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花开才从监护室出来。

 简明不知该说什么好,除了不得不回去同紫陌过‘夫妻生活’以及处理公务外,一直都腻在医院里,搞得林枫十分的奇怪:“简明,你的狐朋狗友呢?”简明懒懒地:“不就是你吗?”

 林枫道:“你把那些小朋友都淘汰了?只留这一个?”简明怒了:“我什么时候有那些?”他是有过几个床伴,不过都是短短的,玩玩就算了的,而且同一时间从未有过复数。

 简明不觉得同一时间与几个人上床很有意思,他觉得那样象娼妓。林枫也不争论,他只是听说,见识到简明的小男孩儿,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林枫经过观察觉得简明的这一个小男孩儿确实有与众不同之处。

 首先,这个男孩儿真漂亮,其次这个男孩儿有自尊心,当他的眼神轻慢时,那男孩儿沉默不语,不肯出声哀求。林枫现在只奇怪这样一个男孩儿为什么会沦落到简明手里:“简明,你从哪儿把他拣来的?”

 简明无聊地:“街上,从街上拣回来的。”林枫认为简明在敷衍他,所以,只是切了一声,便不再问了。花开出来时,简明在门口迎接,花开想不到一出监护室就会看到简明,他苍白地笑笑。

 心里觉得,外面有人守着的感觉,还是比没人理好啊,虽然简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个世界,有好东西吗?他自己也是一个并不比简明好的脏东西啊。回到单间,医护忙乱一番终于退了出去。花开微笑:“你的胡子都长出来了。”

 简明轻轻摸摸自己的下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心中,有一点内疚有一点心痛,有一点委屈与悲愤,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或者象花开那样,若无其事,即使内心已烂成蜂窝,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

 或者,花开对自己内心的感受与漠不关心吧?简明问:“为什么?”花开侧头:“一时想不开,忽然间觉得没有必要再活下去了,生活是不会改变的,即使形式改变,内容也不会改变,对这种存在方式觉得腻了。”

 简明听得懂每个词每句话,可是听不懂花开在说什么:“花开,用浅显一点的语言再解释一遍。”花开看着简明半晌,笑了,轻声道:“如果你从没见过水,我是无法向你解释什么叫湿的。”

 简明道:“你指的是,你对生活绝望了吗?”花开道:“绝望?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更确切的说法是,我对生活没有更多更好的,值得忍痛活下去的希望。”

 简明道:“干你娘,那不就是绝望吗?你想把我搞糊涂了,我就不会揍你了吗?”花开听了这话,倒笑了,而且笑得很好看很温暖的样子:“简明,你会为这件事生气吗?为什么?”

 简明气得握紧拳:“为什么?如果你死了,我手上岂不是有一条人命?”花开问:“你介意吗?”简明道:“废话,是人就会介意啊!”花开问:“然后呢?”

 简明诧异:“然后?然后,然后就得找个新人,过新生活。”花开笑:“你的性格真可爱。”简明大吃一惊:“我?真的?我?”

 头一次有人说他性格可爱,简明诧异之下,细看花开,他怎么觉得这话又象是讽刺呢?可是花开的脸上一派真诚,可是这真诚,让简明觉得这一定是天底下最恶心的讽刺。花开轻声道:“多么坚强。”

 简明哭笑不得:“呵,坚强,那倒是真的,我是一个坚强的人,绝对。”花开伸出手:“来,给我一点坚强一点冷漠一点粗线条没感觉。”

 简明轻轻花开的手,苦笑,然后说:“我还不至于是你说的那种人。”花开默默不语,简明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自杀?”

 花开望着简明,为什么?花开苦笑了:“简明,如果你有一天发现自己已沦为娼妓,且毒瘾难戒,会不会有一时软弱,希望离开这个世界呢?”

 简明道:“一时软弱,可是下狠手把自己的血管挑出来割断,可不象是一时软弱啊。”更象一种激愤,一种深入骨子里的恨,恨谁?恨什么?花开笑了,过一会儿:“不太难。”

 简明不得要领,知道自己实在算不上是花开的知已,花开的不肯倾诉也是可以理解的。半晌简明问:“怎么才能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花开,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我愿意做一定程度的让步。”

 花开慢慢垂下眼睛,沉默一会儿:“简明,我虽然不能算喜欢你,可是我不会因为你自杀的,你只是个陌生人。”

 简明愣了一会儿,他有一个强烈的欲望,就是把花开从床上揪起来,胖揍一顿,然后…然后重复他前两天做过的事,一边做一边问:“我,对你来说真的是个陌生人?”

 花开垂着眼睛,他的神情有点钝钝的,好象沉迷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也许是吧,也许不只是因为刚认识没多久,也许多年以后,即使肉体再亲密,在花开筑起的心墙之外,简明仍会是个陌生人。

 花开象是一个自闭的灵魂,他已经把真正的花开囚禁在内心深处,当他沉默与独处时,内心的那个灵魂出来审视自身,觉得墙外那个微笑的花开不配活着,所以微笑着,充满愤怒与憎恨地,将手腕上的血管挑出来。

 医生来换药,打开纱布,花开与医生一起,认真地审视伤口,一大片紫黑色的淤青,皮肤上只缝了两针,可是内部血管是在显微镜下缝起来的,那淤血肿涨紫黑,全不象同一躯体上的东西。

 简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想吐。花开专注地看着医生把污血沾去,上新药,包扎。可是一贯地沉默不语。半个月后,花开终于出院。简明问他:“想去哪里?”

 花开懒懒地侧头:“你不管吗?”简明问:“愿意去我那儿吗?”花开笑,懒懒地:“简明,你会许诺一生一世吗?”

 简明愣了,一手开车,车子一晃,那震动,就象简明灵魂里的震动,如果他是真的爱上一个他不认识不了解的人,他会许诺一生一世吗?半晌,简明道:“花开,告诉我,你的过去。”

 花开慢慢闭上眼睛:“不,不许半夜起来点着蜡烛看我的真面目,蜡烛会滴在我脸上,把我弄醒,然后,我会大怒而去,再也不回来。”简明用拳头狠敲一下方向盘,发出一声可怕的嘶叫,他骂:“干,不许用这种奇怪的话来愚弄我!”

 花开笑了:“好好好,我三岁进幼儿园,六岁上小学,然后上初中高中,我品学兼优,不过我喜欢画画,被人目为异类,故意考了低分,上了我喜欢的某美术学院,在学校里遇到吸毒的颓废伪艺术家们,同他们在一起,学会吸毒,然后在快毕业时父母遇车祸身亡,我无法自控,失学,开始使用海洛因,没有钱,卖淫。然后,有一天遇到你。”

 简明微微恻然:“是因为父母的死而难过?”花开轻声:“差不多。”简明道:“这样的打击,也难免。”

 可是简明总觉得好象还不够。花开叹息:“有点惨吧,可是这样的惨事也平常,只不过当事觉得特别的痛,在别人看来,也平常。”简明终于伸手。轻轻搂一下花开的肩膀:“花开,戒毒吧,我们试试能不能一生一世。”

 花开侧头,轻轻在简明的手上贴一下,叹息:“你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我一直渴望一双温暖滚热的手。”简明怜惜地轻抚花开的柔软长发:“这样也好,是不是?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花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