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谁是抢匪?”那个被打成猪头的红衣女子也娇滴滴哭倒在楼京淮身上,道:“表哥,你要给我作主,你看这个狐狸精把我打成什么样子?”

 楼京淮盯着她认了半天,才勉强从没肿的那半边脸认出这是谁来:“淑珍表妹啊?谁让你们没头没脑闯进别人家里,会被误认为是抢匪也是没办法的事。”

 席炎也道:“是啊楼老夫人,我家里的人胆子都比较小,以为是强盗来了,所以被吓得乱出手,都是误会。”

 “怎么会是误会?他明明知道我们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楼家的人!”猪头淑珍大叫道。我觉得牙齿发酸,楼家就楼家嘛,非得每次都在前面加上一个“江南第一名门望族”她不累,我都累了。

 “爹,你知道他们是楼家的人吗?”“不…不知道,”我怯生生地抓着席炎的衣角“如果是客人,都会在门口递拜帖进来的,可他们全是硬冲进来,大呼小叫的,说要抓什么什么人出来打死,我问这老太太是谁时,他们又不肯回答,我当然以为是强盗啦。”

 一个被打成熊猫眼的男子道:“你长没长眼睛啊,我家老夫人气度雍容,高贵娴雅,哪里象是强盗?”

 我不服气地争辩道:“这个老夫人满脸都是皱纹,一说话就象开了朵菊花似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正在通辑的那个流窜女匪小白菊…就是现在,我还是觉得她很象!”

 楼老太太差点又背过气去,怒冲冲指着福伯道:“这个老奴曾经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们是谁的,你竟敢说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说,不仅我敢说,福伯也敢。

 “福伯,你对我说过他们是谁吗?”我问。福伯一脸困惑的表情,茫然地道:“没有呀?我一个老下人,怎么会认识什么江南第一名门望族的老夫人?既然我不可能认识她,当然也就没办法告诉太爷她是谁了。”

 楼家人个个气得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楼京淮上前抱怨道:“娘,这里可是朝廷命官的官邸,您就这样闯进来,难怪席伯伯会受惊。”席炎舒臂将我揽在怀里护着,也道:“老夫人有什么不满的事,尽可到府衙来找下官。

 家父幽居在家,与事无争,还请老夫人不要打扰他才是。”楼老太太吃惊地看着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样子,不敢相信地道:“他…他是…他居然是…”

 “这是家父。”席炎淡淡道。这次连猪头淑珍也跟着一起晕了过去。我好心帮忙张罗着把晕倒的人抬进客房休息,又叫阿牛拿消肿化淤的药粉来给那一群熊猫擦,充分表现出身为扬州太守之爹的海量与气度。

 在我亲自含口凉水一喷之后,楼老太太很快就哼哼着醒过来,睁开眼睛,撑起半个身子,我忙凑过去,殷勤而又礼貌地道:“您觉得好多了吧,亲家母!”结果她一听之下,又咚得一声倒在枕上。席炎忍着笑把我拉开,朝楼京淮使了一个眼色。

 楼大公子咳了一声,把一直拼命躲在身后的席天抓了出来,递到楼老太太床前,笑道:“娘,这就是孩儿跟你提起过的小天,你看看,可爱吧?”

 席天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缭绕,雪白柔润的小脸上透着紧张的红晕,粉嫩的唇瓣轻轻抖着,细声细气道:“楼…楼妈妈好…”哪有半点狐狸精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楼老夫人坐起来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我看得出这个老太太是楼京淮目前唯一的麻烦,因为其他楼家的人一见到这位少主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半个屁也不敢放,显然楼京淮当家作主的地位已是牢不可破。

 “淮儿…”“娘…”“我的淮儿啊―――”老夫人一声号叫,刹时间老泪四溅“想我妙龄守寡,拉扯你长大,本指望你转宗接代,开枝散叶,谁想你却要娶一个男媳妇进门,这让我将来到了黄泉之下,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啊―――”

 我吐了吐舌头,靠进大儿子怀里。这老太太,哭功竟比我还厉害,看楼京淮的样子,多半也都习惯了。“娘,别哭了,事已至此,您哭也没用,总之我是决不会离开小天的。小天,拿手巾给娘擦脸。”

 听到他这样吩咐席天,席炎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下又没说。席天立即应了一声,去拿了一块湿巾和一个小盒子走到床边,说:“楼妈妈,你把手放下来,我给你擦脸。”

 “…呃…小天…我的意思是…你把手巾递给娘就行了…”可惜这句话说晚了,席天已经甩掉鞋子,跳上床去,趴在楼老夫人身旁,一手扶住她的头,一手拿手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擦了一遍,擦完之后,再从带着的小盒子里挖出润肤的膏脂,用手掌揉散了抹在老太太脸上,抹完后凑过柔嫩的小嘴叭答亲了一口,这才大功告成般跳下来,穿好鞋子,安安静静站回楼京淮身边去。

 屋子里一时寂然无声,过了半响,我才低低地抽泣一声,哀叹道:“不甘心哪,我的儿子…教得这么好,以前都只帮我这个爹擦脸的,现在长大了,却要到别人家帮人家的妈擦脸…我不甘心哪…”

 席炎狠狠瞪我一眼:“这套擦脸程序还不都是你教的,谁让你骗他说擦完脸必须要亲一下,不亲会长疮的?你看京淮,脸都绿了…”

 这边楼老夫人呆了一阵,看看一脸坚决的儿子,再看看那个羞怯笑着的男孩,叹了一口气道:“小天也不是有什么不好,席家跟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可他是男孩子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楼家的香烟后代,难道就这样断了?”

