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分钟,我妈说话了:“薛萍为什么叫你去?她有目的。肾炎是富贵病,要花很多钱,你又没钱,你有什么,健康的肾,你看着吧,下次她会提出给她儿子捐肾!”

 我眼前闪现薛姨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厌烦到极点,于是回答:“没什么的,捐肾也应该,那是我亲弟弟。”

 “人家有爹有妈,轮不到你献殷勤。”“我爸五十多岁了,他经受不起这个,薛姨是大三阳,我替他们捐,心甘情愿。”

 “你对他们忠心耿耿,人家可不管你的死活。你刚到饭店没多久打架进了派出所,我告诉他们了,他们谁管了?还不是我找你舅舅托人想办法你才第二天出来的!要不你饭店的工作还保得住?!”“保不住就换一个。”我平静低沉地说。

 我妈被激怒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缺心眼的!那个不精明,又混又傻!

 你抬眼看看外面那些男孩子,多聪明,一点亏也不吃,一根汗毛也不能让人算计去,你徒有外表,跟人家比,就是…是…弱智…”我甩门出去。我需要到外面透气。我闲逛着,想找人说话。

 那一刻,想到卢俊杰,听他讲黄色笑话,再逗一逗他,很开心的。他学生物,是不是对肾有所了解,人也是生物嘛,他该比我懂得多。顺便向他资讯如果万一少了个肾,是不是床上就不行了。我给打卢俊杰打电话,响了两声,他接了:“喂?”

 “卢俊杰吧?我是周航。”“…你啊…”“你在家呢?干什么呢?”“你有什么事?”“没事就不能找你?”“…”“我在五湖饭店这边,你开车过来。”说完这句,我可以听到电话里卢俊杰长吁口气。“…你想去哪里?”“去你那里,好不好?”我笑着说。“好啊,你自己叫车过来吧。我那车打不着火。”

 “…那就算了,挺远的。”卢俊杰没说什么,很痛快地和我道别,收线。过了几分钟后,卢俊杰打来电话问我具体在什么地方,他过来接我。

 ***我坐在社区花园的石凳上,将双手插在大衣兜内,注视不远处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三月份天气本不该这么冷,偏偏今年反常。似乎过了很久,一辆小车靠边停下,卢俊杰探出头叫我。

 与卢俊杰的几次见面都在晚上,我必定不能看清楚他的车,脑海里发白蹭亮的印象变成眼前半新、朴素的银灰色。

 偏偏他的模样也没有记忆中那样难以接受,他肤色似乎比晚间看起来要白些,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如果打分,大概就是钱刚那水平。

 我相信什么样的丑人看习惯了也不觉得吓人,帅的看多了也那么回事,人对苦难的适应力超强,审美疲劳也发作地很快。

 汽车里面很暖,卢俊杰的笑容却不似从前那样的热情洋溢。他话比头两次见面是少了,不过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问我冷不冷,为什么不约在茶馆、咖啡厅里等他,他伸过手攥了一下我的手掌,将热风开到最大。我晾了卢俊杰三个星期。我敢约他是因为我猜他会赴约,他会赴约的原因是我们还什么也没做呢。

 即便被他拒绝我也不在乎,大不了就是再不答理他。所以电话里卢俊杰起初的拒绝和眼前的冷淡都在我意料之中。

 卢俊杰不是个喜欢沉默的人,当我随便问一句最近忙什么,他开始给我讲学校现在事情多,他要上课,谈项目做科研,又临时塞给他一个辅导员做,因为他与学生关系好,学生处的工作也要帮忙。喜欢表白是他的习惯。车上卢俊杰一句没问三个星期前我为何不找他,今天又为什么去他家。

 我心想:行,你够沉得住气。我知道美华路那边根本没有豪华住宅,钱刚是井底之蛙,卢俊杰远不算凯子。周围一片高楼林立,卢俊杰停下来,泊车。我跟他乘电梯,一气到最高层。我说:“顶层夏天很热。”

 “咱们这里夏天短,温度又不高,如果太热可以使劲开空调。”“要是电梯停电呢?”“爬楼梯啊,吃那么多高热量,不消耗掉全变脂肪了。”卢俊杰倒是乐观。我们说着已经进了屋子。卢俊杰很周到地接过我的大衣挂起来,脱下的鞋码放整齐。我不是没见识过豪华,五湖的总统套房,新加坡人那栋有六个房间的别墅,做钼矿生意的孙老板的宅子…可卢俊杰的房间陈设别具一格,品味独到。

 自门口到过道是地板,客厅内全部是灰白色地毯,与一般地毯不同,那毯子好象长绒线密实地排列上面,如果拉直大概有好几寸厚,柔软度绝对不亚于铺上褥子的木板床。

 一圈浅黄绿色沙发,座低,宽大,透着舒服,十几个明黄色、桔红色垫子散落在沙发上、地上,沙发旁边厚重的本色实木桌上,杂志、遥控器七散八落,所有这一切透露的信息是:家,温暖,舒适,可以随心所欲。

 “这地毯不错,可外面到处那么脏,够难收拾的。”“没关系,可以经常找人清洗,太脏了或者太硬了就换一个。”

 卢俊杰回答,显示出财大气粗。我欣赏着墙上的风景艺术照片,有黑白照有彩照。我问:“你喜欢桔黄色吧,画框是桔黄色,够扎眼的。”“还是专门定做的呢。”卢俊杰边回答边将一杯热茶递给我。“画儿也是定做的?”我逗他。

 “照片是我自己照的。我爱玩儿,暑假或者五一国庆长假常到处走,你呢?喜欢旅行吗?”我笑笑:“一年就那么几天假,有功夫还在家里睡睡觉呢。”“等你休假的时候,我带你出去。”卢俊杰微笑着说。

 我又语塞,脑子里想着a市以外的地方,除了周围的慧城,柳城,我好象还没去过哪里。

 鼻腔内充斥了水果的酸气,我低头看看手里的茶水,茶包在杯子里飘来荡去。“这是柠檬绿茶,带果味,是个台湾人给我的。你是不是喝不惯?我给你换一杯,你想喝什么?”

