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手摸上我的头,和着叹息,似乎想安慰我。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脱离他的气息。“你现在想什么?赔偿我?!还是想充当父亲的角色?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样对说我究竟算是什么意思?!母亲已经死了,谦彦也走了。这算什么?!道歉?我不需要!他的手僵在空中。

 “…我不知道。”他的脸,一下像是老了十几岁,苦涩的语句在寂静中飘过“我已经不在年轻,也没有钱,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只有你…你也要离开吗?”

 鼻间一阵酸楚,我咬着牙,转身就想逃。他却比我的动作更快,一把住我,从身后紧紧把我抱在怀里。那个充满心酸苦涩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离开…我就只有你了。”低沉的嗓音不断重复着,像是一首残酷的催眠曲。不会让我入睡,如同咒语一般折磨我的耳朵,紧紧束缚我的思绪。

 “凭什么要我原谅你?!”我忍无可忍的大叫,双手紧握“我要走,你能阻止得了吗?!你留我做什么?!你以为谦彦还会傻得乖乖回来吗?!我告诉你,我早就跟谦彦说了,永远都不要回来!所以,你就别浪费心机在我身上!”

 我气他,更气自己!早就该离开了,为什么还要拖到今天?这里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他是死是活于我何干?他最终的目的,不就是谦彦吗?“放手!”

 我气得狠狠踢了他一脚。他的手臂捆得更紧了,刚刚生出的胡渣子刮过我的耳际,明明痛得闷哼,却还是不肯松手。我闻到他身上微微发酵的酒味。

 “你是喝醉了吧?”我越发肯定。以谷元恒那种眼高于顶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软弱的祈求我不要离开呢?而且他也不是那种需要找人谈心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毫无缘故的跟我说起母亲的事?唯一的可能性,他醉了。天知道他从酒吧出来后还去什么地方喝过什么酒,回家又猛灌啤酒。

 我回头看向他,眼神呆泄,还说不是喝醉?“谷元…”最后一个字卡在唇边,被另一双唇吞咽了。我吓得浑身僵硬,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才反应过来,一拳挥在他脸上!

 他站立不稳的退后几步,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震得地板都微微浮动。好恶心!混合了烟味还有酒味的感觉在口腔中扩散,胃部紧缩,我捂着嘴冲进浴间,两手扶着洗水槽干呕。当然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拿起牙刷,手抖了好几次,挤了一大砣牙膏,刷得牙床都微微发痛,吐出的泡沫中带了红色,又用冷水漱了几次口,才拿起毛巾擦。

 洗水槽上的镜子,映出了一个满脸被揉得发红的我,眼中闪烁着水泽,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我茫然的想,这张陌生的脸,不可能是我。我呆呆的看了镜子许久,才放下毛巾走出去。

 谷元恒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抬头看着我。一刹那,我想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问,为什么要吻我?戏弄我,是这么好玩吗?!还是你见了男人就发情?!

 但我们只是互相看着,谁都没说话。…许久,才听他轻声说:“我醉了。”他的左眼下微微浮肿,如果不是因为我当时太愤怒,手抖了一下,那一拳就该正中眼眶了。

 不过他坐在地上的那副样子,是有点惨。“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说完之后心情更恶劣,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越过他进了卧室,反手锁上门。

 从那晚后,他几乎像是人间蒸发般,我只是在出门上班时见过几次他的背影,缠绕了几层的疲倦和沧桑。他需要的东西,我无法给予,而且我自己的事都够烦的,哪有心情理他。

 于是,当岳文遄约我外出时,我答应了。这件事情拖得够久了,我已经不想再感受一次失去母亲时的心情。他约我的地方是一家日本料理,一家非常优雅有情调的日本料理,菜单上的数字比普通料理店的多了一个零。

 如果不是他约我,我一辈子都不会踏入这种有钱人消费的地方。东西又贵又不实惠,一个巨大漂亮的碟子内能吃的东西只占了百分之十的位置。

 他默默的呷着清酒,沉闷的气氛充塞了整个单间。我不自然的咳了声“谢谢招待,我也有话跟你说。”岳文遄放下酒杯,露出一抹苦笑。

 “你是要拒绝我吧?”我微微愕然。“我知道你不愿意去,面对一个伤害过自己家人的家伙,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心里不难受才怪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用什么手段逼你的,赵裕岷那个家伙已经严重警告过我了。”他叹了口气。

 “真羡慕你,被人保护着…”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一副带着微酸的羡慕。我没钱没势,每天为了生活忙碌奔波,现在我还担负了房租和多了一个人的生活费…坐在云端上,含着金匙出生的大少爷又怎么能明白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苦。

 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然是这样…”我还没说完,他突然捉住我的手,指尖上传来的微微颤抖,但他还是紧紧捉住,不肯放松。

 “就当我求你,去看看我爸爸…他,入狱时身体就不好,你知道监狱都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在那里过不好,生病了都不许我们带医生看他,随随便便让狱医胡乱打两针就算了。

 我爸爸一出来就想见你,可是奶奶不许,你知道他花了多大努力才说服奶奶让他见你。”我摇摇头,手被他捉得生痛。

 “那是你们家的事。我母亲死了,你爸爸还活着,我和弟弟成了孤儿,你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为什么要求我去见他,就算是见面,也该是他来见我不是吗?”

