口,到一品堂来吃红烧肉?这是素斋!”“红烧笋子…”阿发说。

 又是啪的一记重敲“竹乃君子,笋就是年轻的竹子,你想把一位年轻的君子拿来红烧?”“清水白菜…”小珠捂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