 卢俊杰说着已经将我手中的茶杯夺下。我想抽烟,能吸支烟那才舒服。看一看卢俊杰房间的四壁,嗅一嗅空气中的味道,我只能说:“我一点不渴,你什么别倒…你这屋子是不是经常有人来啊?”

 我意味深长地笑问。卢俊杰端着一杯热果汁转身,面部表情有点捉摸不透,不象在思考,不是质疑,也不是审视观察,但又都有那么一点,他盯着我摇头,摇的幅度不大,可很坚定。

 卢俊杰再次将一个杯子递给我,说:“台湾人是开药厂的,我们系里跟他有合作项目,大多数时间是我和他们联系。”

 “合作什么?”“他们投资,我们做项目,嗯…说得通俗点就是,他们要a大的牌子,我们得实惠的利益,做的东西没什么意思。都是补药减肥药壮阳药之类,吃不好也吃不坏。”

 “靠,大学也干这种事!”我惊讶不已。“大学和饭店一样,都是人在运作,只不过干的时候要故作清高,真正见了钱爷爷一样乖乖就范。”

 “你可别提饭店,那才叫一个恶心,从主管到清洁员,从客人到服务生,恶心事太多了,说都懒得说。”“道貌岸然和明目张胆的差别。”卢俊杰笑道。我也笑,可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就是感觉卢俊杰真有意思。

 “你饿不饿?快五点了,在我这吃饭吧?”卢俊杰口气好象随便一问,目光里流露出我熟悉的期待。

 “早饿了,你有什么好吃的?”卢俊杰笑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边看边问我:“想吃什么?跟我去超市吧,你看着想吃的东西,咱们买回来做。

 再说我这里没啤酒,一直以为你要来,我买了一打heine,上星期正好学生会给自己办party,我送给他们了。”

 卢俊杰讲话时无论语气和表情没任何异样。可我听着有点不好意思,却不想让他看出来,回答:“那个酒太贵了,咱们这里的‘小泉’也不错,不比它差多少。”

 “我上次看你点那种啤酒,估计你一定喜欢,你又没告诉我还喜欢其他什么。是挺贵的。”电话铃响,卢俊杰从厨房出来,去拿另一个实木茶几上的电话,他“喂”

 过之后,立刻热情地与对方说话,并给我一个歉意的笑容。听他讲话的口气,好象对方是他朋友,但从内容上能听出来,是他的学生。

 似乎学生会对系办有什么意见,又和院办如何协调,卢俊杰电话里一面很哥们儿般地支招,一面压着对方还教育对方。我感觉自己这么听着很傻,干脆站起身往阳台上走,我虽然没有看卢俊杰,可我绝对肯定他一边打电话,目光一边随着我转。

 封闭式阳台上很整洁,有四盆植物,两把椅子,不象钱刚他家那样,是个废物存放处。我寻找可以打开的窗子,打开,然后点烟。我经常从饭店的高处俯看a市,不过基本上是格着玻璃,象现在这样直接观察的机会不多。记得电视塔在建设银行大厦的左边,怎么跑到了右边,我的方向感出现偏差。

 看来无论隔着玻璃还是直接观看,我也看不太明白这座城市。我听见卢俊杰开门走到我身边,我往左侧移动,让他也能有好的视野。

 他一只手搭我肩上,脸和我贴得很近。他问我风景怎么样,我说还行。我又问他介意不介意我吸烟,他说他不喜欢别人吸烟,可他喜欢我身上的烟草味道。

 所有卢俊杰做的暧昧动作,讲出的暧昧语言,竟让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泛红。我笑着问:咱还去不去超市?***

 卢俊杰做饭确实熟练,烹制的菜肴也算精巧。我问他哪里学的,他说从食谱上学来。自和他去超市到为他搭下手,我们愉快的闲聊,他对饮食文化了解的很多,我知道不少烹饪的绝活,毕竟在宴会厅上班,见得多了。

 唯一让我对卢俊杰有点烦的是他给我解释打到家里的电话一般都有正经事,手机上的他不会接。他把我当成矫情,小肚鸡肠的人了。啤酒是卢俊杰放在购物车里的,是heine,他说下次给我买小泉。

 我举起他为我倒的啤酒,说:来,干一个,他拿着一杯子可乐与我干杯。我们又聊到大年初四在火锅城的见面,卢俊杰说他特意初四早晨赶回a市,准备见我。

 他笑着说自己表现得很傻,包括后来两次去饭店找我,他回想自己当时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就一个字:傻!卢俊杰那杯可乐里兴奋剂一定不少,他比喝了酒还放得开。不禁令我想到钱刚对卢俊杰的评价:这人不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