 京淮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本很厚的书,翻开来道:“娘,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楼家在七代以前就断过一次,您看家谱,从这里开始,是收养子为嗣,传到现在,不也挺好的,将来我和小天,也收一个养子就行了。”

 “养子毕竟比不上亲生的贴心啊…”“谁说的?”我跳起来“我家三个养子,一个赛一个的贴心!对吧小炎?”席炎一笑,搂住我道:“是,老爹!”

 老夫人无话可说的样子,只能嘴里嘟囔着下床来,摇摇手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住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楼京淮露出得意地笑容,伸手扶住母亲,回头叫席天:“小天,给娘敬茶!”席天愣了愣,没听懂。我赶紧现场小声指点:“就是端一杯茶给老夫人,她要是肯接过去喝了呢,就是答应你可以和楼京淮在一起了。”

 “那她要是不肯接呢?”席天也悄声问。“那就表示她这人欠揍,老爹替你收拾她!”楼老夫人似乎并不欠揍。虽然板着脸,但她还是勉强接了席天捧上的茶盅喝了一口,只是在我亲亲热热叫她亲家母时,脸上仍然会呈现出类似抽筋的表情。***

 楼家的风波,暂时就这样平息了,楼京淮和席天之间卿卿我我的肉麻程序变本加厉,反正一个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另一个弄不懂别人的眼光是什么意思,看起来想不幸福都难。

 当天晚上席愿回来的很迟,一进门就丢给福伯一团东西,吩咐道:“洗干净。”然后上厅来,对等他吃晚饭的我们三个歉意地一笑,问我:“爹今天玩得高兴吗?”

 “高兴,”我欢欢喜喜地说:“好难得有机会和同辈的人碰面啊。”席炎禁不住笑出声来,看着我。“怎么啦?我没有说错啊,楼家老夫人是我的同辈嘛,有个长的象小白菊的亲家母,我很满意的。”

 “楼老夫人?”席愿看了小天一眼“怎么楼家的人来闹场吗?”“是啊是啊,好恐怖的,他们气势汹汹闯进来,你们三个都不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那楼家的人可真倒霉。你没把人家欺负得太过分吧?”“小愿!爹是和平主义者,从来都是以和为贵,怎么会欺负人?”“真的?你敢说今天没挖苦人?”“有…”“没打人?”“…好象…有…”“有人被你气晕过去吧?”“…”席炎瞪了席愿一眼,后者吐吐舌头,坐下来吃饭。席天朝厅外看了看,问道:“二哥,你刚才带回来什么叫福伯洗?能吃吗?”小愿想了想:“煮熟了应该可以吃吧。”“好吃吗?”

 “不知道,没吃过。”席天一听居然是连席愿也没吃过的好东西,立即按捺不住好奇心,丢下碗筷就想跑去看,谁知刚一起身,就听到后院一声惨叫:“谋杀啊…”紧着是福伯的斥骂声:“谁谋杀你,这是加水给你洗澡!”“哪家洗澡会用这么烫的水?你想把我煮熟了吃吗?”

 席天听到这里,顿时大惊失色,抓着他二哥的手臂一阵摇:“二哥,我不知道你带回来的是个人才问你能不能吃的,你可千万别真的把他给煮了让我吃…”

 席愿哭笑不得地站起来,走到后院去了,磨蹭了很久,直到我开始喝饭后汤才回来,手里捉着一个年纪与席天相仿的漂亮少年,刚洗过澡,脸色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穿着席天的一件月色袍子,看起来人清气爽,姿态也大方,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这是我爹、我大哥和我三弟。”席愿在厅口用下巴朝我们一扬,介绍道。那个少年本来正挣动着跟他较劲,看到我们,立即安静下来,灵动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席炎鞠了个躬:“席伯伯好!”又转向我:“席大哥好!”再转向席天:“席三哥好!”行完了礼,露出一个乖巧可爱的笑容,拍马屁道:“席伯伯,您看起来好年轻哦,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一点都不象席愿他爹,反而象他大哥。”

 席炎嘴角轻轻一挑,淡淡道:“眼力不错,我本来就是他大哥。”席愿弹了弹少年的头,指着我道:“这个才是我爹啦!”

 少年顿时呆住,不过他比姓楼的人强,很快缓过了神儿,爬上我身边的椅子坐下,甜甜地道:“席伯伯你长得好漂亮哦,比皇宫里最漂亮的人都漂亮…”

 我被捧得飘飘然,高兴地喝了一大口汤。冷不丁席愿在一旁撇撇嘴道:“你见过皇宫里最漂亮的人什么样吗?我记得你家不是养猪的么?恐怕看谁都漂亮吧?”我“扑”的一声喷出一口汤来,无比怨恨地盯着席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