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迟钝,回答不上来,只能低头。我妈好象委屈得很,突然哭了,说:“那个混蛋,王八蛋!他的儿子,他不教育,他当父亲的,他该管的事,他该问的话,他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还是沉默。我妈停止哭泣:“过去的事情都不说了,第一,见对象,赶紧结婚,越快越好。第二绝对不能去搞同性恋那种地方,肖警官说什么样的好人到那种地方都学坏了。”

 我不能反驳,她会发疯,可我更不能答应。我眼睛看着地面,我妈不错眼珠地凝视我,僵持了…至少有五分钟。

 “我不是没给你跪过…你上初二的时候我就在这屋子里给你下跪,不让你成天带着刀,怕你再让人砍得那一条裤腿上全是血,我死的心思都有…”我妈流的眼泪打动不了我,我可能是早麻木了。

 “我现在给你跪下,就求你答应我这两条…”她说着真的要下跪。“闹他妈什么!”我大吼一声。我发现自己虽然没有一滴眼泪,却比哭还不舒服,只想骂人。我妈停止动作,呆望着我。

 我想起阿俊的话,尽量稳定情绪,很艰难地对我妈开口:“你是不了解这种事,警察更是胡说八道。这和打架完全不一样,而且这里很多人都是念书很多的,还有留过学的,在外面很有地位的人…”

 “哼”我妈冷笑:“我怎么没看见过呢,听都没听说过!你唬我念书少,没留过学,没地位是吧?”“…”“人家那些孩子能干这些事?你还往脸上帖金呢…你跟那些孩子怎么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跟您实话说了吧…”我热血上涌,情绪激动,鼓起勇气继续讲:“我现在有一个关系很好的,他是…外企里的经理,硕士毕业,还要进修在职博士,发表过许多文章,对我特别真心…”

 我妈斜眼瞧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要脸!臭不要脸!”这回我笑了,对我妈冷冷地说道:“薛姨也知道,我早就对她说了。她了解我,也能理解我,还说现在这社会讲究多元化…”

 我妈仇恨地目光让我自动闭嘴。“薛萍对你好?她了解你?你就是个畜生!”我妈嚎啕大哭。我立刻明白了不该说薛姨,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只能听我妈倾诉:“我对你不好?我对你不好!从我和他一离婚,多少热心人给我介绍,厂

 长,经理,什么条件好的都有,我觉得哪个都不合适…我不了解你…我太了解你了!你表面上不争论,小事上随和,可骨子里强死了。心里对人再好,嘴巴一点也不服软。好象大剌剌地满不在乎,心思重着呢。我要是再婚,你跟继父怎么相处,那还不更往外跑,象有些小孩,才十几岁,还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呢,就给判10年20年或者干脆枪毙了!我牺牲我这辈子,就为了你的一生,我对你还不如她薛萍对你好?”

 “我白活啊!我白活…”我妈哭诉着开始抓自己头发,打自己的耳光。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死死地束缚住她,直到她不再乱动。

 我妈不发疯了,也不看我,就那么傻傻地坐着,嘴里念叨:走吧,搞你的同性恋去。无论我对她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妈就这句:滚吧,搞你的同性恋去。

 我无计可施,又心里发慌,只得退出屋子,在外面拨了阿俊的电话,阿俊听我大概讲了两句,他打断我,说:“给你爸或者你舅舅打电话,让他们陪陪你妈。”

 “我舅舅们不知道这事,我妈爱面子,我怕更她受刺激。可我爸和我妈多少年不说话了。”“让你爸过来,快点,你别离开你妈,千万别让她出事。”

 我第一次听到阿俊以命令式的口吻对我说话。我给我爸打过电话,又进屋去,我妈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坐着,一动不动。

 屋子里静得吓人,我想听到我妈说话或者一声长叹,可都没有。我爸终于来了,我为他开门,他用倦怠和烦躁的目光看我,然后进屋,他对我说,你先出去吧。

 我走出房子,来到大街上,想看看阿俊坐在什么地方等我。周航,他叫我。阿俊依然站在拐角的黑暗里。我走过去,看见阿俊搓手,天冷了,他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我们注视对方,什么话也没说。

 阿俊笑了:“没关系,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废话,我比你高,我顶着。”我也笑了。

 “多得是比你高的…”我们并排靠住墙站着,阿俊问我跟我妈具体说了什么,我只回答我妈让我找对象结婚,骂我不要脸,其他的我也不想对阿俊细说。

 站了有二十分钟,我说我过去听听,看我妈好些了没有。我让阿俊先回去,站在外面太冷了,阿俊回答:怎么可能回去,你快去吧。

 我来到屋子门口,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门虚掩着,是我爸在讲话,我能听的一清二楚:“…薛萍劝我,根本没必要管他,二十好几的人了,不知道是非好坏,

 值得跟他生气嘛?搞得关系这么僵,他把你当仇人恨。如今这种事情警察不抓,咱们就跟他说体谅他、理解他、让他高兴,咱们总有个生病的那天,到时候躺在床上

 他还能给你倒杯水,擦个身,还觉得你对他挺好。何乐而不为呢?有些孩子值得大人操心,有些孩子不值得。薛萍这话说得我茅塞顿开,五十几岁了到现在刚刚明白,咱们永远是为他好做恶人,结果是不得好报…”