 “爸爸他…身体不好,你如果有点同情心的话,可不可以…”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猛然抽回手。这样就觉得痛苦了?真是不知人间险恶的公子哥。

 如果他经历过一半我所经历过的事情,今天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我是个私生子,母亲又是个情妇,这是个到哪里都不讨好的身份,再加上我的长相不讨好,从小就没有什么人缘。

 小时候最常听到的赞美:这孩子长得很阴险。和谦彦备受欢迎的脸成为家长们眼中的奇观:看,情妇生出来的孩子就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不同品种,天知道那女人和多少男人睡过。

 从小学到初中,找碴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冷讥热讽背后造谣,当面大骂直接动手的都有。老师能管得了多少?我唯一感受过的同学爱就是被打后,谁都说没看见。

 难道是我一个人平地摔出这么多伤痕吗?在学校里我只学会了一件事:要比所有人更毒更坏才能生存下去。

 别人骂我一句我操他全家最后再补送一拳,别人打我一下我就打到他三个月下不了床。在初二时,我已经是学校所在那一区的共认大哥级坏学生,他们私下还封了个乱七八糟的名号给我,排了个什么风云人物榜。

 还有学生以为我是混黑社会,自愿要成为我的“小弟”我对那些根本没有兴趣。我只是想折磨那些曾经折磨过我的人。

 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过得好。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被欺负的活下去。“同情心?”我冷哼了一声“我和弟弟流离失所的时候,谁同情过我们?你让我有同情心?哈,那种东西早就被我扔了!”

 我掏出钱包内所有的钱扔在桌面上,起身就走。“见悟!”他站起来拦住我。“别叫得那么亲切,你不是我的朋友。”“好,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但如果我告诉你,当时你母亲被害时,事实并不是你知道的那样。”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急忙说:“我不是骗你的,谷元恒当时并不在场,他看到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事情的真相,我爸爸知道的最清楚。”那又是什么意思?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岳文遄怕我不信,拉着我的胳膊生怕我马上离开,急促的说:“你不信你可以去问谷元恒,那天他倒底看到了什么?如果你觉得有一点疑惑,那就来见我爸爸,他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求求你…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不,看在允军的份上。”“这又关李允军什么事?!”“我还爱着他,我知道他仍旧爱我,如果不能解开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允军他绝对不会再接受我。”他语无伦次的说着,我越听心越烦。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下次,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我匆匆甩开他的手,他却不死心的硬把一张字条塞在我手中。

 “我家的地址,请你想通后一定要来,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冷嗤了一声。后悔?我唯一的后悔是…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那个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址,在岳文遄一个月来不懈余力的天天给我写那么一遍,就算我闭上眼睛,依然能在脑海中清晰的看见那张纸条上的字体。岳文遄的字迹真丑。我不屑的把纸条撕得粉碎,扔向天空。

 ***我发现不对劲时是和岳文遄见面后的三天,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谷元恒了。以前他上班时,我一天怎么也会见他一次。有时他很晚都不睡,我下班回家时,他还在灯下抽烟看杂志报纸什么的。现在刚刚进入七点,他通常都会在这时候出现,如果我没有记错,最近一次见面好像是上个星期的事了。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就算平常怎么不亲切,总是惹我生厌的人,消失了几天后,竟让我有些挂心。

 他这么大个人,应该不会有事吧?我心不在焉的看了看墙上的钟,该去上班了。出门时我留心了一下鞋架,他那双皮鞋和球鞋还在鞋架上,他该不会穿了拖鞋出去吧?

 我锁上门,下楼梯时还张望了一下,确定他不在附近。有时他心烦时会躲在楼梯角拚命抽烟。奇怪,他会去哪?我走出公寓时,太阳的余光把楼宇的影子拉得修长。我看着脚下的阴影走,整齐的楼顶阴影突然多了一块微微晃动的影子。

 我反射性地转身抬头,在红霞中依稀看见一个小点坐在楼宇的角落。谁这个时候爬上了公寓顶?他不怕掉下来吗?我想着,反正不关我的事,继续走。

 可是走了两步,我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公寓大楼只有十二层,我虽然看不清楼顶的人是谁,但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