 “太寒心了…对他好,没用啊,我就是个傻子。”我妈说话的音调很低,也非常缓慢,好象自言自语:“今天我才看出来,周航很自私的,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我做的这些事真不值得,太蠢了…”外面或许比较冷,可远没冷到彻骨的程度,然而我觉得浑身冰得发僵。

 我回到阿俊身边,阿俊依然靠墙而站,他低着头,好象在沉思,根本没注意到我。阿俊终于抬头“怎么样?”他问。

 “没事了。”我语气如常地回答:“咱们回去吧。”“你跟你妈说要回饭店了吗?”“用不着说。”“周航,你爸过一会肯定要走,要不你今天晚上住家里,我先回去。”我站着,呆望住阿俊。阿俊本来不帅,一旦带出愁苦状,真是难看死了。

 我收回目光,从兜里掏出烟,点燃。我靠住墙,觉得肚子有点疼,可能是胃太空,我今天只吃了四根香蕉。我蹲下来,索性坐在地上吸烟。阿俊蹲在我旁边,我听到他轻轻叹气,又说:“你刚才说得太急了,应该含糊地承认,你妈就容易接受…”

 “回不回去?我肚子饿了…”我打断阿俊。“我真的认为你今晚应该在家里,你不怕她出意外?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你理智点。”

 “你回去吧。”我冷淡地说,狠狠吸烟。阿俊没再说话,他也坐在地上。有人从我们前面走过,因为天黑,能见度太差,他们伸长脖子看我们两眼。

 他们知道这两个男人为什么坐在地上发呆?他们是酒足饭饱地回家呢,还是刚忙碌完要与家人、亲人、爱人团聚?我肯定他们不会记住今天。

 日子嘛,就这么每天稀里糊涂地过去,好象原来的我,在急匆匆赶路时,偶尔看到一个或者两个甚至三个神态怪异的人,我早忘记那是几月几号,可当时的他们正体验着人生的劫难或者是悲凉。

 抬头望去是一面墙,转过头看看,是街道,远处什么也没有。我们家住的这个区是洼地,而我又坐在地上,怎么能看到远处呢,瞪高才可远望。

 近处是一地的垃圾,果皮纸屑,烟头痰渍,看着令人恶心。为什么印象中我家旁边的这条街道是干净整洁美丽的地方,现在如此不堪。

 可能因为我从前是站着看它,从没有蹲下或者坐下来仔细观察。我将烟头弹得老远,为这条肮脏丑陋的街道添砖加瓦。记得上初中一年纪时和水水小魏比赛,看谁的弹功最好。那个时候我们很幸福。

 阿俊坐得靠我很近,他悄悄地抓我的手。我所有的感觉就是累、饿和冷,于是我靠在阿俊肩膀上,闭起眼睛。很好,很舒服。都他妈是假的,好在阿俊是真的。我想起一个词:相依为命。

 “对了,今天在派出所里警察有没有问你现在住什么地方?”阿俊开口。“问了。”“你说出我了?”“说了…卢俊杰,a大生物系副教授”我疲惫地回答。阿俊笑了,说:“我不信。”

 “爱信不信。”我说,仍靠在他肩头。“没关系,说了更好,我也装够了,累死我,弄得自己整天跟花痴、色狼似的。”

 阿俊依然笑着,就是笑得有点惨。我奸笑。阿俊伸长手捏我的脸,我感觉疼,连忙避开他,阿俊看着我说:“你昨天晚上睡姿不好吧,脸睡得有点肿。”

 我微微笑笑,告诉阿俊是被水水爸打的,然后我又重复了薛萍对我爸讲话的内容,本以为能说会道地阿俊要发表什么感慨,他先是不说话,眼睛望着前面的墙壁,

 然后转过头,凝视我片刻后,他要和我接吻。亲了一下,我避开他,说:“我肚子饿着呢,有口臭。”“你晚上没吃饭?”“我一天都没吃饭。”“走!”

 阿俊说着站起来,拉我的手:“先吃饭,吃完饭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你拉我的手,小心碰到熟人!”

 “他妈的碰就碰了。”阿俊笑着骂。***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着苹果,阿俊枕着我大腿躺着。阿俊看着我说:“你带耳环不好,还是耳钉好一点。”

 “耳环怎么不好?”“太明显了。”“得了吧,钱刚说小得都看不见,怎么明显了?”我对阿俊的话不以为然,咬一大口苹果。“为什么突然想起穿耳洞?”阿俊笑问。

 “早就想,以前是没机会,上班不让带,回家里我妈看见肯定骂。你不喜欢?”我看着阿俊问。阿俊微笑着看我,摇头,说:“我觉得那些是十几岁小孩玩的。”“我老来俏。”我瞪阿俊一眼,继续吃苹果。“我发现你耳垂很小,硬硬的…”

 阿俊伸手摸我的耳朵。他还没完没了了,和我的左耳故意不去。我把阿俊的头扶起来,然后站起身到浴室洗手。手机响,阿俊冲我喊:“你的电话。”我正尿尿,对阿俊说:“帮我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